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囀九天 第五十五章 鳥兒飛,流氓追 文 / 天下歸元
這一夜發生的事,自然從此流傳在了雲合城百姓的傳說中。
極東營和密疆營設陷二五營,最終卻被太史闌破門而入,抓來兩個首領當眾交代罪行。這個跌宕起伏的情節,在雲合城百姓口中津津樂道。那夜月下來去狂奔,趕著馬車悍然撞破阿都古麗家大門的太史闌,從此正式成為雲合百姓膜拜的女煞神。
百姓美化渲染的故事是故事,這件事雖然案情簡單,可處理起來卻很棘手,涉及的人物身份太敏感,折威軍高層出面為皇甫清江說情是必然的,密疆那邊更是來了措辭嚴厲的交涉信,極東總督為此焦頭爛額。
他唯一慶幸的是太史闌並沒有窮追猛打,而是將全部裁決權交給了他。太史闌向來不是只懂得逞莽夫之勇的人,她知道有些事必然快很準決斷乾脆,有些事卻不妨得過且過徐圖緩之。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她已經用狠厲的手段贏了,再追逼過緊就反效果,何必連總督府都得罪,在這極東地面寸步難行呢。
不過她也拜訪了一下極東總督,和他談了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極東總督滿面春風地送她出來,之後便回書房寫信,送去了折威軍。
再之後折威軍那邊把替皇甫清江說情的人叫了回去,只和極東總督說,「懲戒是應該的,留他一命便可。」
極東總督鬆了一口氣,不禁感謝太史闌。她跑來一趟沒說什麼,只告訴他皇甫清江可能在當日城門對峙事件中假傳訊息的事。這事導致折威軍很被動,顏面大失,還被迫撤換了駐守雲合城的軍官,折威軍不可能不鬱悶,一直也在查這件事,如今消息一遞過去,折威軍當即改變了態度。
皇甫清江的未來老丈人,終究只是折威軍的副帥而已,折威軍那位年紀不大的主帥,聽說也是個厲害人物,只是這人有個怪癖,愛做生意撈錢,喜歡縱橫商場的感覺更甚於縱橫沙場,最近聽說正在和大燕談皮革生意,忙。
至於阿都古麗,涉及到她的事還真不是極東總督可以做決定的,極東總督上書朝廷,密疆行省也口氣強硬地和朝廷交涉,要求將阿都古麗送回,並嚴懲「捏造事實陷害打傷她的兇手」,這個要求據說太后差點答應,卻被三公擋了,說此事雖是民間刑案,其實有關國體,阿都古麗陷害他人,縱容屬下殺死民女罪證確鑿,如果為此顛倒黑白必然會讓南齊淪為各國笑柄,堂堂朝廷顏面何在?
當然為此打仗也是不能的,最後經過一個月的交涉,處決了阿都古麗一個動手殺人的屬下,算做了她的替罪羊,再送回阿都古麗,她帶來的大量黃金,就由朝廷笑納了,算是阿都古麗的贖身金。
坐了一個月牢的阿都古麗,因為所有屬下和盟友也進了牢,人生地不熟的沒人關照,雲閤府尹自顧不暇,也再顧不上巴結她,所以很吃了一些苦頭。出來的時候聽說面黃肌瘦,這回當真從頭到腳都黃了。
她經歷這場牢獄之災,便如驚弓之鳥,一刻也不敢停留地回了密疆,當然,油光水滑的小美人會養回來,可是留在心裡的陰影能不能拂去,那就要看運氣了。
而皇甫清江,被剝奪了全部的文武功名,抄沒家產,發配海西行省充軍,他那身為折威軍副帥女兒的老婆,也和他和離了。家族隨即也將他除名。孤身一人,被押上前往海西的漫漫路途。
太史闌不管這些,她現在專心準備兩件事。
一是那晚她以神工弩對戰阿都古麗,第二發弓箭出其不意重傷兩人,這事兒她下令必須封口,不過容楚自然知道,當晚容楚和她商量了一陣子,從她那裡取走了一點東西。臨走時容楚道:「此事若成,你功在社稷。」
太史闌則道,「我只想依此保護我所在乎的人。」
第二件則是密疆行省出事,輪到二五營不戰而勝,參加天授大比的兩個隊伍終於確定,麗京總營和二五營。
天授大比也是分兩場,卻不是一對一的比。而是兩個隊伍都打亂,自己組合,一場比常規武技,還有一場,就是天授。
南齊東堂,四支隊伍,到底各自有多少天授者,到目前為止,也只有隊伍裡的首領自己知道。
比試內容不同,人員要打亂,合作就顯得很重要。為此慕丹佩特地提前一天來找太史闌,要求將兩個營參加比試的人員集合在一起,先培養一天彼此的合作默契。
太史闌對此表示贊同,並將具體安排權力交給慕丹佩。她真心認為慕丹佩是個全才,在很多方面都比她有實力。
太史闌並不是個權力慾很強的人,事情交出去她就放心不管了,倒是慕丹佩忙了整整一天,晚上累得死狗一樣來敲她的門,一眼看見睡得迷迷糊糊的太史闌,忍不住大罵:「太過分了!操練你的人你看都不看一眼!告訴你,他們都被我折服了,馬上就要跟我走了!」
「隨便。」太史闌打個呵欠,踢踢踏踏爬回被窩,「你有本事帶走就是。」
「哼,我沒那個本事。」慕丹佩悻悻道,「不就是仗著他們對你忠心嗎……啊……咦……」
忽然隔間小門一開,去洗澡的景泰藍踢踢踏踏走出來,幾個護衛從另外一個門裡把水盆搬走。屋內點著火盆,很暖和,景泰藍光溜溜地啥也沒穿,挺著小肚子,悠哉悠哉地晃出來。
然後他就看見一雙瞪得大大的眼珠子。
然後他愣了愣,一低頭看見自己的小鳥兒,趕緊雙手一捂,尖叫,「流氓!」
慕丹佩:「……」
搞錯沒,尖叫的該是她才對!
這哪家的小子,夜半光溜溜亂跑,還血口噴人!
太史闌太累,早睡得迷迷糊糊,此刻聽見尖叫,一激靈,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景泰藍洗澡,是取下面具的!
伺候他洗澡的都是容楚身邊大護衛頭領,知道他身份,所以他洗澡還是把面具揭下的,此刻肯定還沒有戴上!
慕丹佩出身麗京世家……
太史闌一翻身坐起,一眼看去果然小子沒戴面具,景泰藍此刻也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但他連個毛巾都沒拿,只好故作羞澀,雙手捂臉,尖叫著奔向太史闌,「麻麻!麻麻!女流氓!」
他一跑起來,小鳥兒飛啊飛,慕丹佩痛苦地閉上眼睛。
景泰藍鑽進被窩,滾到床裡面,臉對著牆,不動了。
太史闌安撫地拍拍他,轉眼一瞧,慕丹佩還閉著眼睛呢。
「得了。」她沒好氣地道,「這都能當你兒子了,裝什麼純情。」
「胡扯。」慕丹佩睜開眼睛,激烈反駁,「他有三歲了吧?我才十七,我才沒這麼大的兒子。」
「麗京十七歲當兩個孩子娘的多了是。」太史闌把被子往上拉拉,觀察著慕丹佩的神情。
「十四嫁人……呵呵入宮選秀的年紀。」慕丹佩一臉不屑,坐到她床邊,「幸虧我早年就出了京,要不然要麼做老皇帝的年輕遺孀,要麼做小皇帝的姐姐妃子。這輩子就完了。」
景泰藍在床裡死命地撓牆——你做我老婆我也覺得完了!
太史闌聽她竟然自己提起皇宮,不禁有些疑惑——她是有意暗示,還是無心言語?
再看她眼神坦坦蕩蕩,想想她也不是那種人,慕丹佩自幼出京,最近才回京,她回京的時候景泰藍已經離京,她沒可能見過他。
這麼一想太史闌放了心,只是想起慕丹佩今天還是看到了景泰藍的臉,日後景泰藍回朝,以她的身份,總有機會面聖,到時候可不要惹出麻煩。
但此時也沒什麼好辦法,反正剛才景泰藍霧氣蒸騰地出來,又是裸奔,慕丹佩的眼神,盡和小鳥兒廝纏了,臉倒是忽略對象。
慕丹佩說完了,眼神忽然有點奇怪,上上下下地看太史闌。
太史闌淡定地給她看,又躺下了。
慕丹佩對這個沒有好奇心的女人表示挫敗,只好歎口氣自己道:「嗯……我之前就聽說你有一個兒子……」
「嗯。」太史闌抱著頭,神情淡淡的,心想她不是又想表示帶孩子的寡婦不配容楚吧?
「我說你發的什麼瘋呢?」慕丹佩道,「明明是處子,還弄個孩子在身邊,你不想嫁人啦。」
太史闌一怔。
真沒想到這話從她嘴裡出來。
「這你也能看出來。」
「當然。」慕丹佩笑得得意,「我師傅無所不精,我自然淵博無倫。」
「這是養子,不過和親子也沒任何區別。如果誰因為我有個兒子就不能娶我,」太史闌無所謂地翻了個身,「不要也罷。」
「哼。」慕丹佩嗤之以鼻,「你不就是有恃無恐,容楚一定不介意麼?可你想過沒有,容家那個老國公,可是南齊朝廷第一硬漢,迂腐,迂腐得很。你當真要容楚為你母子和他父親頂上麼?」
太史闌並不在意這個問題,因為根本不存在,不過慕丹佩提到老國公倒讓她難得來了興趣,問她,「你很熟悉老國公?」
「談不上,聽說的比較多。家師早年和老國公一起作戰過。」慕丹佩道,「家師經常罵他老迂腐。當年戰中,明明家師對他幫助甚多,他卻總是說軍中有女子不祥,說女子不宜操刀上戰場,要女人浴血沙場,是男人之恥什麼什麼的,家師在軍中數月,和他吵架足有十次,總罵他頑固不化一頭強牛。」
太史闌眨巴眨巴眼睛,想慕丹佩口中的老國公,怎麼和容楚對她描述的那位「雖然有點固執其實很善良很好說話一定會喜歡你的」老國公半點不像呢?
誰撒了謊?
當然是容楚。
「幸虧容楚一點也不像他爹。」慕丹佩若有所思歎息一聲,「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太史闌聽她提容楚語氣自然,覺得越發搞不懂這女人想法。不過她認為對慕丹佩這種性子,還是開門見山地問比較好。
「你現在死心了麼?」
慕丹佩揉揉鼻子,怒目瞪她,看樣子覺得這問題很刺激,這女人太囂張。
不過她瞪瞪也就罷了,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覺得容楚是不錯的,真的是天下女子,尤其是我這種女子的良人。倒不是說他多美貌多有權勢,男人這些東西靠不住。而是我看著他對你,很是寬容,但也足夠上心。哎,太史闌你不知道,在咱們這裡,容楚這樣的男人很少了,你真是好福氣。」
「我知道。」太史闌一笑。
慕丹佩對著她笑容發了一陣呆,半晌有點吃味地道:「我知道他怎麼看上你的了,下次我也學著這麼笑一笑。」
「你笑太多了,不值錢。」太史闌不客氣地打擊她。
慕丹佩向後一倒,仰天長歎,「既生闌,何生佩!」
兩人又都哈哈一笑。慕丹佩坐直身子,正色道,「話說回來,是人都有私心,是人都希望為自己找個好歸宿。太史闌你知道我的性子和經歷,雖然我出身也是世家大族,但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世家小姐,如果我真正嫁入世家大族,守個循規蹈矩的夫君,我不會幸福的。所以我看中了容楚,這些人我觀察他對你的態度,越看越覺得,他是能包容我的男人。」
「前提是他沒先定下別人。」太史闌懶懶道。
「太史闌你能不能先不要打擊我!」慕丹佩柳眉倒豎。
「長痛不如短痛。」
「我不會放棄。」慕丹佩笑得古怪,「我自幼所學道理,沒有教我不戰而敗,只教我迎難而上。我現在和你打個商量。一年為期,我會努力爭取容楚,當然不會使用任何對你不利的卑鄙手段,如果我不能嫁入容家門,你把兒子送我吧。」
「啊?」太史闌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忽然把念頭轉到景泰藍身上,驚住了。
一直背對這邊豎耳朵偷聽的景泰藍,唰一下跳起來,頂個枕頭,裹個被窩,戟指大罵,「啊呸!做夢!做夢!」
太史闌拍拍他的小屁股,對他的忠誠表示讚賞,「乖,坐下,坐下,屁股蛋子很好看麼?」
景泰藍憤而坐下,抱住她的腰,「麻麻你不要把我送人……」
「怎麼會。」太史闌摸他的大腦袋,捏他耳垂,問慕丹佩,「你這是什麼古怪想法,你不想嫁人了麼?」
「你說對了。」慕丹佩一撇嘴,「我回京雖短,但就那短短半個月,家裡有意無意,走馬燈似的讓我瞧了很多人。大多看起來還行,骨子裡卻都是浮薄紈褲子弟,叫我怎麼瞧得上?帶麗京總營的人出來一趟,這感觸越發深。我覺得在麗京,除了容楚,怕也是找不到真正合我心意的人了。」
「不能這麼絕對,好男人還是有的。」
「問題是見過容楚,瞭解了他,你還願意將就別的男人麼?」慕丹佩反問。
太史闌想了想,深以為然地點頭。卻又道:「如果他不夠好,寧可終生不嫁。」
「我想法和你差不多。我不將就,不退步,如果不能嫁他,我嫁了誰都難免要比較,要不忿,要鬱鬱寡歡。這樣的一生有什麼意思?我不如帶個孩子自己過一輩子,遊走天下,瀟灑自在。」慕丹佩兩眼放光,「我覺得你家景泰藍就很好,反正你將來嫁容楚,也不能帶孩子進府,把他送給我吧,我會好好教他的。放心,他永遠是你的兒子,你隨時想見他都可以。」
太史闌默不作聲,古怪地瞧著她——姑娘,你不會也是穿越的吧?瞧這思想先進的。
她的沉默讓慕丹佩和景泰藍都誤會了,慕丹佩喜笑顏開,「啊,你心動了是吧?」景泰藍一聲尖叫,「啊!麻麻!不能這樣!藍藍不要跟她走!不要!」
他騰地一下蹦起來,一把掀掉臉上枕頭,指著慕丹佩鼻子,「壞女人!想搶藍藍!藍藍殺了你!殺了你!」
慕丹佩看這三歲娃娃殺氣騰騰說話,居然真的眼神犀利,腳踩被窩如定江山,頭頂枕巾如著冠冕,好一番派頭。
她驚得眉毛一挑,隨即更加滿意地笑了,「好!好娃娃!有氣勢,我喜歡!」
景泰藍氣得一個倒仰——油鹽不進的女人!討厭!
太史闌一伸手拉下他,心中歎氣,今天景泰藍的臉可算是被看完了,這事兒必須得想個辦法才行。
景泰藍還在大罵,「呸呸呸,三十四a的胸,做我老婆我都不要,還想做我便宜老娘!」
慕丹佩,「……」
什麼是三十四a?這娃娃什麼都好,就是嘴太壞!
太史闌:「……」
老娘也不過就是三十四b!你個混球!還有你怎麼看出人家三十四a的?
不過景泰藍的話也讓她心中一動。
她忽然有了一個重要的想法,有點荒唐,但不是不可一試。
「慕丹佩。」她舒舒服服躺著,閉著眼睛,「我這兒子,可不是你說要就要,我說給就給的。兒子不是禮物,可以隨意贈送,還得尊重他自己的意見。你有本事說動他自願做你兒子,我絕無二話;你沒這個本事,還是請回吧。」
「喲,這是要比鬥嗎?」慕丹佩眼睛發亮,「我和你打一場?」
「你有臉嗎?」太史闌鄙視地瞧她一眼,「這不還是我和你決定他的歸屬權?談什麼尊重?」
「總不會要我和他斗吧?」慕丹佩指著景泰藍一臉不可思議。
「我這兒子從小進行精英教育,誰小瞧他自己倒霉。」太史闌語氣淡淡的,「景泰藍,你也看見了,某些人性子強,不讓她知難而退是不行的。這是你自己的事,你要不想做她的兒子,你就讓她不敢要求你做她兒子。」
「那行!」景泰藍小肚子一挺,「賭,賭。」
「輸了你怎麼辦?」慕丹佩笑吟吟地湊過來,要捏他的臉,景泰藍嫌棄地躲開了。
「輸了做你兒子唄。」景泰藍大眼珠子轉啊轉。
嘿嘿嘿嘿,輸了就做你兒子,公開做,在太后面前喊你一聲娘,然後你就……哈哈哈哈哈!
慕丹佩忽然覺得身上毛毛的——這小子眼神,恐怖。
不過再恐怖,也不過一個三歲娃娃,想出的主意,不外乎是捏只蚯蚓嚇唬人,撐死了搞條蛇。
慕丹佩當然不過哈哈一笑。
她不知道,就在剛才一瞬間,她和她全族,已經在景泰藍的假想裡,到鬼門關門口晃了一圈……
「那你贏了呢?」慕丹佩有心和他培養感情,逗他。
「贏了嘛……」景泰藍很想說你去死,但知道麻麻一定會踢他,只好眼珠子亂轉死命想。
太史闌翻個身,懶洋洋地道:「做他老婆咯。」
慕丹佩一怔,笑得前仰後合,「做他老婆……哈哈哈太史闌虧你想的出來……哈哈哈……」
景泰藍也翻著大白眼,「不要!太老!」
十七歲的慕丹佩給噎得翻白眼,不過比起三歲的景泰藍,她確實很老,也沒什麼好辯的。
「給你家小映洗腳,給你打扇。」太史闌輕描淡寫地誘惑他。
景泰藍心動了。咬著手指頭想了半天,問:「給我撓癢癢不?」
「給!必須給!」
景泰藍立即一拍手,「好!」
慕丹佩瞧著這母子倆一搭一唱就這麼決定了,好像勝利已經到手,越發覺得好笑,摀住肚子笑得哎喲哎喲。景泰藍眼珠子陰惻惻翻著她,冷光嗖嗖的。
「那咱們比什麼?」慕丹佩笑完了,抹一把眼淚,問。
「今天太晚了,下次再說,讓景泰藍好好想想題目。」太史闌將景泰藍摟在懷裡,忽然正色道,「我這兒子,臉上不能見光,所以白日裡都戴了面具,你可不要奇怪,也不要和別人多說。」
「那可真是倒霉。」慕丹佩憐惜地摸了摸景泰藍的臉,「我不會說的。」
景泰藍想避開,看看她眼神,抿著嘴不動了。太史闌教育過他,如果明顯感覺到別人的真摯好意,不要粗暴拒絕。
太史闌也在看著慕丹佩的眼神,她眼底流露出的溫柔和憐惜,讓她滿意。
「那行,什麼時候想好了找我,反正也不急。」慕丹佩揮揮手,和太史闌又商量了一會明日大比的人選和安排,才戀戀不捨地走了。
「麻麻。」景泰藍伏在太史闌懷裡,「你為什麼要我和她賭呢……」
「她應該不會嫁人了。」太史闌道,「你們後宮裡,我記得有個大女官的職位。位居二品,十分尊貴。這種女官可以將來成為你的妃子,也可以不是。權力不小,掌握著你身邊諸多事務。只是宗政太后垂簾後,你宮中這個職位就名存實亡了。」
「麻麻你的意思……」景泰藍有點聽懂了。
太史闌不答,想著慕丹佩這種人才,如果真能以那種身份留在宮中保護景泰藍,那麼她也可以放一半心了。
前提是慕丹佩確實可靠。而且要她心甘情願。
「這只是我一個想法。」她道,「景泰藍,你記住,就算你贏了,如果她真不願,你不可勉強。這是女人一輩子的事。男人最不該做的事,就是隨意毀掉女子一生幸福。」
「嗯。」景泰藍撇撇嘴,咕噥,「我也不想一輩子都看見她……」
太史闌想著,日子還遠呢,誰能看清楚日後?
「睡吧。」她道。轉身吹熄了燈火。
一片黑暗幽幽沉落,連接窗欞盡頭,銀河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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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來,景泰藍已經將這個賭約給忘了。
太史闌則忙著大比的事。
天授大比最後兩場,是不對外公開的。南齊和東堂兩方,都會派出重量級人物前來督場。選擇的地點也不再是袒露的比試場,而是當年的皇帝行宮。
天熹三年,先帝曾經親臨極東巡視,當時雲合城修築了行宮迎接聖駕。這次天授大比落在雲合,極東行省在請得朝廷旨意後,將行宮修繕,以備大比。
東堂方面來了一個親王和一位上將,算是相當看重此次大比。按說南齊也該來親王,可惜南齊的親王只有一位,目前還待罪,好在晉國公就在雲合城,也算身份大致相當,同時,朝廷還下旨,命那位忙於做生意的折威軍元帥也前來壓場。
一大早太史闌和慕丹佩便帶著隊伍出發,最近麗京營的人都住進了昌明寺,倒把容楚都擠了出去,搞得他頗有怨言。
太史闌出門時,周七捧了個包袱進來,說是容楚給她備的一件貼身小裘,保暖又輕便,水火不傷,讓太史闌出發前務必穿上。
小裘銀白色,貼身剪裁,看起來十分利落,太史闌很喜歡,當即穿在了袍子裡面,一穿上就覺得十分暖和,那件黑紫大氅立即覺得累贅,便沒有再穿,只隨身帶著。
進入行宮時,雙方都經過嚴密的搜查,除了事先已經登記在冊的武器暗器之外,一切其餘物件都不允許帶入行宮。
太史闌的登記武器是狼牙棒,人間刺就藏在中空的棒子裡,她拎著個狼牙棒招搖過市,所有人都覺得這武器真是太適合她不過了。只是有點奇怪她的狼牙棒看起來普通得很,以她的身份和風格,應該配個全是鋼齒的狼牙棒才對。
按照分工,第一場比試由慕丹佩負責,而第二場天授大比,則由太史闌負責。
太史闌已經關照二五營的學生,必須聽從慕丹佩的分配,好在二五營經過和慕丹佩那一戰,對她也佩服得很,沒人有異議。
這是兩國之間的比試,對雙方身份審查很嚴格,花尋歡火虎等人,不是二五營學生都不許參加,只能以太史闌護衛身份跟隨。
兩人帶領的隊伍,在行宮門口,和東堂的隊伍相遇。
當先是一個杏黃錦衣的男子,三十餘歲年紀,一張微長的清俊的臉。他身邊則是黑衣錦袍的男子,膚色微黑,一雙眸子精光迫人。
這便是東堂的親王和上將了。聽說東堂不同南齊,親王很多,而且或者掌握中樞,或者和軍方過從甚密,或者分封外地,大多有權有勢。其中最強的,幾乎已經和皇帝分庭抗禮,這也是東堂這些年局勢不太穩的原因之一。
不過眼前這位親王,既然被派出國主持這樣的事情,只怕也不是最強的那種。
至於這位上將,在東堂全稱是武威大將軍,正二品,地位已經很高,他正是直屬於傳說裡那位和軍方關係極好,勢力最為雄厚的王爺麾下,是東堂當朝四大猛將之一,並掌握東堂海疆海軍。
兩人之後便是司空昱。太史闌瞧見他,忽然想起,最近這傢伙怎麼沒圖像沒聲音?
她最近也算鬧了不小的事,全城都在傳說,司空昱不可能不知道。按說他這性子,一定會奔來探問,可是他除了她到雲合城的第一天來過昌明寺,之後就再也沒來過。
今天看見他,好像瘦了些,神色有點恍惚,眼神飄來飄去,看你看他,就是不和太史闌做正面接觸。
太史闌覺得這真是有點奇怪,司空昱像變了一個人。
發生什麼事了?
不過回頭想想,現在雙方處於敵對地位,東堂的本國高層也來了,司空昱不好再公然和她接近也是常理。
所以她也淡淡地將眼光轉開去,沒打招呼。總不能給他帶來麻煩。
她轉開眼光,司空昱四處飄的眼光卻轉了回來,死死盯著她的背影,眼神裡泛著一股極為古怪的情緒。
此時兩個隊伍各自從兩側的門進,東堂的人也在打量自己的敵手,那位親王目不轉睛地看著慕丹佩,問:「她是太史闌?」
「不,殿下。」他身邊一個黃衣女子接口,神情微冷,下巴對太史闌點了點,「是那個紫衣的。」
所有人唰地將目光投了過去。
那麼多人停足相望的目光是很刺人的,南齊這邊都察覺了,紛紛轉頭,太史闌就好像沒感覺。
「就是她,使詐傷我的。」黃衣女子冷哼道。
「也不怎麼樣啊。」那將軍失笑道,「氣機平平,居然不會武功,皎雪,你竟然真的敗在她手下?」
「使詐而已!」
「不可輕敵。」那親王一直凝視著太史闌頭也不回的背影,忽然道,「此人不凡。最起碼定力就勝過常人,這麼多人盯著,還不乏敵意,她就好像不知道,這點一般人做不到。」
「色厲內荏而已。」那黃衣女子還是不服氣。
她就是前陣子在二五營,和太史闌三招定輸贏,卻在第二招就被太史闌鐵腿踢到水池裡那個。
親王不再說話,忽然瞄了司空昱一眼,司空昱正緊緊盯著太史闌背影。親王咳嗽一聲,司空昱如遭電擊,回過頭來。
「世子似乎有些心神不屬。」親王笑道。
司空昱瞧著他,微微抬起下巴,又恢復了他的冷淡和傲氣。
「想著大戰在即,此戰必定要贏,昱在思考。」
「哦,世子有何必勝妙計?」
司空昱瞧他一眼,淡淡一笑,「殿下,咱們不已經是必勝了嗎?」
「哈哈,是極。」親王大笑,眼底卻沒有笑意,「只要我等團結一心,沒有二意,到哪裡不能贏。」
周圍人目光一閃,都有深意。大家都知道司空昱似乎對太史闌別有心思。原本他要追逐她是他的自由,但如今太史闌忽然成了對方參加比試的主力,此刻眾人心中自然有些不安。
昭明郡主也在隊伍中,忽然上前來挽住司空昱胳膊,盈盈笑道:「那是自然。世子作為先期帶領隊伍到達東堂的領頭人,沒有誰比他更希望咱們東堂大勝了。」
「如此最好。」眾人都笑。
司空昱被她挽住,身子有些僵硬,卻最終沒有拂開她。
昭明郡主滿足地笑著,眼角往太史闌方向溜了溜,眼神裡也有一絲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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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闌並沒有在意背後東堂滿含敵意的目光,目光又不能殺死人。
行宮內有一個巨大的廣場,此刻便做了第一場比試的場地。如果時辰來得及,上午比試第一場,下午比試第二場,一場大比,一天也就能結束了。
時間雖然短,卻極關鍵。不然東堂也不會早早派人來,先摸清南齊這邊的實力和路數。
如今他們信心滿滿,等待一場勝利。
廣場對面台上坐了南齊和東堂的高官,底下設了參加比試的學生位置,左邊南齊右邊東堂,中間隔著雙方軍士,都兵甲齊全,如臨大敵模樣。
太史闌覺得南齊實在不必做出如此緊張模樣,人家東堂遠涉敵國緊張還有道理,南齊這麼繃緊做什麼。
她天生心態睥睨,不覺得人間諸事有何要緊有何可以畏懼。但南齊官方此刻確實頗緊張,因為有消息傳來,東堂在南齊海疆靜海城附近安排的海盜蠢蠢欲動,這邊南齊一輸,口岸一開放,那邊靜海城就可能立即出事。而南齊海軍還是三年前由容楚父子提議初建,規模裝備和作戰方式都還沒完善,一旦開始海戰,肯定要出問題。
為此朝廷下了死命令,此戰必定要勝。並再次加碼獎懲。但凡此戰立功者,原地升兩級。立主要功勳者,爵職都可連升三級,賜京城府邸。不過如果輸了,從容楚以下,全部降級處罰。極東總督已經盤算著,再回頭做雲閤府尹業務是不是要熟悉下?
不緊張的是地位最高的那兩個,容楚隨意地翻一本雜記,他身邊折威軍主帥,那個三十餘歲,團臉,細眉細眼,怎麼看都笑瞇瞇的男子,專心地忙著撥算盤。
在台上專心撥算盤的大帥,引起了太史闌的注意,這就是折威軍的主帥?還不如說是哪家商行的少東家。
難怪折威軍連個小軍官都渾身沾滿了油滑精明的氣息,瞧上頭大佬打算盤辟里啪啦的熟練勁兒。
台上台下隔了一個比試場,十分寬大,兩邊武隊長去抽籤。南齊這邊出來的是慕丹佩,那邊出來的是那個黃衣女子,報了名字,叫白皎雪。
太史闌聽著她又白又皎潔又如雪的名字,想著她那天**沾著淤泥從池子裡撈出來的模樣,忍不住唇角一扯。
不過記得那時說她是備選,現在看來並不是那麼回事,看來當初東堂前來挑戰,也是留了手的。
抽籤結果出來,五場:指揮、箭術、輕功、劍法、內修。
東堂還沒什麼,南齊這邊卻都歎了口氣。
如果考鍛造就好了,太史闌一出手,什麼鍛造大師也比不上。
不然文賦也行啊,她出個坑題目,誰能答得出。
但現在的五場,她基本沒有用武之地了。
第一場指揮,需要做準備,設掩體安排棚子等等,雙方會在假造的一個山嶺之中,模擬一場伏擊戰,雙方蒙面作戰,不拘作戰方式,一炷香時刻定輸贏。
之所以蒙面,是受情況所限,這畢竟不是大型戰爭,只能用假體,參加人數過少,只要把人臉都記住,根據對方投入的人數,就可以猜到對方大多數後著,這指揮就很難發揮作用。所以兩邊參戰的學生一定下來,就進入各自的棚子,蒙面出來,不予辨認的機會。連兩邊發給的衣服都是一樣的。反正配給的刀槍都是去了刃鋒的,也不怕誤傷。
天授大比以前都是不論生死的,每年都有人死亡,這次雙方重新議定了規則,除了一些單方比試生死不拘之外,但凡這種大型的比試,為免雙方損傷過巨,導致後面比試無法進行,所有武器都去掉刃鋒,所有人不得下殺手。
太史闌知道這條,也舒了口氣,這樣的混戰是傷亡率最大的比試,這種比試武器去刃鋒,二五營的學生們應該就可以免除傷亡了。雖說當初帶著二五營來參戰,說好了不懼死亡,但她還是希望,盡量完整地把人帶回去。
因為還需要等待,眾人都坐進棚子裡,太史闌抱個茶杯,問慕丹佩,「有把握不?」
「小意思。」慕丹佩瞇著眼睛,「不過我想給她們來個狠的,贏得更快點。」
「哦?」
「需要你幫我個忙。」
「好。」太史闌也不問什麼忙,立即爽快答應。
過了一會兒,太史闌起身,看那模樣似乎是解手,所以護衛們都沒跟過去。
行宮東圍牆下有個茅廁,臨時可以供女子使用,太史闌似乎不知道,還到台下問了問南齊的主事官員,對方一臉尷尬地告訴她,她坦然自若地謝了,然後下台繞路去茅廁。
因為她先跑到台下,回頭的路線就必須要從東堂那裡走,現在雙方都已經設了棚子,所有人並不照面,都在棚子裡休息,並沒有人出來。
太史闌繞著棚子走,也沒有探頭探腦,忽然「哎喲」一聲,踉蹌絆了個馬趴。
她這一跌十分狼狽,趴在地上,那邊台上在和南齊親王攀談的容楚,立即將目光投了過去。
太史闌已經自己爬起,爬起來就怒道:「誰絆了我一跤!」指住一個出來看動靜的東堂人,道:「是你!」
對方莫名其妙被指控,也怒了,厲聲道:「你莫要血口噴人,好好的我們絆你做什麼!」
「咱們不是有舊怨麼!你的隊長還被我揍過呢。」太史闌二話不說,就竄進了棚子,大喝,「白皎雪,你有臉不?這種伎倆都使得出來!」
這下四方都被驚動,容楚側頭看過去,只瞥了一眼,唇角就忍不住露出笑意,趕緊掩了,回頭繼續一本正經拉住東堂親王攀談。倒是對方,開始心神不屬,不住向那裡張望。
太史闌一竄進人家棚子,一副要砸場子的模樣,對方立即緊張起來,也紛紛站起身,有人就去拿武器。白皎雪更是氣得渾身發抖,怒聲道:「太史闌,你講不講理?」
這種比試之前鬧事的情況從沒有過,連南齊官員都反應不及,愣在了那裡。
反應過來的容楚則根本不管,太史闌要做任何事都有理由,誰亂搞她都不會亂搞。
眼看太史闌就要遭到群毆,慕丹佩一個箭步衝了進去,一把拉住太史闌。
「別生氣。」她道,「我看那邊有塊石頭,怕是你不小心絆到石頭。再說就算哪位絆了你,你就事論事指認便是,怎好揪住所有人不放。」
她說得在情在理,太史闌怒而不語。東堂的人看見她進來,比太史闌進來還緊張,因為太史闌不參加武比,而慕丹佩,卻是武比的隊長。她這時候進了棚子,這邊的人擔心她要使壞。
不過也不好立即驅逐人出去,畢竟人家是好心前來拉架的。
不過慕丹佩卻一副坦坦蕩蕩的樣子,扯著太史闌,指著白皎雪,問:「你可看清是她?」
太史闌哼了一聲。
慕丹佩又指了兩個人,太史闌還是不置可否模樣。東堂的人忍著氣,只想這兩人不要在棚子裡停留,白皎雪連連揮手,道:「算了算了,兩位快請吧!」
太史闌還不情願模樣,慕丹佩趕緊拉著她出去了,兩人出了棚子,還聽見後面東堂的人罵:「霸道!」
太史闌挑挑眉毛,看了慕丹佩一眼,慕丹佩有點討好的笑了笑。
「你這是要幹嘛呢?」太史闌也沒看出慕丹佩什麼意思,就這麼進到人家棚子裡混一圈,也不能做什麼,人家防備得緊,一直盯著她們的手和袖子,生怕躥出什麼藥粉毒物。
慕丹佩神神秘秘地一笑。
「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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