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笑憑闌 第十六章 以德服人 文 / 天下歸元
太史闌站在院子外,涼風一吹,頭有點暈。
她確實醉了,但她的醉酒狀態,從來都是很清醒的。她也很喜歡自己的醉酒狀態,有種漂浮雲巔,指點天下的虛幻痛快感。
她在陰影裡等了一會兒,看見有個婆子單獨經過,跟上去,人間刺藍色刺尖一刺,那婆子就乖乖地告訴了她去老爺書房的路。銀白色的刺尖再一刺,這婆子自然又忘記了自己做過什麼。
太史闌按照她指的路向外走,歷來深宅大院,從外入內不容易,從內向外卻是不難的,何況她也打聽到了夜間容家護衛換班和巡邏的路線,一路很輕鬆地避了過去。
容彌的書房在第三進院子的東側,這時辰還在亮著燈,窗戶上人影攢動,看來人不少。
太史闌唇角微微一扯,她就知道如今的麗京,沒有哪家府邸能夠安睡。
她仰頭瞧了瞧,目光很敏銳地發現了容家龍魂衛的守衛所在——相處太久,她早已對容家護衛行事瞭如指掌。所以很輕易地找了個死角,趁護衛交錯換班的那一刻翻過圍牆,進入院子,靠在西北角牆根的陰影裡。
不過她剛剛落腳,上頭就有人掠來,容家的龍魂衛果然非同凡響。
太史闌不急不忙,頭也不回,手掌一翻,掌心裡一塊令牌。
這令牌是容楚早先塞給她的,她當掛件帶在身上,此刻對方一瞧這令牌,神色驚異,立即不做聲退了下去。
容楚才是晉國公,他的令牌,自然是這座府邸裡的最高命令。
太史闌用舌尖舔了舔窗紙,瞧了瞧裡面,容彌高踞上座,幕僚羅列兩側,沒有她認識的人。
那便好。
屋內燈光下,容彌正深深皺著眉。
「昨夜宮裡據說有變故,說是太后難產,之後陛下請了天一道上辰道長,上辰那老牛鼻子說宮中有妖物衝撞,不利於太后,陛下便請太后移駕永慶宮。」容彌歎口氣,將密報往桌上一擱,「你們怎麼看?」
幕僚們面面相覷,末了都苦笑搖頭。
事情是荒誕的,但話卻是不敢說的。
「宮中有妖物對太后不利,卻讓臨產的太后移宮,呵呵……」容彌長歎一聲,「瞧這模樣,昨夜竟然是三公得手麼。」
「老爺……」一個幕僚期期艾艾地道,「這對我們,是好事啊……」
「好事!」容彌眼睛一瞪,「政局變幻,怎麼可以簡單地說好事還是壞事?今日之好事保不準就是明日之壞事!太后無論如何都是陛下親母,如今陛下年紀小,被三公拿捏著和太后做對,焉知日後他母子和好,回頭不會追究這段公案?」
「老爺也不必太過憂慮,」另一人勸慰,「此事我晉國公府也沒有涉入太深……」
容彌臉色更難看,涉入深不深,這些幕僚不清楚,他可知道。昨夜府中少了一支衛士,到哪去了?不用問也知道。
「那個豬油蒙了心,女色暈了頭,什麼事都敢參合的孽子!」容彌忍不住罵,「說什麼精明強幹!什麼亂七八糟的女人一哄就敢插手!」
這是罵的容楚和太史闌了,眾人都不敢接話。容彌憤憤將密報一扔,道:「昨夜康王也有異動,卻不知收到什麼消息,半途縮了回去,沒讓三公抓著他的把柄,今日他上書說靜海那邊戰事在即,請求派翊衛將領仇如海前往靜海處理一應事件,據說這是第二次上書了,之前太后已經准了,現在只是要談具體的細節。誰不知道仇如海是他的私人?他剛一拿到翊衛兵權,就把仇如海安插了進去,如今勳衛御衛翊衛指揮使都是他的人,再加上臨海諸軍指揮權,一旦仇如海揮師北上,他來個裡應外合,麗京就是他家的了。」
「康王這個算盤雖然如意,三公豈會不知,定然有所阻擾。」一個幕僚道,「國公不必太過憂心。」
「我想也是。」容彌捋著鬍鬚,「所以我們還是以不變應萬變……」
「老國公此言差矣!」忽然一個聲音傳來,就響在眾人耳側,眾人駭然轉頭,「誰!」
窗戶啪一聲被推開,太史闌輕輕鬆鬆跳了進去,「我。」
容彌一轉頭就看見窗戶裡跳進一個女子,高挑修長,眉目清雋,一雙狹長明銳的眸子熠熠生輝,如積澱了千萬年的星光。
女子一身紫色番服,腰細腿直,行路而來時,衣袂微微翻飛,神情卻凝定端穩,有種奇特的、昂然人上的姿態。
她讓人想起青松落雪,峻崖牽雲,如鐵的姿態,卻又擁有女子的潔淨和清朗。
容彌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物,一時禁不住屏息。他盯著這張臉看了好一陣,總覺得似乎有點面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好一會兒才想起她剛才說的話,眉毛一挑,看定了她。
護衛和幕僚早已衝上來要護衛他,容彌擺擺手,怒道:「都下去,緊張什麼!」
太史闌唇角一扯,也不等人客氣,自己尋個位置,正坐在容彌對面,淺淺對容彌一躬,道:「抱歉驚擾。」
她說著抱歉,語氣一分歉意都沒,容彌目光閃動,瞧著她,道:「你能進入此地,龍魂衛沒有攔你,你是國公新近聘中的幕僚麼?」
太史闌隨意點點頭,道:「是,也不是。」
「哦?」
「我今日若能過了老國公考驗,自然是您座上賓;若不能,不如自動請辭。」太史闌語氣淡淡,隨手招呼一個幕僚,「渴了,去給我端杯茶!」
那幕僚一怔,眼底湧起怒色,不動。
太史闌一偏頭瞧住了他,那幕僚對上她的眸光,忽然渾身顫了顫,頭一低,竟然真的去端茶了。
一時眾人都有些驚怔,容彌盯她半晌,忽然大笑。
「姑娘,在我國公府玩這一套是沒用的。」他語氣有些輕蔑,「國公府幕僚數百,多有真才實學。恃才傲物者更是不少,你今日想劍走偏鋒,引人注目,卻不知以往老夫見過的那些人,比你更曠達放肆的也多了是,但無論怎麼裝模作樣,也得先讓老夫服氣。這些年,大笑進來者多,哭著出去的,更多!」
「嗯。」太史闌點點頭,接過那幕僚端來的茶,「放心。我一向很擅長讓人哭著出去。」
容彌看這般狂傲之態,萬般不順眼,冷笑一聲,「那麼,剛才老夫差在何處?」
「自然差,說差是客氣,其實是腦殘。」太史闌一聲冷笑,「一屋子真才實學的幕僚,一個久經戰陣的國公,竟然就沒一個人看出康王真意,還以不變應萬變,呵呵,再不變,就等著變殭屍吧!」
「放肆!」幕僚們紛紛怒喝,容彌手一擺止住他們,冷冷看向太史闌,「老夫說過,譁眾取寵者在我這討不得好,你且說,若是胡言亂語,自然要追究你擅闖之罪!」
「康王在放煙幕彈!」太史闌眉毛一挑,「什麼仇如海去靜海城?仇如海剛剛接任翊衛,立足未穩,如何能遠赴南疆?這不是把到手的京中兵權給送出去?」
「仇如海進入翊衛時日雖短,但已經培植了私人,康王完全可以提拔他的私人,架空新任指揮使。這樣京中軍權不失,南疆兵權也有了機會,如何不可?」
「南疆兵權誰也沒機會,根本不需要再派一個指揮使去,折威軍有三大營前往南疆,容不得京中再派人前去掣肘。所謂仇如海前往南疆的折子,之前就已經批准了的,如今太后出事,如果康王真的一心要仇如海前往南疆,他根本不必上這第二道折子,提醒三公前來作梗。他會直接憑著之前那個太后批復,搶在陛下收回旨意之前命仇如海前往就任!」
「……康王再次上書,或者是為仇如海爭取更多的朝廷支持,好從折威軍手中獲取南疆戰事指揮權!」
「他又不是傻子,此刻是爭取支持還是遭到阻礙,他看不清?」容彌大聲冷笑,一拍桌,「妖言惑眾,一堆廢話,滾出去!」
太史闌抬手就把杯中冷茶向他臉上一潑,「洗個臉,清醒一下!」
容彌想不到他凶她更凶,驚得向後一跳,茶水潑到了他袖子上。
太史闌已經站起,霍然拍案,「晉國公何等精明,怎麼會有你這麼個糊塗老子?就你這智商還敢罵容楚豬油蒙心?你才蒙心,你全家除了容楚都蒙心!」
「放肆!」容彌臉色鐵青,咆哮,「叉出去!龍魂衛誰讓你們放這個瘋女人進來的?叉出去!都給我叉出去!」
「我敢來罵你你不敢聽?」太史闌聲音比他更大,「容彌,聽完之後你要再叉我出去,我不用你叉,我自己爬出去!」
「好!等你爬!」容彌兩眼都炸出了漩渦,搖搖欲墜扶住桌案,「那你說!你認為他的意思是什麼?」
「是針對容家!」
「休要危言聳聽!」
「仇如海赴南疆已經獲得太后首肯,這次康王再提,其實就是等著三公駁他,但之前已經獲得旨意的事情,再想駁就必須拿出最有力的理由。三公必須提出更好的人選,來取代仇如海的位置,不讓康王竊取兩邊軍權。縱觀朝中上下,除了你們容家,還有誰更適合?」
「你是說容楚?不可能!他身為國公,沒道理去屈就一個南疆指揮!」
「當然不是晉國公!說你老昏聵真是客氣了!你怎麼就忘記你容家除了容楚,大多也都是武職,容家在軍中威望卓著,子弟們大多都上過戰場,無論哪一個出去,都比仇如海有說服力!」
「就算這樣,也不至於就會害了我容家,就是你說的這樣,我容家子弟能服眾!」
「但服的也不過是小眾,服不了折威主帥,服不了靜海海軍!除非晉國公親身前去,但三公不可能讓晉國公遠赴靜海。勳衛御衛翊衛已經被康王把持,武衛指揮使卻出於你容家門下,長林衛指揮使和容家交好,正成角力之勢,再加上容楚總控天下光武營,只要陛下授權給他,他可以在緊急狀態下隨時召集地方光武營建立地方軍制,轉手就是一支強軍,所以三公需要他在京中坐鎮,就近控制西局和康王。」
容彌和太史闌對話極快,連珠炮似一問一答毫不停息,聽得幕僚們吸氣連連。都心中驚歎太史闌心志強悍——容彌百戰老將,煞氣濃烈,少有人能和他如此悍然對話一步不讓,如今眼前這個女子,針鋒相對,反應犀利,氣勢竟然不輸老國公一分!
這等風采,已經不是一個幕僚可以形容。
容彌眼底也射出驚異之色,暴怒之態漸收,語速也終於慢了下來,轉為深思,甚至開始詢問。
「那麼你認為朝中最後可能派出替代仇如海的是誰?」
「中郎將,容二爺!」
「……容沖應可承擔此大任,便是我容家不能在此次政爭中獨善其身,也不會一敗塗地。」
「未必。靜海城三軍鼎立,局勢複雜,任何人捲入其中,都很難處理清楚。康王既然繞個大彎子把容家人拖進去,必有後手。到時候一旦出了什麼事,容家能擺脫干係?」
一陣沉默。
半晌容彌緩緩道:「我容家雖不願涉朝政紛爭,但若人家找到頭上,也萬萬沒有退卻之理。」他肅然看向太史闌,「便是知道會有陷阱,容沖還是會去的。」
「容二爺不能去。」太史闌卻道,「他中郎將兼任都督府副都督,掌管天下軍報機密傳遞之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靜海城一旦有什麼小小戰敗,正好可以追究容二爺軍機洩露之罪,何況康王那邊出手定然不會只是小小陷害,遲早要將容家一步步拿捏在手中。容家受限制,下一步就是其餘帝系擁衛者,一個個地剪除,剩下三公和一群文臣,那時候陛下危矣。」
「你的意思……」
「容二爺可以生病了。他是容家目前最合適的人選,他不去,容楚不能去,其餘容家子弟去不去也就沒有了意義,我估計三公會另覓人選。」
「誰?」
太史闌不說話了,一笑站起,「夜深,告辭。」
她說走便走,一掀簾子已經出了門,臨出門前淡淡道:「老國公如果打算謝我今夜一席話,就不必使人來追。」
說完甩簾出門,簾子撞在門上重重啪嗒一聲,容彌霍然站起,連呼姑娘留步,太史闌早已頭也不回而去。
室內恢復靜寂,只留燭火微微搖晃,提醒人剛有人來過。
容彌怔怔立在室中,眼神變幻,幕僚們慚愧地面面相覷,眾人都望著那猶自微微晃動的門簾,只覺心潮澎湃。
長夜議事,局勢風雲,正暗昧不清之際,忽有女子隔牆而笑,颯然而來。不卑不亢,不避不讓,和尊者一番辯論,言語間火花四濺,皆是智慧星光。轉眼卻又拂衣而去,不留痕跡。
真真一番上古俠情,豪氣干雲。
眾人只覺心動心折,心神恍惚,此刻才忽然想起,大家都忘記了問她是誰。
容彌好半天才醒神,連呼:「速速給國公去信,不必談今夜之事,只說康王上書事,問問他的看法。還有,給我查,快去查,這女子是誰!」
……
太史闌回去便睡了一覺,她和李秋容一番對陣,多少受了點內傷,藉著酒意去教訓了容彌一把,回來便毫無心思呼呼大睡,倒讓等了她半夜的花尋歡,揣著個悶葫蘆,翻來翻去沒睡著。
太史闌心情不錯,教訓了容彌,順便還讓容二爺裝病,朝臣在關鍵時候裝病不是那麼好裝的,為了應付宮裡和三公的探視,少不得要吃些苦頭。
誰得罪她,她從來沒隔夜仇的,她都是立即報。
她夢裡也還算安穩,從容彌口中得知了康王的動向,她心中最後擔憂也去了——麗京現在還鬧不起來。康王並不和瘋狂的宗政惠一樣,他膽子大,卻又不夠大,他雖然憤怒,卻不敢孤注一擲一搏,還捨不得手中軍權,想要先扳倒京中唯一能和他抗衡的容家,擁有更多的權力之後,再穩妥地動手。
這就給了三公和景泰藍喘息和控制局勢的機會。正如康王想慢慢蠶食朝權,景泰藍也會想著慢慢將軍權都收歸己手。
康王卻是不知道,容家除非景泰藍倒台,短期之內是扳不倒了。
他最好的辦法就是趁現在掌握麗京多數兵力,且容楚不在的時候,一舉出動,逼宮景泰藍和三公,迅速控制容家和支持皇帝的其他公侯和軍事世家,掌握麗京局勢再挾天子令諸侯。還有幾分成事的可能。
太史闌最怕他這麼做,這也是她拚命回京的原因,她始終認為三公不過是文臣,保護景泰藍的能力有限,如果真出了什麼事,她得把景泰藍夾走,不做皇帝不做官,母子逍遙去。
現在康王不敢這麼做,她歡喜也有點遺憾,大危機暫時過去,不代表永遠不來,康王此刻不出手,以後必然還會出手,這就意味著她的景泰藍以後還得卯足勁兒和那兩人慢慢鬥,別想一下子廓清朝野。
算了,那就慢慢來吧。
夢裡她金戈鐵馬,又開始了征戰的生涯;夢裡景泰藍玉旒九章,高踞殿上,做他的小皇帝;夢裡乾坤殿一半光明徹亮一半黑暗幽深,黑暗和光明的交界之處,紅衣人靜靜趺坐,雪白的指尖承載淡淡時光如煙灰;夢裡容楚率使節隊伍驅馳而來,迎著她笑容微帶憐惜,問她:我家人可曾委屈了你?
她答:「呸!」
就這麼「呸」一聲,她把自己給呸醒了,睜開眼天光亮得刺眼,有水晶的彩光被日光反射在牆上,流轉如霓虹。
院子裡確實有人在大聲「呸!」,是花尋歡的聲音,隨即有重重關院門的聲音,又過了一會,花尋歡大步回來,臉色又好氣又好笑,大罵,「荒唐,胡扯!這一家子神經病!」
太史闌盤腿坐在床上,抬起眼睫瞧她。花尋歡一攤手,神情無奈,「昨晚那個小女娃,又跑來非得問你名字。」
太史闌挑挑眉。
昨晚那個少年是個女孩,她和花尋歡都一眼看出了,雖然那女孩的少年扮相很自然,舉止行動毫無女子扭捏之態,純然就是一個男孩子,但她卻不會壓低聲音,一開口聲音如黃鶯嬌嫩,傻子也聽得出來。
容家這樣的家族,內外院涇渭分明,如果她真的是個男孩子,是不可能在那個時辰出現在內院的。
太史闌也不在意,不過是小孩子好奇罷了,她依稀記得容楚專門和她提過有個當男兒養大的妹妹,據說這個庶妹當男兒當久了,還堅持認為自己是男人來著,這不是犯了男人病?
忽然院子外頭砰通一聲,兩人出去看時,卻見那少年的腦袋在牆頭上一冒,隨即又不見,外面牆頭底下則發出一陣埋怨之聲,想必她是被丫鬟婆子們扯了下去。
扯了下去還不甘休,忽地一朵花被扔過牆頭,卻是一朵盛開的菊花,少見的淡綠色,號稱「碧水千波」的那種。
外頭那丫頭嚷著,「給那位話少的姐姐……」聲音越來越遠,想必被拖走了。
花尋歡過去,撿起花,哈哈一笑,道:「這不是在我們院子裡偷摘的吧?拿我們的花送給我們?稀奇!」
太史闌嫌棄地瞟一眼——穿越客對菊花總是很敏感的。
「你說這丫頭什麼意思?」花尋歡坐到她身邊,「不會是……」
「好奇而已。」太史闌起身穿衣服,揉了揉眉心,有點宿醉的頭痛。
外頭已經送來了精緻的飯食,看來這次容夫人不願意再和她們共餐了,太史闌樂得清靜,沒誰喜歡聽人不斷非議自己。
「喂,你打算怎麼做?」花尋歡一邊吃一邊問她,「昨兒可氣死我了。一群昏聵的混賬,怎麼樣?昨晚去揍容彌了嗎?還打算怎麼鬧?我幫忙。」
「靠鬧解決不了任何事情,說出來的話,遲早要叫他們自己嚥回去。」太史闌隨意吃些,就去練功了。安排花尋歡出去等自己的二五營手下,之後不必再回,帶其餘人就在麗京等她。
花尋歡領命,放心地走了,她堅信得罪太史闌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太史闌練功完畢已經是黃昏,她在四周散步,經過一個樹林時,聽見兩個婆子經過,一邊走一邊歎氣。
「夫人今兒又不高興了。」
「還不是那個都護夫人,快嘴快舌地,說那太史闌來麗京了,不住地恭喜夫人,問國公打算何時大婚,她好早點準備賀禮。」另一個婆子歎口氣,「真是個蠢人,咱們一再地岔開話題,偏她就聽不出。」
「前頭老爺身邊的馬管家也說太史闌來麗京了,不知道為何卻沒來府中,有人說趙十三前日出府就是為了接應她,如今被老爺關了禁閉。你瞧著,這個太史闌,老爺和夫人都厭惡得緊,這門親事萬萬成不了。」
「要說這個太史闌,身份倒也配得上國公,她是我朝兩位女官員之一,如今已經是三品,據說還有功未賞,再連升三級的話,怕不是二品從一品?真是厲害!」
「聽說這個太史闌,人長得青面獠牙,身高八尺,她是死乞白賴著咱們國公,先生米煮成熟飯,又故意散佈消息,想要逼迫國公府承認……不然國公怎麼可能瞧上她?」
「這是傳言,人家沒那麼醜。夫人這幾天不知道有了什麼心事,總在想著什麼,剛才終於下定決心,說過幾天等梅花開,就辦個賞梅會,把慕將軍的女兒,劉尚書的孫女,王都督的侄女她們,都請了來瞧瞧……」
「都是京中著名美人,想必那太史闌一旦見著,要麼慚愧退走,要麼一怒而去?」
「如此也甚好,了結了夫人的心事,最後國公也怪不得夫人。」
……
一對婆子絮絮叨叨邊走邊談,忽然覺得四面氣氛有點不對勁,一抬頭也沒看見什麼,再一看樹林裡走出一人,負手立在林邊,淡淡看著她們。
夕陽下那人面目沉靜,烏髮如鐵,眸光若燦金,看人時像有劍光自天際射來,婆子瞧著,忽然開始心慌,似有要賠罪的衝動。然而轉眼一看,不過是昨日來的那個寄人籬下的聾啞女子,不禁鬆口氣,一邊笑自己看花眼,一邊放心地點點頭走開。
一個聾啞女子,就算她們違禁說了閒話,也聽不見傳不出。
太史闌注視她們離開的背影,自回去吃晚飯,吃完晚飯休息一陣,算算時辰,又出門了。
今天走老路,比昨天更快,到了容彌書房外,照樣出示令牌,守衛無聲退到一邊。
看得出來容楚給她的是最高令牌,所謂的最高,就是凌駕一切命令之上,包括容彌。
她讓人放行人就放行,她不許洩露行蹤人就不洩露,容彌來問也不行。
這國公府,說到底,早已是容楚的。
書房燈亮著,昨天的人一個不少,還是在議事,只是今晚的人,似乎都有些不安,眼睛不住往窗子瞟。
容彌倒沒瞧,只是昨日背對窗子,今日改成正對著。
他正在談今日發生的事。
「前夜宮中走水,今日太后已經移駕永慶宮,陛下卻從永慶宮回來了,說是身子大好,今日三公先召集朝臣在議事房開會,就陛下提前親政一事探諸人口風,不過大多數人都是反對的。」
他歎口氣,「都說陛下年紀太小,太后垂簾也是先帝的遺旨,太后執政以來也無大過,怎可輕易令她移宮,這豈不是令陛下置於不孝罪名?提前親政也是萬萬不能,未見有三歲親政皇帝,必得太后掌持著才成。御史台和翰林院一幫老傢伙反應尤其激烈,吵著要將太后迎回,據說當時相互都拍了桌子。」
「老臣們秉持正統,這是他們的正常反應。」一個幕僚道,「為今之計,也只有雙方各退一步,取折中之法。」
太史闌在窗下冷笑——這還要你們說?朝臣的反應本就在她預料之中,要不然她也不會直接和李秋容那樣談判。
「三日後大朝會,到時候自有打算,國公回信未到,通知我容家所有在朝在野子弟,尤其是在御史台和翰林院的旁支子弟親戚,不可輕言輕動。」
「是。」
「現下有更要緊的事情。」容彌歎口氣,取出一封信,眼睛先瞟了一眼窗子,才道,「駐守肅北的姻親李家來信,說奉上命清剿轄區內五越族民,以防他們今冬生亂,令朝廷兩面受敵。但是五越族民深藏大山之內,來去如風,行事詭異,李將軍已經敗了兩次,再敗下去,軍部都督就要問責換人,誰都知道李天盛是我的家將出身,這一問責,李家出事,我容家不能庇護老部下,立刻就要令諸多軍中故舊子弟寒心。日後威望影響,只怕便要江河日下了。」
「這分明是刁難。」有人憤憤道,「五越早已分裂,多年來雖侵擾不斷,但都是小打小鬧,朝廷從來也沒認真清剿過,怎麼今年就下了這樣的死命令?根本就是盯著容家吧?」
「廢話。」容彌鬍子飛飛,煩躁地將信往桌子上一扔,「老夫征戰多年,最不愛和婦人玩心眼!偏偏容楚那混小子又把文四等人都調出去辦事,老夫身邊一個得用的人都沒有!」
一眾幕僚又紅臉訕訕低頭。
「晚生以為,所謂亂世需用重典,應指點李將軍好好利用五越分裂的情形,利用抓獲的五越俘虜,來一場反間計……」一個幕僚開始巴拉巴拉獻策。
「你的以為都是以為!」忽然一個聲音,清晰且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
聽見這個聲音,眾人都霍然轉頭看窗子,容彌眼睛一亮便要站起,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勉強板起臉,坐著不動。
門簾一掀,太史闌大步走了進去,手指敲敲牆邊,「不必看窗了,今日惡客自門入。」
眾人再轉頭,一陣咳嗽尷尬……
「你來了。」容彌大馬金刀坐著,沉著臉,淡淡道,「今日有何見教?」
「不敢。」太史闌今日卻好客氣,立於原地深深一躬,「不過一些淺見而已。」
容彌有點驚訝地看著她,這才發現她今日衣著整肅,臉容潔淨,一眼看去十分莊重。
昨夜她髮絲微亂,酒意微湧,雖然瀟灑曠達之態,但看在容彌這種中規中矩的人眼裡,自然不合「好姑娘」的形象。此刻瞧著,卻覺得順眼許多。
「你說。」他微抬下巴。
太史闌不廢話,一轉身,「請給我南齊沿邊五越區域圖。」
這種圖一般人沒有,容家卻一定有,不過屬於機密。幕僚看向容彌,容彌頷首。
地圖取來,太史闌接了,轉身在案台上鋪了,手一伸,「請給我五色筆。黃藍黑青紫。」
五色筆也很快送了上來,太史闌執筆在手,微微凝神,飛快地在那地圖上分別著了黃藍黑青紫五色。
所有人都擠了上來,連容彌一開始想端架子在一邊等,最後也忍不住湊過頭來瞧,眼看地圖上五色清晰,漸漸標出了五越的基本地盤,臉色一變再變。
五越分裂後,很多年一蹶不振,南齊朝廷一開始還警惕,後來便漸漸不上心。直到最近幾年,五越又開始鬧騰,頻頻侵擾,和邊界官府多有接觸,這時候各地上府中府軍已經多方換防,無人熟悉當年五越的作戰方式和地域分佈,要想再調檔研究五越,文檔浩瀚如煙海,很多已經丟失,要到哪裡去尋?更何況五越經過多年生息整合,現在內部地域和勢力分佈已經有了改變,南齊這邊卻是兩眼一抹黑,打的一直都是亂仗。
容家是五越西番的老對手,有心重新收集資料,但前往五越的探子卻往往勞而無功。容家已經做出退出朝野和軍方的姿態,自然也不能插手太多。
眼看著太史闌竟然能勾勒出現今的五越基本勢力分佈,容彌眼神越發驚歎,忍不住問:「你如何知道這些?這消息可靠否?」
太史闌淡淡一笑,並不回答,擱了筆,道:「取五色紙,黃藍黑青紫。」
五色筆容易,五色紙有點難,幕僚還在猶豫,容彌眼一瞪,「找來!」
過了一會,管家氣喘吁吁送來五色紙,太史闌手一伸,「裁開。」
紙條裁開,太史闌取了一張紫色紙,用細筆在上面寫:「南越,左頰刺花,信奉月亮神,認為月圓之夜會有神助,常在月光好或者月色奇特時行動,擅舞,有獨特的『舞戰』之術。備註:個性在五越中相對奸狡,意志力薄弱,喜歡群戰,一旦落單便潰退。」
她將這張紙粘在南越那處區域內,又抽一張黑色紙,寫:「北越。個子矮小,下盤紮實,臂力非凡,天生大力士。善於御獸,有天生與猛獸溝通的能力,忠誠,但靈活性和反應較欠,五越共同作戰時,一般作為先鋒。」
黑色紙黏貼在北越區域內,她又抽一張青色紙,眾人圍攏著,目光灼灼,大氣不敢出,都知道這是最寶貴的第一手資料,誰得了,日後對五越戰爭便有了絕大把握,就是一場絕大功勳。
容彌比任何人更明白這東西的重要和難得,很難想像掌握了這獨家機密的人會願意拱手讓人,看太史闌的目光都帶了感激。
「東越,善巫醫,軍中多為軍醫及神官……」
「西越,四肢修長,縱躍出色,眼神犀利,天生箭手……」
「中越,五越首領,善用毒蟲,擁有相對完整的武技傳承,部分高級首領據說擁有鎮壓之」術「……」
太史闌下筆如飛,眾人喃喃誦讀神情沉迷,太史闌寫完,容彌早已歡喜地搶了過去,一邊認真讀一邊大笑道:「速速謄抄一份,以絕密件發給李將軍!這一份留在我書房裡密封,今日之事,不許任何人傳出去……」
他說到一半,霍然轉頭,正看見太史闌背影,無聲無息走了出去。
她昨日縱情來去,豪氣沖天,今日卻謹慎守禮不多一言,功成身退,再無昨日狂妄之態。
容彌一時怔住,忍不住道:「昨日還覺得這女子好是好,卻太過凶悍了些。怎麼今日瞧著,這般的穩重大方了?」
「老爺。」一個幕僚笑道,「昨日先聲奪人,今日便當復本來面貌,這位姑娘,心性心智,當真難得。」
容彌急急道:「昨日讓你們查探她的來歷,可有結果?」
幕僚們對望一眼,神色古怪。以往這種情形,不用他們去追,自有屋外守著的護衛去查,可是他們去問護衛時,護衛卻表示,他們接到的命令,是不對這位姑娘進行任何查問,也奉勸幕僚們不要多事。
「老爺……」半晌一個幕僚道,「但凡有真才實學的高人,總有些顧忌和怪癖,如她不喜歡他人探問她的來歷,咱們又何必驚擾惹人不快?總之今日這五越書一上,已經可以確定人家沒有惡意,想來國公的眼光,您應該放心才是。」
容彌點點頭,卻又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盯著太史闌背影,眼底漸漸發出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