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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笑憑闌 第三十四章 動心 文 / 天下歸元

    太史闌嘴一張,傻了。

    她沉默,司空昱以為默認,歡喜又傷感地道:「太史,讓我照顧你……不要擔心你我的對立,你跟我走,我永遠不會再不利於你,我會給你最好的生活,讓你遠離殺戮和戰爭,做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太史闌開始抽手。

    司空昱不放,扣緊了她的手指,「還有……」他忽然有點忸怩,低聲道,「這個事情……你是想試試?嗯……換個地方好嗎……」

    太史闌惡狠狠一腳踩到了他腳上。

    司空昱被踩得身子一竄,哎喲一聲,太史闌已經很清晰地說完了六個字。

    「我睡過容楚了。」

    司空昱:「……」

    太過震驚會失去語言能力,這六個字的組合方式又太過彪悍,以至於他不由自主鬆開手,怔怔瞪著太史闌無法言語。

    「就是你想的這樣。」太史闌淡淡道,「你生氣也好,憤恨也好,和我決裂也好,就此動手也好,已經發生的事實不會改變。太史闌今生未必嫁容楚,但也絕不會嫁其餘任何一人。」

    司空昱望著她,眼底星光,一分分暗下去。

    太史闌不開玩笑,一言九鼎。

    他終究是遲了一步。

    聽到她入主靜海以及和容家決裂的消息,他便又喜又憂,心疼她的同時,心底也悄悄生出希望——她身邊沒有容楚,會不會願意接納他人?聽說她是自動請纓赴靜海,會不會也是因為知道他在靜海?

    有些事不去想會顯得很遙遠,一旦想著了,便會越想越覺得可能,越想越覺得歡喜,越想越認為,很有可能真是那樣的。

    所以他從她一入靜海城開始便隱在她身側,助她入城,助她闖入海鯊府,助她收服靜海城各方勢力,陪她出席海天盛宴,直到海上遇難,九死一生,終於忍不住這在心底盤桓了無數次的心聲。

    然後她用六字之刀斬決。

    這一刀斬下的時候,很久他都沒能明白其中的含義,但心已經悠悠沉了下去。

    終究是一場癡心妄想。

    太史闌凝神注意著他的神色,她還記得天授大比時他曾經忽然出現的瘋狂,怕他再來上一次。

    司空昱抬起眼,看見她眼神裡的警惕,心中一酸,勉強悻悻笑道:「好……有你的,像是你會做的事……容楚那傢伙好福氣。」

    太史闌聽他語氣雖酸,神態倒還正常,微微一笑道:「他確實福氣不錯。」

    「你是為他才來靜海城的?」司空昱凝視著她,「我原以為靜海這邊會是他來。」

    太史闌唇角一扯,不答。

    司空昱看她神情也猜著些,低頭歎息,「確實好福氣……」

    這話他說了第二遍,語氣卻截然不同,酸味不濃,倒添了幾分黯然。

    太史闌也有些不自在,司空昱的心思她其實一直不確定,總覺得自己不該是他喜歡的類型,初遇時他哪只眼睛瞧得上她?沒想到這傢伙竟然動了真格,今兒一個誤會給掏出來了。

    想說什麼,終究覺得沒有必要。感情的事情,多說無益。

    至於他以後的態度,隨便他。便是就此決裂也無妨。

    司空昱垂頭坐在椅子上,似乎思量了半晌,忽然又抬頭一笑,「我喪氣什麼?你和容楚親近不是早就知道的事?無論如何,你們現在還沒成親嘛。」

    這回換太史闌發怔——他這話什麼意思?這個最講究、規矩最大的傢伙,難道連她和容楚滾床單都不介意?

    她想了想,再次提醒他,「我是殘花敗柳。」

    「我三歲時和昭明睡過一床。」司空昱想了想,答。

    太史闌瞪著他,忽然覺得這男人其實也很可惡。

    身後咕咚一聲,太史闌回頭一看,卻是海六腿軟地從床上滾了下來,迎上太史闌眼神,他一邊趕緊找衣服遮擋,一邊臉紅紅地囁嚅道:「……魚姑奶奶天賦異稟,索求無度……她身邊男人很少有活過一年的……夫人您的同伴還是得小心些……」

    「索求無度?」太史闌滿心煩躁,大步走到門邊拉開門,大叫,「魚姑奶奶想吃新鮮青瓜!」

    這船上果然供應豐富,不多時,竟然真有頂花帶刺的新鮮長條青瓜送了上來,太史闌選了個粗細合適的拿了,也不捋掉上面的白刺,順手拋給海六,「拿去用!」

    海六:「……」

    司空昱,「……」

    半個時辰後辛小魚醒來,叨咕著道:「這身子怎麼怪不爽利的……」一眼看見夜明珠下坐著看書的太史闌,想了想,霍然坐起,「你先前為什麼弄昏我!」

    太史闌回頭看她,燈光下烏黑眼神幽然一閃。

    辛小魚的眼睛立即又直了。

    太史闌拋下書,慢慢走到辛小魚身邊,端起她的下巴,凝視著她的眼睛,緩緩道:「我被魚姑奶奶風采所驚,一心要和魚姑奶奶偕魚水之歡,一時急躁,無意中傷了姑奶奶,還請魚姑奶奶見諒。」

    她長髮微微垂下,掃在瘦削的臉頰,身上已經換了一套自魚姑奶奶衣櫃裡搜羅來的紫煙錦寬大長袍,大袖翩翩,長眉入鬢,眸光如水,真真一身的美男子風華。

    一旁的司空昱眼神奇異——他也發覺太史闌風華越來越好,宜男宜女,女子裝扮時不缺風情,男子衣裝時毫無女氣。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人群的最中心。

    她如明珠脫垢,光芒自躍。

    司空昱心中有點不情願地承認,太史闌現在看起來,和容楚那傢伙的風神氣質,竟然是越來越像了。

    一旁的海六早已看呆了。

    辛小魚的眼神也瞬間朦朧了,呢喃著道:「是這樣……那怪不得你……我也很喜歡你……剛才……剛才是你和我……」說完竟然露出點羞澀之色來。

    可惜她那黑黑面皮白白厚粉,很難讓人瞧出臉紅。

    「魚姑奶奶好體力,我等不敢不讓魚姑奶奶盡興,是我兄弟二人一同伺候魚姑奶奶的。」太史闌收回手,將手指悄悄在衣襟上擦了又擦——她很討厭做戲,更討厭對著這下霜驢糞蛋做戲,但是司空昱的演技比她還差,她只好赤膊上陣。

    此時她無比懷念天生奧斯卡影帝容楚同志。

    辛小魚又瞧瞧司空昱,越發笑得如同裂開的驢糞蛋兒,親熱地拉過太史闌和司空昱的手,擱在膝上,各自拍了拍,道:「你兩個都很好,以後便跟著我吧,我不會虧待你們的。」

    兩人都僵硬地扯著唇角,太史闌偷偷將司空昱的爪子拉在自己上頭,好避免摸上辛小魚滿是魚腥氣的手指。司空昱沒有拒絕,卻趁機捏了捏她的手指,太史闌霍然抽手,司空昱那一捏就捏在辛小魚的大腿上。

    辛小魚笑得越發開心。司空昱臉色發青。

    「外頭的兄弟們似乎不太喜歡我們……」太史闌輕描淡寫地道。

    「一群粗人!混賬胚子!」辛小魚立即踢了海六一腳,「你出去告訴他們,這兩位是我的貴客,誰要對他們不敬,或者在我面前提他們不是,統統扔下海!」

    「是。」海六立即出去。

    太史闌挑挑眉,很好,這下海盜們不會再提醒辛小魚自己是個女人了。

    「大家都累了……」辛小魚呵呵一笑,「先睡會?等我們到水市島收了稅辦完事,就可以回程了。」

    太史闌和司空昱都應了,辛小魚命人給他們安排了一間艙房,船上地方小,兩人一間已經不錯,海六一直是睡在辛小魚床下的。

    兩人還沒走出她房間,眼瞧著辛小魚換了一臉苦色,急不可耐地拎著褲子往床後淨桶方向去了,司空昱瞟太史闌一眼,似笑非笑,臉色薄紅。太史闌面不改色。

    嗯,那些黃瓜的刺想必很有按摩效果。

    ……

    太史闌回到艙房,打量一下那薄薄板床,順手扯過一床薄被往地下一扔,道:「我睡床你睡地上。」

    司空昱嫌棄地看看那不知道多少人睡過的被頭髮黑油膩的褥子,立即搖頭,「我坐椅子上就好。」

    太史闌也對那處處透著黃黑斑的床褥十分噁心,但無論如何,身體最重要,她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折騰兩天一夜,多虧身體強壯才沒有什麼大的不適反應,再不好好休息一下,那就是和孩子過不去。

    她二話不說,把墊子拿回來重新鋪上,也不管那墊子剛才墊到髒兮兮的地上又沾了泥水,隨意鋪鋪就躺了上去。

    司空昱一直詫異地盯著她,他知道太史闌雖然不是那種講究的嬌小姐,也談不上潔癖,但還是很愛乾淨的,她一開始出身寒微都不會睡這樣的床,更何況現在身為封疆大吏,起居八重,處處人間極致享受,怎麼也這麼不講究了?

    再說這些床想必是男人睡的,散發著一股臭哄哄的油腥氣,他怎麼能允許太史闌在男人睡過的床被上輾轉?

    他大步走過去,伸手拉她,「別睡這床上,起來!」

    太史闌睏倦得要死,躺下幾乎立刻就睡著了,迷迷糊糊地不知道他在嘰歪什麼,伸手一推,啪一下手背打在他臉上。

    司空昱怔了怔,眼中閃過一絲怒色,然而低頭看她酣睡神情,立即又軟了下來,歎息一聲,一邊想著太史闌一向繃緊堅韌,今天怎麼會這麼放鬆,一邊下意識抓住了她的手,在臉頰上輕輕蹭著。

    他眼中有種迷茫的神情,緩慢地重複著這個動作,太史闌的手背無肉,肌膚緊繃,骨節鮮明,像一塊涼玉壓在肌膚上,舒適,又有種徹骨的冷。

    他心底也有點冷,生出虛無的空茫感,此刻抓著她的手,心中卻知道抓握著的不過是一場迷離的夢境,夢境裡的風景很美,卻不是他的田園。

    他微微歎息一聲,苦笑一下,他這麼深情款款抓著她的手廝磨,她呼呼大睡還打著小鼾,什麼也不用再說,他可以拿人頭擔保她心裡絕對沒有他一點位置,看他大抵也就如隔鄰,頂多和護衛同級。

    司空昱抿著唇,在心裡暗罵自己賤骨頭,多少人死命追逐不屑一顧,怎麼偏偏就喜歡了這個冷硬的女人?

    真是莫名其妙,他到現在自己都沒想通。

    愛一個人,真的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事。

    又歎了口氣,他放下了她的手,脫下自己的外袍,先把她朝裡推推,把衣服墊上,再把她往外拖拖,睡到自己袍子上。

    太史闌就這麼給他揉麵團一樣滾來滾去,呼吸勻淨,他瞧著她靜謐安詳的神情,心中愛憐,忽然又生出淡淡歡喜——她能在他身邊如此放心安睡,這也是一份難得的信任。

    他把她往裡挪挪,在她身邊坐下,靠著床沿。這間艙房也有一個小窗,正對著這夜的月亮,一彎下弦月細長如鉤,光芒冷幽幽的,他腦海裡又掠過一些模糊的記憶,很多年前也是一間窄而陰冷的屋子,睡著瘦弱的小男孩,一個蒼白美麗的婦人坐在床側,輕輕地拍著他,唱著安眠的歌謠。

    他還記得那歌謠的音節,甚至記得那歌詞,他忍不住輕輕哼了起來。

    太史闌並沒有真正睡死,她自小便養成了淺眠的習慣,朦朧中聽到蒼蠅嗡嗡叫,一巴掌就打了過去。

    啪一下她又打中他的腿,司空昱住了口,無奈地笑笑,摸摸她的頭髮示意她繼續睡,太史闌想要沉入酣眠,心中卻忽然砰地一跳,覺得有什麼事不對勁。

    她一時想不起,卻再也睡不著,閉著眼睛慢慢回想到底是什麼事不對勁,剛才發生了什麼?

    司空昱在唱歌。

    他唱歌確實少見,這是她第一次聽,但這也不能令她警惕。

    歌……

    太史闌忽然發覺,剛才的歌謠,好像不是漢文!

    她努力回想最後聽見的幾個字眼,那般的音節發音幾分熟悉,她回想自己在哪聽過。

    隨即她腦中靈光一閃——西番!

    這是西番文字,她曾在北嚴城下和西番對抗七日,那些人的語言她雖然不會說,但聽得也不少,西番文字發音尾端都上翹,有很多的後鼻音。

    司空昱是東堂人,之後來到南齊,他從未去過西番,怎麼會西番文字?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明明是催眠曲一樣的歌謠,屬於民間所有,很難流傳到東堂或南齊。

    難道他小時候在西番住過?

    太史闌心裡微亂,她一直覺得司空昱相對單純,但身上總縈繞著一種哀傷和神秘的氣息,還有他那個同樣神秘的,給他造成很大創傷的母親。他的身世必然有不同尋常處。

    她閉著眼,沒有再睡著,腦中在快速地思考,卻忘記自己的手還擱在司空昱大腿上。

    司空昱此刻渾身僵硬,盯著她的手,呼吸微微急促。

    她為什麼不拿開她的手?

    她要幹什麼?

    有意還是無意?

    心裡明知道無意的可能性比較高,他卻還是忍不住心潮澎湃,他剛剛弱冠年紀,正是血氣方剛時候,平日裡有事沒事還有些旖旎春夢,春夢裡女主角十次有九次都是太史闌,夢裡的她一改平日冷峻疏離,溫柔體貼,風情萬種。想著了都讓他渾身發熱,哪經得起此刻心上人如此貼近,呼吸相聞,柔軟的手指離他重要部位只有三寸距離?

    司空昱渾身肌膚都似微微發燙,臉色發紅,四面如此安靜,聽得見她的呼吸也聽得見自己砰砰的心跳,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很想俯下身去,啄一啄她的唇角,嘗嘗到底是怎般的香甜滋味。

    然而他幾次俯身又幾次停住——一霎靠近會不會收穫永恆疏離?堅冷如太史闌,她的芬芳怎許人偷嘗?

    不過,偷偷親一下,她未必知曉……

    他的心思在滔天烈焰中輾轉,翻翻覆覆都是她,肌肉的燥熱和繃緊似乎已經蔓延到全身,他僵僵地坐著,手指扣到了掌心,然後有點難堪地發現某些不該有的反應竟然開始悄悄抬頭……

    正在他思量著退開還是下海裡洗個冷水澡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一點動靜,夾雜在海風和海鳥的嘶叫聲裡,是躡手躡足的腳步聲。

    司空昱滿腔的慾火頓時消掉一半,微微偏頭豎起耳朵。

    腳步聲接近,有低低的對話聲傳來。

    「睡了吧?」

    「沒燈火。」

    「……魚姑奶奶不知怎的,竟然沒看出那是個女人。」

    「雖然醜了點,好歹身材不錯,哈哈咱們可是有快一個月沒碰過女人了!猜個拳,誰先?」

    「等等,兩人一間艙房,這對是夫妻?好像那男的武功不錯。」

    「確實,先前那一出飛鯊可不是誰都能做出來的,這女的也不簡單,她一下水,一下子死了多少黑背鯊?」

    「放心放心,不可力敵便要智取嘛……」

    「這是啥?」

    「那邊換來的醉魂香,一支要一斤綠鮑呢!」

    「好極,試試!咱讓你先!」

    ……

    司空昱偏頭聽著,眼神冷幽幽的。

    一支香從門縫裡探進來,香頭已經點燃,如一隻通紅的眼睛,窺視著屋內一切。

    司空昱無聲走過去,抬手先斷了香頭,隨即猛然將門一拉。

    哎喲一聲一大群扒在門上的海盜跌了進來,在門口摞上高高地一疊。

    司空昱悶聲不吭再把門一關,揪起最上頭一個,撕下他衣襟塞他嘴裡,二話不說,開揍!

    「砰砰砰砰」

    老拳如流星,鼻血似飛虹,滿地開了醬油鋪,天上炸出滿天星。

    那傢伙被司空昱拎在手上左右開弓連拳十八,打得渾身縮成一團如蜷曲的蝦米,喉嚨裡只能發出一連串破碎的慘叫和求饒,直到被打盡興的司空昱麻袋一樣扔開,接著揍下一個。

    辟辟啪啪聲響不斷,充滿淫興而來的海盜們驚得魂飛魄散,拚命要奪門而出,可是門在司空昱背後,他們那裡繞得過他?

    司空昱雙眼發紅,神情猙獰,一邊打一邊惡狠狠低罵,「老子熬得要死都不敢動她一個指頭,你們這群下賤胚子也敢說這樣的話!娘的你們居然敢想!居然敢想!都他娘的給我去死!去死!去死!」

    砰砰砰砰砰。

    太史闌在床上想笑。

    清貴驕傲的世子居然也會罵髒話,好大的牢騷。

    司空昱打得洩恨——自己肖想不敢輕染一指的人,別人竟然想採花?他正憋得難受,等著發洩呢!

    太史闌懶懶翻個身。這群倒霉海盜,選了個最不好的時機,活該。

    人肉麻袋一個個扔出去,誰也逃不掉被痛毆一頓的命運,海盜們瞧著不好,有人忽然向太史闌衝了過來,似乎想要挾持她以求逃過這一劫。

    這人剛剛衝過來,就看見床上的太史闌坐起,正冷冷瞧著他。

    她烏黑細長的眸子沒有任何情緒,冷硬如千年寒冰。

    那傢伙激靈靈打個寒顫,忽然就不敢靠近她,一轉身打開舷窗,想要從那個只有臉盆大的小窗子裡逃出去。

    窗子太小,那傢伙鑽出一半就被卡住,再也動不了,半身屋外半身屋裡,搖頭擺尾像只卡在網裡的魚兒。

    太史闌下床,順手操起一根魚竿,問候了他的菊花。

    啊一聲慘叫,那傢伙死命往外一躥,啪一聲擠裂了窗子,整個人灑著鮮血躥了出去,隨即太史闌聽見「噗通」一聲。

    這傢伙受痛用力過度,竟然竄出了窗子外的走道,直接越過船欄掉進了海裡。

    室內一陣靜寂……

    打人的和被打的都駭然轉頭盯著太史闌。

    這個不動聲色的,才是最狠的!

    所有人都覺得屁股好痛……

    司空昱一停,其餘人瘋狂掙扎而起,趕緊拉開門竄了出去,灑著血跑得比兔子還快。

    司空昱也不追,狠狠把門踢上,也不收拾一地狼籍,垂頭走到椅子前坐下。

    太史闌知道他心裡不好受,也不說話,靜靜躺下又睡了。

    這回安靜睡到天亮,再無人來打擾,醒來時外頭已經有了隱隱喧鬧,太史闌聽見有人說靠岸了。

    她爬起身,走到司空昱身前,他竟然睡熟了,長長的發垂下來,遮住半邊有些瘦削的面頰。眼睫下有一層深青色的陰影,透著疲倦之色。

    太史闌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裡有一大片猙獰的微紅的疤,顯得肌膚有點僵硬,這些疤他原先一直用長袖大袖衣掩飾得很好,昨晚捋起袖子揍人又忘記放下,她才看見。

    司空昱忽然睜開眼睛,一眼看見她眼神,怔了怔,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急忙放下袖子,和她笑道:「就這點疤,之後還會越來越淡。」

    「會不會影響動作?」太史闌問他。

    「不會。」司空昱答得飛快,「男人行走天下,沒疤才叫人笑話不是?」

    太史闌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當先出門。

    忽然聽見司空昱在她身後長吁,低聲道:「你終於肯關心我……」

    太史闌腳步微微一停,終究沒有說什麼,快步上了甲板。司空昱似乎在原地停留了一下,也跟了上來。

    上了甲板才發現,經過一夜航行,已經靠岸,對面想必就是水市島。

    岸邊零零星星站著一些人,守著一個空場,空場上堆著一些大竹筐,不過不算多。

    辛小魚已經上了岸,看見太史闌和司空昱下船過來,眉開眼笑地招手道:「小心肝們,過來瞧姐姐怎麼收稅。」

    司空昱抖了抖,太史闌面無表情,反正辛小魚人比話更噁心,習慣了。

    太史闌四面瞧瞧,海匪們都站在沙灘上,遇上她的眼光都縮了縮,沒人敢靠近。太史闌注意到昨晚那個被爆菊的不在,難道丟進海裡真的沒人去救?辛小魚似乎也沒問過一句。

    這些人涼薄兇惡,視人命如草芥,她可算領教了。

    辛小魚手裡拿了個冊子,在和幾個衣著破爛的漁民們說話。

    「上半年繳上的青蝦三千斤、海膽五百斤、竹節蝦五千斤、花蟶三千斤、海蜇一千斤、花點鱸三千斤、燕魚鱍魚三千斤,香螺槍蟹紅夾花蓋蟹牡蠣等共五千斤,折合銀兩一千兩,你們上半年的魚稅銀還差五百。」

    太史闌皺皺眉——這價錢也太離譜了吧?雖說這些都是普通海產,但是就算其中最便宜的鱍魚,在市面上最低也要三十銅子一斤,三千斤最少一百多兩銀子,更不要說竹節蝦香螺還要貴上幾倍。

    那些漁民滿臉皺紋,皮膚粗糙得裂開血口,赤腳上都是各種被海物割傷的口子,滿臉麻木地聽著,好像說的不是和他們生計相關的事。

    直到聽見還有五百兩的缺口,一個老農才急聲道:「咋才一千兩咧。咱們全村人都下了海才得來這麼些,十歲娃娃都出了淺海,如今全村再沒有一根蝦節兒……柱子家的小二子想要多捕些,給家裡生病的老娘混飽肚子,到現在還沒回來……」說著便抹淚,大顆淚水從黧黑的臉上滑下,落在滿是鹽鹼的破爛衣衫上。

    太史闌心下惻然,前兩天有風暴,這時候不能回來,那就凶多吉少。

    辛小魚不耐煩地揮揮手,道:「誰和你囉嗦這些?五百兩缺口,一兩都不能少!還有我們海姑奶奶要的東西呢?」

    「在這裡。」老漁民抹抹眼淚,指指那幾個筐,「藍海膽五十斤,綠鮑一百斤,對蝦五百斤,黑海參一百五十斤……」

    「藍海膽怎麼只有五十斤!」辛小魚變了臉色,「我讓你們打最少一百斤的呢?五十斤怎麼夠!」

    「魚姑奶奶……實在是如今海貨越來越少了,魚稅太重,很多魚秧子都被打上去充數,剩下的都潛到深海或者亂礁子裡去,越來越難打……就這麼些藍海膽,咱們都冒險去了鬼面溝……折損了三個人……」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打斷了他的話。

    辛小魚雙眉倒豎,驢糞蛋臉上的白粉唰唰地往下掉,「別的可以少點,藍海膽絕對不能少!是不是你們私藏了?來人,給我搜!」

    海匪們應了一聲,各自取了傢伙,凶形惡相往裡沖,漁村裡立即響起了婦人孩子的哭叫聲。

    司空昱忽然上前一步,太史闌拉住了他,搖了搖頭。

    現在還不是逞英雄的時刻,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這些漁民被欺壓也不是一天了,估計這樣的場景經常有,看那漁民麻木的樣子就知道了。

    剛才她觀察了一下,四面其實有不少壯漢漁民,人數並不少於這些海匪,但個個神情麻木縮在一邊,似乎根本想不起來抗爭。

    太史闌一向信奉「人必自救方有他人救之」,沒有血性的人,救他一次也救不了一世,保不準還怨怪她多管閒事。

    她喜歡看到有血性敢於抗爭的人,這些人才值得她出手。

    漁村裡雞飛狗跳,亂哭大叫,亂了好一陣子,有人拖出幾個筐來,大叫:「魚姑奶奶,這裡有私貨!」

    「姑奶奶!這是給我們水姑姑治病的藥兒!」那一直麻木的老漁民忽然激動起來,撲上去張開雙臂攔著,「別,別拿,這是救命的東西啊……」

    辛小魚一腳把他踢到了沙坑裡,下巴撞在石頭上,磕了一嘴的血。

    「黃灣群島的東西,都是海姑奶奶的。」辛小魚冷冷道,「識相點,不要惹姑奶奶生氣。海姑奶奶估摸著這兩天也會到水市島,你們好好接著,另派人去附近島上送信,海姑奶奶要在這裡見見各島主。」

    她說完命人把海貨都裝上船,派幾個人押船回靜海城,自己只留下了船艙裡備用的小舟,說等海姑奶奶到了之後,隨她的大船回黃灣。

    太史闌悄悄問海六,這麼些海貨這種天氣運到靜海城,豈不是早爛了?海六悄悄指了指前邊海域,道:「哪裡是去靜海城?那塊兒可離東邊不遠,那邊的水軍,時常船就開過來了。」

    太史闌心中一凜。果然海鯊團和東堂水軍有勾結。只是到底是停留在銀錢往來上,還是有更深層次的合作?

    辛小魚吩咐完,對她和司空昱招招手,道:「村裡有咱們住的地方兒,陪姐姐去玩兒。」她對上太史闌眼眸,晃了晃腦袋,又道,「你這眼睛可真好看……我瞧著瞧著,就覺得暈了呢……」

    太史闌扯扯唇角——暈吧。姐迷死你不償命。

    漁村裡現成的房子,據說是為了造了給收稅的人來住的,雖然比尋常漁民的房子好很多,不過也就是普通瓦房,連個院牆都沒有。辛小魚住了一間,還是讓司空昱和太史闌住了一間,至於海六,很自覺地找漁家借了破被子,睡到外頭石頭上。

    晚上吃了一頓海鮮大席,本島島主作陪,所謂島主,也就是海家姑奶奶隨意委派的一個手下,自然對辛小魚極盡巴結。辛小魚左擁右抱,拖著司空昱和太史闌一同赴宴。

    司空昱滿臉彆扭,太史闌一直擔心這傢伙下一刻就會宰了辛小魚,不想這傢伙居然說去就去,說吃就吃,雖然表情不太好看,卻也不露給辛小魚看。太史闌有次甚至看見辛小魚借酒裝瘋偷偷捏他大腿,她已經做好了打架的準備,不想司空昱抽了抽唇角,看了看她,居然還是忍了下來。

    太史闌心中奇怪,還沒想清楚,辛小魚的鹹豬手又落到她腿上。

    太史闌不等司空昱跳起來,一手擋住了辛小魚,順手端起酒杯,盯住她眼睛,道:「魚姑奶奶,多謝你救命之恩,敬你。」

    辛小魚被她一瞧,又暈了,糊里糊塗點點頭,太史闌順手把那杯酒都灌到她鼻子裡。

    司空昱立即開心了,大筷吃菜,拚命給她夾席上最名貴的綠鮑。

    辛小魚早已醉了,灌了一鼻子酒直接向後一倒,太史闌看看司空昱,司空昱不情不願把她往背上一扔,一旁吃酒的海盜們立即警惕地跟了過來。

    太史闌也不理會,和司空昱將辛小魚送回屋裡,拔腳就走,辛小魚迷迷糊糊伸出手,拉住司空昱,呢聲道:「我要……」

    海匪們都笑著退了出去,自去繼續喝酒,太史闌轉身出了屋子,讓海六進來。

    回身的時候正看見司空昱的手從辛小魚腰間收回,似乎點了她什麼穴道,便道:「先別殺她,我還有用。」

    「沒什麼。」司空昱淡淡答,「讓她半身酥軟麻痺,感覺不靈而已。半個時辰後自解。」說完到屋外找了找,隔窗扔進一樣東西給海六。

    太史闌一瞧。

    一條圓長形,黃瓜粗細長短,滿身長著暗刺的蠟頭棒子魚。

    太史闌:「……」

    回到兩人合住的屋子,太史闌瞧瞧司空昱,司空昱瞧瞧太史闌。

    隨即司空昱抽身向外走,道:「天熱,屋子悶,我睡外面。」

    太史闌沒留——如果不打算有牽扯,就不要隨便心軟給人希望。

    她寧可做個絕情的人,用冷漠來回應柔情。這樣對她對他,都好。

    後窗對著大海,她看見司空昱一個人漫步在海灘,月光將他的影子長長拖曳在銀白的沙灘上,瘦長而孤涼。

    她看見他在沙灘上寫字,一遍遍,一遍遍,然後再等午夜的潮水,將那些字兒無聲捲去。

    她看見他在沙灘上堆沙土,一開始瞧這傢伙居然和孩子似的玩這個,覺得有意思,然而慢慢地,她斂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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