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囀九天 第五十九章 預言 文 / 天下歸元
此刻她正在月光下,迎著戒明。不用說,啥也被看清了。
她做好心理準備,等著那小和尚驚悚的預言,估計會有很多很多鬼……
誰知道戒明看她一眼,眼神中先是驚悚,真的像是看見很多很多鬼,但是卻又沒說出什麼,隨即他歎氣,低首,合十,道:「天降四星如四煞,甲光亂日煙塵下……十年浩劫,爾等開啟……」
太史闌聽那「天降四星」四個字,心中一震,急聲問:「那三個在哪?」
戒明喃喃道:「快了……就快了……你很快將會遇見其中一個,不過是否真的能相見,且看天意……」
隨即他歎息一聲,垂下眼,道:「你將拋離你所不肯拋離的,你將獲得你你原本不想獲得的,初見的日光隱入地獄,升起的月頭沒在林梢,留你在滄海之間行走,十萬里征途從此行。」說完指指腳下。
太史闌聽他又來「你將」體,又好氣又好笑,這種神棍式的預言,誰聽得懂?
可小和尚在月光下的預言狀態是自己不能控制的,清醒後問他要解釋也沒用。
戒明匆匆說了這兩句,便不肯再看太史闌,目光轉向下方。
下方東堂人怔怔地仰望,很多目光射過來。
戒明的眼神也出現了混亂。
好多人……好多事……走馬燈一般地轉來轉去,不知道誰對誰。
「你今天就要做你不得不做的事……」他忽然輕輕道,「……你還在猶豫……可是你會去做的……不過……未來……真正的結果在未來……還有你不要信……不要信……」
他這話沒頭沒腦,誰也不明白什麼意思,人群裡只有一個人,臉色忽然白了白。
「將軍百戰死,白骨龍下堆……」戒明道,「你跟對了主子,卻跟錯了人。你會擁兵百萬,榮寵一時。可是天命自有定數,你的榮寵注定一生,可你的一生注定很短……」
季將軍怔怔看著戒明,眼神幽幽亮亮。
滿殿無聲,此時眾人都已經察覺是怎麼回事,大預言者當面,是百年難逢的機遇,東堂的人連比試都忘記了,也不記得要殺太史闌的事,都又緊張,又興奮地盯著戒明。
東堂親王忽然站起身來,脫開身周其餘人的保護,直直走到月光下,單獨面對著戒明,望定他的眼睛。
戒明果然對他望了過去。
二層金殿上的小和尚,沐浴在月光下,臉上卻有一層淡淡的青氣,望去不似人間中人。
黑暗中南齊那一邊,有人悄悄做了一個往外推的動作,不過對著的卻是虛空。
「你看著那個最高的位置……可是……別想了。」戒明望著東堂親王,「那不是你的,甚至不是現在那個人的。那個該坐位置的人,從來都等在那裡……不過他原本也是沒有這個命,但是天降星子,命盤推動,他的命數改了……那個流星般越空而來的少女,她也擁有一雙奇特的眼睛,看見最細微的一切……」他輕輕歎息,合十,「就此收手,你有六十年壽命,若不放棄,六年。」
東堂親王似有震動,身子微微一晃。失聲道:「不會——」
他身子忽然又晃了晃。這回晃動更劇烈,隨即他的背後,忽然噴出一股鮮血!
他怒喝一聲,霍然回首,身子還沒完全轉過去,一個肘拳已經向後狠狠搗出。
砰一聲,明明他撞的是空氣,但接觸的聲音聽得出來是撞到實處,隨即一聲細細的哀呼,親王背後風聲一緊。
再隨即……眾人都瞪大了眼睛。
他們看見半空中忽然顯現出一個少女的身影,正捂著脅下,仰頭向後飛出去。
虛空中忽然出現人影的場景太驚悚,眾人都張嘴傻住,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隱身!」司空昱失聲驚呼。
唰一聲慕丹佩掠過來,一把接住雀斑少女,轉身就回了南齊那裡,拋下一聲冷笑。
「就許你們使詐,不許我們暗殺?」
少女在她懷裡蜷縮著,手中一柄匕首往下滴血。
東堂親王的血。
眾人都覺凜然。
此時才明白,南齊那個不起眼的少女,竟然是個隱身能者,她一直沒有發揮作用,就是為了這一刻,在東堂所有人都被戒明的預言吸引了注意力,在親王為了知道自己的命運不顧一切擺脫保護陣型走出的時候,隱身,暗殺。
只是可惜她作戰經驗還是不夠豐富,驚慌之下匕首還是沒能刺中心臟,而且親王也穿了護身軟甲,她的匕首入肉三寸後被迫停住。
當真是各逞智慧,各顯神通。
忽然有人在上頭冷然道:「時辰到!」
眾人一抬頭,才發現二層後堂,那高高懸掛的蠟燭,這回真的熄滅了。
蠟燭下太史闌滿面嫌惡地盯著東堂親王,遺憾剛才那下怎麼沒能刺死他。
南齊和東堂此刻才開始騷動起來。
東堂人扼腕跌足——如果剛才能毀了蠟燭,如果剛才不被戒明吸引注意力,親王哪裡會傷!
南齊卻吁出一口長氣——這邊國公傷了,但好歹最後太史闌想辦法也傷了東堂親王。平局,又是平局!
但這已經是東堂南齊多年天授大比,最好的一次成績。
這次也是最詭異,最凶險的一次大比,以往那些站在那裡,各自施展異能的方式,和這次比起來,文雅親切得像在宴客。
極東總督怔了半晌,站起身道:「平局。」
東堂人默不作聲,此刻後悔也沒用,智慧也是一種本領。
親王一邊急急讓人給他包紮,一邊咬牙,道:「那就平局……」
「不行。」
眾人愕然,隨即又搖頭。
說話的果然是太史闌。
此刻殿上已經點起燈火,太史闌緩步下階,就著燭火此刻才看清容楚的傷,他胸前衣衫一片血染,臉色發白,顯見得傷得不輕。
按說對方就算使詐,就算容楚坐著不能動,以他的本事,也不會受傷。他之所以會受傷,純粹是因為出手的是她。
她也知道自己的出手,向來用盡全力,如果不是人間刺質地薄脆,此刻容楚怕就是對心穿。
這叫她如何嚥得下這口氣!
容楚險些死在她手上!
她想到這種可能都覺得渾身發冷眼前發黑,完全想不出如果真的發生她該怎麼辦,她會怎麼辦?發狂?殺人?厭世?崩潰?
也許會,也許都不會,但不管哪一種,她這一生從此絕望,永墮黑暗。
對方如此惡毒,她怎能不以牙還牙?
平局,平局你妹啊!
今兒不打殘他們決不罷休。
她一開口,南齊官員就齊齊閉嘴,此刻塵埃基本落定,太史闌是此戰最大功臣,在場人人得她救命之恩,誰也不會違拗她。
東堂親王聽見她說話,抬頭看她一眼,倒像是被提醒一樣,冷笑一聲,道:「確實,不該平局。平局的話,咱們的協議怎麼算?先前我們說過,如果雙方都出現傷損,就再來一局。」
「再來一局。」太史闌道,「定輸贏。」
「太史。」容楚皺眉,「無需如此。平局已經很好,只要平局,我方就可以不開放靜海城。」
「現在不是南齊的事,南齊關我屁事。」太史闌不管眾人精彩的臉色,一揮刀淡淡道,「現在是我和我未來的幸福險些被扼殺了的事,這個仇,我得報。」
容楚歎口氣。
他就知道太史闌,一旦被觸及底線絕不後退。如今東堂這個舉動,可是把母老虎惹毛了。
這讓他無奈,卻也欣喜。
「你被惹怒,自然我來解決。」他微微一笑,「太史,你休息會兒。」
「我知道你能,可是你來不合規矩,你畢竟不是天授者。你就算贏了他們也要賴賬。」太史闌回頭,眼神柔和了點,「容楚,信我。」
容楚笑笑。
他覺得他家太史好處真的很多。比如霸氣卻不霸道,比如驕傲卻不自傲。她維護著自己的自尊,也維護著他的自尊,就是在這時刻,她也絕不說一句「你受了傷逞什麼能」?
他的太史,才是最最溫柔體貼的那一個。只是世人不能發現。
不能發現才好,容他獨享。
……
「那就再比一局,定輸贏。」東堂親王一聲冷笑,「正好,我們這裡也有位還沒正式出手,不妨你們互相練練筋骨?」
太史闌一怔。
對面,司空昱深沉如星光滿蘊的眸子,迎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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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司空昱,太史闌微微皺了皺眉。
她有種感覺,現在的狀況,也是東堂早就做好準備的。
雖然她不願和司空昱對陣,但想想之前司空昱一直沒出手,還曾有意無意幫了她,這樣回東堂,他也會遭受責難吧?
不如堂堂正正比一場好了。
「行。」她不看司空昱,神情淡漠地道,「但這次,就堂堂正正比天授之能,實實在在不動武,如何?」
「好。」東堂親王冷著臉道,「雙方許諾,都不許使用武功和武器。」
太史闌微微放了心。對面司空昱一直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偏著臉,燈光下側頰微白。
「這大殿已經毀去不少,我們都出去休息,只留兩個人做裁判如何?」東堂親王道,「天授之能向來是國家機密,我們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南齊這邊的人,知道情況的心中一喜——聽說這位東堂世子對太史闌似有好感,這樣單獨對陣,無人監督,豈不有利於南齊?只是東堂那邊也應該知道這事,怎麼會做出這樣的安排?
不知道這情況的卻在擔憂,怕沒有武功的太史闌和司空昱單獨對戰,會被那個武功很高的世子眨眼就給殺了。
太史闌倒沒過多考慮,應道:「好。」
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東堂的季將軍,和南齊的極東總督。容楚想留,給太史闌強硬地逼了出去,喚人來給他包紮。
兩個見證人各自呆在大殿一角,有屏風隔著。
太史闌和司空昱則上了大殿二層。
燭火幽幽,都在大殿下層,光線射過來有點遠,朦朦朧朧的,好在月色尚且清亮,月光下兩人表情都很平靜。
司空昱認認真真看著太史闌,這是今天以來他第一次和太史闌目光接觸,只是雖然他在認真看著她,太史闌還是覺得,他的眼神有點怪。
有點空,有點憂傷,像透過她,看見遠方,但遠方的場景也不是美好讓人嚮往的,反而透出點緊張窒息的味道。
太史闌修煉「預知」,對事態的變化和人的情緒感覺明顯。
「司空。」她終於忍不住問,「你怎麼了?」
司空昱忽然一驚,彷彿被她驚醒,才道:「……沒什麼,太史,最近好嗎?病都好了嗎?」
太史闌搖搖頭,「沒事。」
「我聽說了最近的一些事。」司空昱上上下下看她,「想來看你的,可巧親王來了南齊,我得陪著他。想著這時候和你走得太近也不方便,便算了,你別介意。」
「無妨。」太史闌又是一扯唇角。
她覺得這樣的對話很詭異,很讓她不舒服,認識司空昱到現在,他或者對她發火,或者對她挑剔,或者對她吼或者被她吼,但從來沒這樣,隔著一丈的距離,平平靜靜,客客氣氣,如對初見的路人一般和她寒暄。
是因為此刻彼此的敵對立場嗎?
可是兩人的立場,從一開始就是敵對的,也沒見他有過心障。
算了,太史闌歎口氣,這樣的對話太壓抑,還是速戰速決吧。
「我的能力,你應該能猜著一些。」她道,「你的能力,實話和你說,我也早知道了一部分。現在,你提出一個比試方法吧,輸贏,總要在你我之間決出。」
「那這樣吧。」司空昱說話很慢,似乎在凝重地思索,「我想和你玩一場捉迷藏。」
太史闌一怔。
捉迷藏?
小孩子玩的玩意。司空昱怎麼會突然要求這個。
「我忽然想起我小時候,很愛和二哥玩這個遊戲。」司空昱仰起臉,神情裡有淡淡悵惘,「別的人我都記不太清了,唯獨記得二哥,他對我很凶,卻也很愛護,我在他護持下長大。小時候我愛玩捉迷藏,但是沒人陪我玩,只有他勉強陪我玩過幾次,都藏得馬馬虎虎,一找就能找到。」他撇撇嘴,「每次都躲在缸後面看兵書,人是藏住了,書還露在外面,怎麼可能找不到?」
太史闌默然聽著,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司空昱家世極好,尊榮富貴,他也不是那種不受重視的世家子弟,東堂皇帝據說很喜歡他,這樣的出身和地位,他該是那種最驕傲的男子,事實上平日裡他確實是這樣的,只是和她言談之間,卻總露出一些不如意和淒傷來,似乎他的童年,十分悲慘。
按說就是小時候不受重視的世家子弟,也不該悲慘成這樣。
還有,兵書……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司空家似乎是沒有從軍的子弟的。
當然兵書可能只是一個愛好,誰也不能肯定小時候愛讀兵書長大就是將軍。
只是聽司空昱口氣,這個二哥,對他似乎也很重要。
「我們來一場捉迷藏。」司空昱已經從回憶中醒來,道,「就是這大殿二層前後堂。都以一炷香為限。賭三場。一開始的先後順序猜拳決定,之後就輪換來。誰被找到的多,誰輸。」
太史闌隨隨便便一點頭,又和底下兩個裁判說了說,倆裁判面面相覷,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比試方法,但也只能同意。
兩方出戰的人都太重要,雙方都不希望出現傷損,這辦法雖然溫吞甚至有點兒戲,但相比之下是最安全的。
而且這個比試,運氣非常重要,一開始的猜拳結果非常重要。誰贏,誰負責找,另一人負責躲。那麼如果太史闌贏了,司空昱躲,她找到了司空昱,司空昱首先就輸了一場。再之後太史闌躲司空昱找,找到的話也不過平局。再下一場又是司空昱躲,太史闌找到的話就勝了。
躲得越多,失敗的幾率越大。
兩個裁判有點緊張,這場比試運氣太重要了。
太史闌則很隨意。既然賭得是運氣,那她運氣一向不錯。
她運氣果然不錯。
她出的剪刀,司空昱出的布。
極東總督的長吁聲在遠遠的殿上都能聽見。
「你藏吧。」太史闌對司空昱點點頭。
這大殿上雖然沒有可以躲的地方,但後堂有,後堂之後還有房間,整座大殿是個多格結構,可以躲的地方還是很多的。
司空昱的背影消失在大殿深處,太史闌坐下來,閉目,集中全部注意力,感覺。
腦海裡的畫面徐徐展開,並不很清晰,只是一個大概的輪廓,隨著司空昱的步伐,慢慢延伸。
可以感覺到上下兩層的殿堂,大殿屏風後的後堂,後堂左右兩側有迴廊,迴廊兩邊有小房。
這些小房,有的用來休息,有的用作書房,有的用來會客或者議事,也有雜物房,下人房,茶水間等等。
能藏人的也就是這些小房,雖然結構簡單,但是房間不少,一炷香內要在這麼多房間裡找到人,確實不太容易。
可是太史闌心裡覺得,這個問題對她和司空昱來說,只怕都不是問題,所以要想贏,還是需要智慧。
腦海裡那一個虛虛的人影,走向那些小房,然後……
然後不見了。
她腦海裡大殿輪廓仍在,但是感覺到的司空昱的人影,不見了。
太史闌睜開眼。
果然神奇。
作為天授大比中東堂隊伍的帶領者,司空昱果然不止微視和遠視那兩個異能。
香頭在對面幽幽閃著,已經燃了四分之一。太史闌站起身,直接進入後殿。
她站在幽長的迴廊頂頭,長廊兩端,房間的門如老嫗的牙齒,都黑洞洞地開著。
她先前在感應到這些房間的時候,就感覺不到了司空昱,他應該就在這些房間裡。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當她感覺到司空昱不見的時候,應該就是司空昱進入房間的時候。
他應該只是擁有瞬間阻斷的能力,否則他大可以一開始就屏蔽她的感覺。
那麼,他就在這頭最近的某間房間裡。
太史闌迅速進入第一間,用最快速度翻了一遍,沒有。
第二間,也沒有。
第三間,還是沒有。
房間不算大,但裡面傢俱不少,甚至有的還有暗櫃,太史闌挨個敲過去找暗櫃,還要翻找,花費了不少時間。
她算算,一炷香應該已經過三分之二了,時間一道鳴鑼一響,找不到就是輸。
一間間翻下去,還是會輸。
她心裡有個奇怪的感覺,就是她一開始的判斷並沒有錯,可是為什麼在最近的幾間房間裡找不到司空昱?
她甚至現在感覺,他還是在這幾間房間內,不過如果她進去找,還是未必找得到。
她隱約明白了原因。
只要他願意,她很可能永遠都無法在這裡找到他,一炷香不夠,一輩子,也不夠。
太史闌忽然停下來,不找了。
她隨隨便便進入第一間房間,在那房間的軟榻上躺下來,閉上眼,道:「司空昱,我想,小和尚戒明的第一個預言,是對你說的。但是我要告訴你,戒明……」
她忽然停住。
黑暗中似有呼吸也忽然跟著一緊。
「你出來吧。」她道,「出來我就告訴你。」
黑暗中一聲幽幽歎息,歎息聲在她身後。
「戒明怎麼了?」他問。
太史闌站起身,拂拂衣袖,轉頭對他一笑。
「戒明說的話,都是真的。」
司空昱似有震動,隨即苦笑,道:「太史闌,你看起來特別剛硬,像個寧折不彎的人,其實誰都沒你詭計多端。」
「客氣客氣。」太史闌一扯唇角。
「一炷香燃盡!」倆裁判的呼喊聲傳來。
太史闌拉了拉司空昱的衣袖,司空昱挑挑眉,還是跟她走了出去。
台階下仰首上望的兩個人,一人失望一人欣喜。
第二柱香點了起來,這回換司空昱背對後堂,太史闌轉身走向長廊。
她不認為司空昱有感應之能,這種能力也不是誰想修煉都能行的,必須要先擁有遠超常人的敏銳感知力。就以往她對司空昱的瞭解來看,他才沒有這本事。
但是他有高深的武功。他來得及搜尋所有的房間。他還有一樣別人根本不知道,她也剛剛猜到的,幾乎可以立於不敗之地的異能。
所以太史闌脫下了鞋子,輕手輕腳走在長廊上。
她一邊走,一邊將所經過的所有房間的門都快速關上。最後她進了一間房,這是個休息室,裡外套間,所有家用物品都齊備,連梳洗和如廁的地方也有。
她進門,這種屋子是有鎖的,可以外鎖也可以內鎖,她將門鎖上,手指一抹,鎖毀了。
然後她進屋,並沒有坦然高臥,她不認為把鎖毀了,門戶鎖死就能擋住司空昱。
她直接進了最裡面如廁的地方,那是一個單獨的隔間,裡頭有金漆描紅的馬桶。馬桶邊還有簾子,還有用來塞鼻子的干棗,甚至還有幾本書。
她嘩啦一下拉開簾子,往馬桶上一坐,就著上頭窗戶透下來的月光,看書。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衣袂帶風聲。
極快,風聲虎虎,可以想像帶出風聲的人無比迅捷的速度,他在不停地推開門,進入,尋找,每間房間費時很短,快進快出。
然後他在這間房門前停住,試推,推不開。
這等於告訴他裡面有人。
太史闌靜靜等著。
過了一會,房間裡有響動,似乎一個人的腳步,輕輕落在了地上。
太史闌把書翻過一頁。
腳步聲在室內走動,不住翻找,從外間開始到裡間,最後停在了隔間之前。
兩人相隔只有一個薄薄的簾子。以司空昱那雙鈦合金眼,十個太史闌也瞧見了。
只需要手指一撩,拉開簾子,然後他就勝了。
太史闌還是沒有動,偏頭看著簾子,月光勾勒出他的影子,伸出手,又縮回,又伸手,又縮回。
她唇角忍不住一抹淡淡笑意。
真是什麼辦法對付什麼人。君子總是容易被欺負一點的。
司空昱曉得她在「如廁」,這薄薄一道簾子,就怎麼也不好意思掀開。這要換成容楚,嘿嘿嘿嘿,保準掀得比誰都快。
君子欺之以方,太史闌有淡淡的慚愧。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薄薄的簾子,淺淺的月光,她在這頭看他,他在那頭猶豫,將一場至關重要的勝負,取決於一個人的心地和道德準則。
他的手指曾經無數次掀開簾子邊角,又無數次落下。
「香盡!」高喝聲再次遠遠傳來。
司空昱「嘿」了一聲,重重跺了跺腳,道:「你狠!」一轉身出去了。
太史闌站起身,伸個懶腰,撇撇嘴。聽見外頭司空昱對兩個裁判怒道:「我沒找到!」
極東總督那一聲「啊!」充滿喜悅——南齊勝了!
季將軍卻怒道:「世子你不可能找不到!你既然站在這裡,那就在這裡!是你自己不願找,我不信邪,我就在這裡等著!」
太史闌皺了皺眉。
東堂的人算定司空昱必然能找到他,這是懷疑他放水了。
如今季將軍就在門外等著,她一出去就會被堵著。等於證明了司空昱放水,這要他以後怎麼面對東堂?
她想了想,走到門邊,手指一抹,恢復了鎖,打開門。
極東總督看她果然從這門裡出來,眼神驚訝,季將軍卻滿面怒容哼了一聲,斜瞟著司空昱。
司空昱斜身站著,負手昂起下巴,誰都不理。
「這一場,不算吧。」太史闌道,「司空世子是能找到我,但我用我的辦法把鎖給破壞了,他進不來。這算是我取巧。所以這場,不算。」
極東總督急道:「這……」
太史闌擺擺手。
「做人要光明磊落。」她氣壯山河地道。
季將軍撇撇嘴,臉上的表情是一個字都不信,他清楚就算太史闌毀了鎖,司空昱想進還是一樣能進,不過太史闌既然主動這麼說,終究是對東堂有利,他也犯不著拆穿。
倒是司空昱回過頭來,欲言又止,眼神微帶痛苦。
「那就再比一場。」季將軍道,「最後一局定輸贏。」他臉色陰晴不定,似乎下定決心,忽然道,「世子。借一步說話。」
司空昱臉色微變,終究還是跟他走到了一邊。
兩人在迴廊盡頭說話,明明淡淡的月色下,彼此的影子黑而長,互相交疊,太史闌遠遠瞧著,覺得那濃淡的黑影,像深夜裡躡足而來的夢魘獸。
他們談的時間很短,隱約似乎聽見司空昱「啊」的一聲,聲音短促。隨即又歸於寂滅。
過了一會兩人回來,神情都已經恢復如常,司空昱微微垂著眼,不看任何人。
太史闌默然站在那裡,她知道情勢對自己不利,司空昱的異能,幾乎立於不敗之地。
能使用的方法都已經使用過,下次還指望他上當或者被道德挾持?他願意她還不屑再做。
然而她也沒什麼擔憂的表情。凡事盡力,還得不虧心才好。
「我覺得你們比互相找也不是太合適。」季將軍忽然道,「這樣吧,也別你找我我找你了,」他指指迴廊正中的一間房間,「那是中間位置,我和總督大人各自去藏一樣東西,在那個房間的某處,你們同時去找,太史闌找我放的東西,世子找總督放的東西。誰先找到誰贏。」
太史闌覺得這也是個不錯的辦法,點點頭。
「那就開始吧。」極東總督道。聲音嗡嗡的,在迴廊裡幽深地傳開去。
第三柱香點了起來。
兩個裁判退出。司空昱和太史闌各自站在迴廊的兩端,遙遙相望。
殿下傳來一聲尖銳的哨聲,通知開始。
太史闌拔腿便衝了過去。
她甚至沒來得及看對面的司空昱的動作,只隱約感覺到屬於他的風聲一掠,已經到了她的近前,看樣子要比她先進門。
太史闌伸手一扳,牆上一盞銅燈就到了她手裡,她抬手就把銅燈擲了出去,火苗在燈裡一閃,拖出一道長長的黃色亮弧,然後熄滅。
司空昱身子一閃躲了開去,手指一拂銅燈呼嘯射回,燈裡的油淅淅瀝瀝灑了一地。
這時太史闌已經又摘下第二個銅燈砸了出去,她那邊迴廊的燈光全部暗了。
銅燈自然砸不著司空昱,滿天裡卻灑下燈裡的油,司空昱愛乾淨,自然而然要躲避,路線微微繞了彎。
太史闌卻風一般直前,滿身的油就好像沒聞見。
「砰。」她和司空昱兩人在門口撞上。
此時迴廊一半的燈被她砸滅,一半的燈被司空昱掠動時帶起的風吹滅,整個後殿,都暗了。房間裡更是伸手不見五指。
兩人身子擠在不寬的門口,一霎間肌膚相貼,各自感覺到對方肌膚的彈性和緊致,司空昱忽然怔了怔。
趁他這一怔間,太史闌先一步擠進了門裡。
她身上有火折子,但此刻已經不敢點燈點火,兩人都滿身的油,點火就是找死。
黑暗裡有微視和遠視能力的司空昱自然更佔優勢。
太史闌進門,啪一下便將門帶上,手指一抹,再次毀鎖!
她剛剛滑出一步,身後風聲一響,司空昱已經換了個方向進了房間,門鎖那裡根本沒發出任何動靜。
太史闌深深吸一口氣。
她閉上眼,感覺著這屋子,其實感應能力在此刻對於找東西沒什麼幫助,因為東西都是死物,誰知道哪樣東西是要找的那個?
當然留下的東西都會是帶著兩國鮮明標記的。
沒有辦法就只好用最笨的辦法,太史闌上竄下跳,開始翻。
這也是個套間,比先前那個稍微小些,陳設也簡陋些,應該是有點地位的宮人休息的地方。
太史闌打開抽屜,翻;拉開櫃子,翻;鑽到床下,翻;掀開床褥,翻……
司空昱和她大刀闊斧如洗劫的找東西方式截然不同,他靜靜站在屋內,雙眼一遍遍在屋內掃視,看過一圈,換個房間。
他沒有透視能力,但太史闌翻東西他看著就行了,一眼掃過,有沒有目標物就很清楚,不像太史闌還要摸一摸。
窗戶裡射進淺淡的月色,可以朦朧地看見屋內的景物。
兩三個房間須臾翻完,這種備用的房間本來就不會放多少東西,幾件宮衣,幾樣用具,都不會是東堂南齊官員藏下的東西。
太史闌終於一無所獲地停手。
一抬頭,看住了最後一個房間。
一個小小的隔間,只有半間,不知道後面是馬桶還是澡盆。
太史闌快步滑了過去,與此同時司空昱也動了,兩人再次在門口砰地撞在一起。
又是稍稍停留,太史闌先擠了進去。
她一進門就聞見濃郁的香氣,再一看,原來是個梳妝間。上頭一扇小小的窗戶,窗戶下是一個小小的妝台,妝台上擺滿了女子梳妝用具,一盒粉散開著。濃郁的香氣似乎就是從那裡散發出來的。
太史闌心裡咯登一聲,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這是行宮,什麼地方都擺設得規規矩矩整整齊齊,為什麼這裡會有香粉散開著?
她忽然心中一動,撲到妝台前,手掌在妝台上迅速摸過,隨即冷笑一聲。
她摸到了暗格,也摸到暗格的金屬樞紐。
太史闌手指撫過,卡嗒一聲,整個梳妝檯子的檯面都陷了下去。她低頭一看,暗格裡空空如也。
她想了想,將手中的檯面一翻。
一個烏黑的釵子,正粘在台板的背面!
太史闌把釵子取下來,觸手滑潤,釵頭質地非石非玉,閃著暗金的光,十分高貴。釵尖卻是純鋼的,打磨得十分尖利,足可作為利器。釵子造型簡單,就是普通的雲釵,雕飾卻很古樸,不是南齊風格。釵頭上隱約還有字,只是此時看不見。
釵身上似乎還沾著些東西,微粘,太史闌握著,覺得心裡十分不舒服,腦海裡忽然有哀絕的女子面容,一閃。
她下意識想捕捉,卻看不清,那面容稍瞬即逝,只是心中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更加明顯,像忽然生出無限憂傷和淒涼。
這種感覺對她十分陌生,她會憤怒會生氣,但是淒涼,真的沒有過。
東西拿在手裡,卻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東堂季將軍留下的,她轉身,將釵子舉起,想要看看還有什麼標記。
這一轉身,她忽然一驚。
門口,司空昱竟然一直沒有動,也沒有去找東西,他雙手抓緊門框,鼻翼微微翕動,眼睛死死盯著她手中的釵子。
那眼神……
太史闌從沒看過那樣的眼神。
掠奪、痛恨、苦痛、震驚、渴望……那是被喚醒的猛獸,在叢林中奔跑,想要追過時光,把記憶找回。
而那記憶裡滿是血色和遺憾,還有許多未解的謎,是噩夢的源頭,他在下游沉睡。
一線淡白月光下,他美麗深沉如星空的眸子,竟然是血紅的。
「你……」太史闌一怔,下意識把釵一收。
她想上前看看他怎麼回事,卻直覺很危險,回身一看,自己身後是妝台,妝台後是牆壁,兩邊則是櫃子,窗戶在上頭很遠,這屋子是窄條形狀,只能容一人進出,一旦被人堵住,後果不堪設想。
太史闌忽然緊張起來。
她感覺到了危險。
她相信自己的感覺,絕不因為對面是司空昱就產生懷疑。
她把釵子往懷裡一踹,忽然跳了起來,一腳跳上了妝台。隨即縱身而起,往窗戶攀去。
她要從窗戶翻出去!
眼看雙手已經靠著窗邊,忽然她聽見嗤啦一聲,隨即身子一沉,被人給攔腰抱住,生生拽了下來!
不用看,必然是司空昱!
太史闌心中轟然一聲,知道不好,半空中猛力掙扎,試圖踹到司空昱,可是姿勢不對,兩人武功又相差懸殊,哪裡能掙脫?
「砰。」一聲,兩人齊齊墜落在地,太史闌被壓在下面。
更糟糕的是,剛才那聲嗤啦,是她的褲帶被拽斷了……
這一拖一拽一滾,幾乎立刻她就衣不蔽體。
太史闌怒道:「司空昱,放開我!」
感覺到身上司空昱喘息咻咻,神態動作都好似忽然變了一個人,太史闌心中一涼——不會吧?不會這麼狗血吧?又是什麼催情香之類的玩意?不對,剛才那香氣雖然濃,卻是正常的脂粉香,最起碼她就沒有任何的不良反應。
「滾開!司空昱!不要逼我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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