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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眼睛 文 / 奔放的程序員、

    我醒來時,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嗡嗡作響的日光燈,蓋著雪白的被子躺在病房裡。那一瞬間,我以為還在李大民的地下魔窟,等我看到了一個人,才明白過來,自己已經脫險了。

    解鈴和銅鎖站在床邊,看著我說:「你終於醒了。」

    妹妹羅小米正坐在一邊削著蘋果。我想說話,可全身疼痛,嘴唇顫了顫什麼也說不出,我看了看他們,再一次昏睡過去。

    這一睡又不知過了多久,很不實,我像是游離在夢境和現實之間,一片虛無的黑色,我漂浮其中。我的意識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做了一番如夢如幻的回憶,那些彼岸花,煉製彼岸香的屍體,李少君仙人頭骨的幻境,趙癩的死等等所有一切……宛若做了一場支離破碎的荒誕恐怖夢。

    當我再睜開眼睛時,病房裡只有解鈴一個人,他背對著我,站在窗前,雙手揣在褲兜裡,正凝視著窗外,不知想什麼。

    我緩緩張開嘴:「解……老解。」

    解鈴回過神,快步走過來:「感覺怎麼樣?」

    我顫抖著雙唇:「渴。」

    解鈴走出病房去叫護士,不多時護士進來,摸摸我的額頭,查看一下數據,告訴解鈴現在很穩定。解鈴用紙杯接了溫水給我,我起不來也喝不下,他用棉球蘸著水,擦了擦我乾裂的嘴唇。陣莊爪亡。

    他坐在床邊,看著我說:「羅稻,我得走了。」

    我打了個激靈,想掙扎著坐起來,他按住我,靜靜地說:「你聽我說就可以了。合先生逝世,這件事你知道了吧。合先生生前酷愛玄術,最喜用修行人為幕僚,他一死引起江湖震動,許多道派都要重新洗牌,江湖將會大亂,群魔亂舞。有些事,我必須要出頭。」

    好半天,我才勉強說道:「老解,我還想拜你為師呢。」

    解鈴笑:「不著急,等我回來。現在還不到走的時候,等你出院之後再說,到時候你送送我吧。」

    他口氣平淡,語氣裡卻透著落寞和蕭索。

    「我,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我說。

    他拍拍我的手:「不急,慢慢養著,我和李大民鬥法用的是你的身體,現在傷了一些元氣,靜養一段時間再說。」

    我看著他,心裡無比安寧,昏昏又睡過去。

    這段在醫院的時間,我完全顛倒黑白,頭腦麻木,甦醒不過就是進入兩個世界的開關,夢境和現實是並存的存在。有時候醒了,我茫然看著朋友親戚們走來走去,很長時間分辨不出他們在幹什麼,關注力只停留在現象表面而無法思考。而在夢裡,我的意識卻極度活躍,像是坐著時光列車,把發生過的一切都細嚼慢咽反芻一遍。

    大概到了第五天,我的精神才慢慢恢復,能夠坐起來,和大家有說有笑了。

    一個禮拜後,我正式出院,用銅鎖的話說,你再在醫院呆著就呆傻了。我們去瞭解鈴的家,解鈴家此時高朋滿座,八家將除瞭解南華幾乎都來了,大家聚在一起高談闊論,話題自然是離不開合先生過世之後江湖的洗牌問題。

    看樣子,這件事還挺大,幾乎波及到每個有門派的修行人,只要你不是散戶不是走單幫,都免不了會涉及到利益。在聚會上,我把在李大民魔窟裡所經歷的一切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聽的人無不倒吸冷氣。這些人可都是高人,可他們從來沒想過李大民會如此行事,處處違背人性天理,尤其是聽到趙癩不顧俏俏和媽媽的安危,執意成仙這一段,眾人更是反應強烈。

    小輝搖頭說:「這樣的仙不成也罷。」

    我問解鈴,李大民後來怎麼樣了。解鈴說:「你躺在醫院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合先生一死,樹倒猢猻散,再也沒有人能對廖警官他們施壓,緝毒警察全面出擊,處處開花,破獲了這件案子。但是具體的細節,上面卻諱莫如深,封存檔案,就連我也不太清楚內幕。現在聽你這麼一說,煉製彼岸香如此之邪,上面這麼做也是有道理的。李大民失蹤了,我這次外出,也和他有關係,江湖道已撒下黑白暗花來抓他,他現在成了過街老鼠。再告訴你個消息,石森科技已經宣佈破產,錢先生進去了,現在關押在哪不知道,上面的意思好像是嚴辦。」

    聊完正題,接下來是宴席,眾人圍坐一起,喝著酒高談闊論,我靜靜看著,很享受這樣的時光。這些朋友才洋溢著正能量呢,和李大民那段日子,我到沒受什麼罪,但受到很多黑暗的負能量影響,飽經折磨,小心靈受到太大的摧殘。

    解鈴是三天之後上的火車,我和銅鎖還有解鈴的一些朋友去送他,他去的方向是東北。此時已到初冬,想來東北那嘎噠天氣已經惡寒,解鈴輕裝簡行,和我們揮手告別。臨上車前,他對我說:「羅稻,你還記得很久以前抓捕聖姑的時候,我曾經對你說過一句話。」

    「什麼?」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在了,你會不會來找我?」

    我沉默半晌說道:「只要你托付給我,我肯定會辦到。」

    解鈴重重拍拍我的肩膀,上了火車,他沒有再回頭,逕直鑽進了人群。

    銅鎖歎口氣:「走吧,回去吧。」

    就在我們要出站台時,身後一聲長鳴,火車徐徐發動,我回過身,再也看不到解鈴的身影。我忽然心裡生出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這些日子,一直和解鈴飆在一起,他突然這麼一走,我還有點不適應。在家閒了一天,我打車去趙癩以前住的小區,找到他家。看著這扇老門,我猶豫片刻敲了敲,沒有反應。

    再敲,好半天,門開了,裡面站著個矮矮粗粗的壯漢,頭髮亂糟糟的,正端著一碗炸醬麵,吃的滿嘴流油,看見我瞪眼:「你誰啊?」

    「俏俏在家嗎?」

    「不認識,找錯了。」他不耐煩就要關門。

    我趕緊攔住,說道:「朋友幫個忙,你是才租的房子吧,我打聽打聽上一個租房的情況。」

    他眨眨眼:「真不知道,他們做過什麼和我沒關係。我就是個租房子的,房東也沒和我說上個人是什麼情況,要不我給你房東電話,你去打聽打聽?」

    我看著他,忽然如釋重負,笑笑:「算了,哥們,謝了啊。」

    他把門關上。

    從樓道走出去,外面變了天,黑壓壓的烏雲翻滾。我想,俏俏要麼死了要麼活著,如果她還活著,依照她的個性肯定將人間蒸發,離開這座黑暗的城市。相逢何必曾相識,如要相見,日後隨緣吧。

    我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現在要考慮的是吃飯問題,我在想是不是該找個工作了。回到家的時候,忽然看到黑洞洞的樓梯口站著一個人,還沒走近,他便回過身笑:「羅稻,我等你半天了。」

    一看到他,我眉頭一皺,居然是蘇離。

    他拿著盲棍,戴著茶色眼鏡,穿著藍色運動服。我初見他時,也是那個樣子。

    「你欠我個人情。」蘇離說。

    「說吧,要我做什麼?」我深吸口氣。

    蘇離提出一個匪夷所思的要求,他要我帶著他進山到雙仙觀。我瞪大了眼,驚訝地問:「你去那幹什麼?」

    「你就別管了。」蘇離說:「我救你一命,你還我這個人情,我們日後兩不相欠。」

    我真是頭疼,這小孩別看是盲人,精明得很,我揉揉太陽穴說:「好吧,兩不相欠。」

    雙仙觀那地方給我的記憶實在是不好,別說去了,我甚至都不願意回憶起來。我用了一天的時間,仔細想想進發的方向和路程,一咬牙拿出部分積蓄到電子城買了部手持gps,又準備了很多東西。

    這次進山雖然沒有那些可惡的同伴,卻也困難重重,因為我帶的是個盲人,還是個孩子,一路照顧那個辛苦就不必說了。

    準備好了東西,我和蘇離出發,上午離開城市,到晚上投宿到寶鼎山腳下的客棧。我和蘇離住在上次我和趙癩住的房間,看著熟悉的房間,想起往事,心裡湧出說不清的滋味。

    第二天一大早,天氣很好,冬高氣爽,最為難得的是,枝條敗落,整座山變得光禿禿的,這樣一來,視線開闊,對於辨認方向有很好的助益。

    蘇離這個孩子其實不討厭,甚至還算有趣,一路上我們相談甚歡,他給我講了許多聲音的小故事。

    幸虧有gps導航,加上我的記憶力不算糟糕,在第三天的上午,我們終於來到那團大瀑布的深山峽谷。

    看著這團瀑布,我猛然想起,雙仙觀裡還關著一個人!甘九還在裡面!

    他現在怎麼樣了?我心怦怦跳,呼吸有些急促。我和蘇離順著深山之間的甬道進到谷裡,沿著棧道一直爬到懸崖上。

    剛到那處山腰平台,外面居然黑雲翻滾,轟隆隆下起了雨。雨到不大,不過陰陰冷冷,黏黏稠稠的,一時半會是走不了。

    我打著手電往裡走,空氣愈來愈冷,越往裡走越黑,我眼皮子狂跳,心就像要飛出來,總感覺氣氛不對勁。我提醒蘇離:「你師兄還關在這裡,他,他不會跑了吧?」

    蘇離用不著光亮,他用盲棍探著路,聽我的聲音跟隨。他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這次來雙仙觀,我找的就是他!」

    我們很快來到道觀門口,大門敞開著,裡面沉寂無聲,我嘴角抽了抽:「我靠,你師兄不會真跑了?」

    蘇離側著臉聽了聽,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他還在。」

    我跟著他從前殿進去,繞到後院,這麼長時間了,居然院子角落的幾盞燈還在幽幽燃燒,照的四下裡一片透亮。

    我環顧四周,心生感慨,當時可在這裡軟禁了一周,那段時間的經歷實在不甚愉快。正想著,我看到蘇離探著盲棍徑直走向那處柴房。我趕緊跟過去,門居然是開的,並沒有鎖。

    我明白了,甘九不知用什麼方法,肯定是從籠子裡逃出來了。不過,既然蘇離能聽到他的聲音,說明他沒走,為什麼有機會不跑呢?

    我推開門,和蘇離走進去。我打著手電射向牆角的籠子,籠門大開,裡面空空,並沒有甘九的蹤影。

    「小師弟,你來了。」忽然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從旁邊發出。

    我嚇得頭皮發麻,「啊」叫了一聲。

    「呦,羅稻也來了。」

    一束光射過去,我看到甘九全身**,縮在牆角。他的皮膚奇白,就像得了白化病,加上他的身材修長,直條條躺在地上,像一條剛蛻了皮的蛇。

    他的頭髮不知怎麼也掉光了,光溜溜的腦袋,眼睛緊閉,支稜著耳朵,臉龐因為得不到充足的食物,變得瘦削狹長,乍看上去,那模樣活像受過工業污染的怪魚。

    他突然動了,因為手腳不好用,他在地上像蛹一樣蠕動,居然速度還挺快,一點點爬進了籠子裡。

    此時黑黑的柴房裡,充滿了森森鬼氣。說實話,我真是害怕了。

    蘇

    離道:「師兄,你能聽出是我。」

    甘九嘿嘿笑:「我也算因禍得福,眼睛雖然看不見,不過耳朵聰敏起來,比你是比不上,不過也強了許多。」

    「師兄,這次我千里迢迢趕來,是奉了師父之命,向你來討要一樣東西。」

    「既然師父發話了,我自然聽話。」

    「師父讓我來取你的兩個眼珠子。」

    我一聽嚇蒙了,磕磕巴巴說:「這,怎麼回事?」

    蘇離道:「師兄,師父傳授我簡單的抽骨換胎術,我要取出你的眼球放進我的眼睛裡。」

    甘九沉默良久,說道:「我雙眼已被師父賜瞎,你要來何用?」

    「對不起師兄,師父告訴我他老人家下針時留了一線,只要取出你的眼球再用他傳授我的秘法溫養,眼球還是會恢復的。而且你是修行人,和我同門同派,眼球正合適。」

    「去你媽的。你們奪走了我的一切,現在還要我的眼睛,就算廢了我也不給你。」甘九突然暴起,用腦袋去磕籠子的尖角,那意思是想把自己眼睛戳碎。

    蘇離飛竄過去,揮動手裡盲棍,正捅在甘九肩膀上。甘九吃不住疼摔在地上。蘇離側著耳朵,蹲下來,雙手在甘九臉上一撫。

    甘九隨即慘叫一聲。我用手電照過去,只見蘇離雙手的手掌中,各握了一枚圓溜溜血紅色的球體。

    蘇離走出籠子,嘴裡唸唸有詞,場景太詭異血腥,我也不敢多看,就看到蘇離不知怎麼搗鼓的,好像把眼球塞進了自己的眼睛。

    剛把眼球塞進去,蘇離倒吸冷氣。一直痛苦嚎叫的甘九突然狂笑起來,樂個不停。我倒退一步,嚥下口水,我靠,這裡發生的一切太邪了。

    甘九笑得開心:「師弟,上當了吧。自從我服用鬼丹之後,雙眼已成鬼眼,看到的都是地獄景象,天天痛苦不堪,我早就想把眼珠子摳去了。可是師父那天對我說的一句話,我就咬牙挺了過來。師父告訴我,蘇離深藏異心,有朝一日他會讓你來取我的眼睛,到時候就把這雙鬼眼賜給他。」

    我想了起來,那天我們把甘九押進籠子裡,李大民最後才從柴房出來,原來那時他已面授機宜。

    蘇離真是有膽魄,一聽到這話,絲毫沒猶豫,伸手就去摳自己眼珠子,想再挖出來。

    甘九狂笑,他就像看見這一幕:「沒用的,師父傳授給你的溫養秘法其實封印,把鬼眼神通永遠封印在你的體內。」

    「為什麼?」蘇離這時候真害怕了。

    他回頭看我,我嚇了一大跳,蘇離的雙眼已經睜開,可瞳孔血紅一片,他整個人在手電光亮下如鬼似魅,充滿妖氣,極為可怕。

    甘九呵呵笑:「我估摸著師父忌憚你的聽覺能力,不到最後一步他不會把你派來。現在你來了,說明他老人家身逢大難,已經駕馭不了你,怕你再落入他人之手,或**門戶。先一步扼殺你的天賦。師父他老人家果然神機妙算,神機妙算,哈哈。」

    蘇離「啊」大叫一聲,雙目圓睜,血紅的瞳孔極為妖異,他像是看到了什麼,突然發狂,鑽進籠子裡,和甘九掐在一起。

    我頭重腳輕,再也顧不得他們,跌跌撞撞跑出道觀,一直來到洞外。此時雨已停,空氣陰冷,天邊是看不盡的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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