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贖身 文 / 西西弗斯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然後細細想了一遍呂先生教我的辦法。我盡量聲音平和的說道:「花姐,你先別動手。我這次來,是有事和你商量。」
花姐看著我,像是貓看著老鼠一樣。她淡淡的說道:「你有什麼事?」
我硬著頭皮說道:「我想贖身。」
花姐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我會說出這種話來。她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來:「贖身?憑什麼?」
我在火堆中又添了一迭紙錢,黃色的紙,上面畫著一個個的金元寶:「憑這些金錠。」
花姐的臉色很不好看。她死死地盯著我,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我也不敢多說話,說多錯多。我打算等著花姐作出決定,再隨機應變。
她思考了一會。說道:「沒想到,你會為自己贖身。這倒也合規矩。」
我心想:「我是被你抓來的,按照規矩,我應該逃走。然後再把你這裡砸個稀巴爛,現在低三下氣的為自己贖身已經算是壞規矩了。」
但是這話我沒有說出口,我沒有這個膽量。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放我走,怎麼樣?」
花姐一臉奇怪的看著我,卻沒有回答。
我忐忑不安的等待著。
過了一會,她忽然幽幽的說道:「我活著的時候,怎麼就沒有人替我贖身呢?」
我看她臉上滿是哀愁,不由得有些不安。我知道厲鬼和人一樣,最好不要讓她想起倒霉的事,不然的話,下一個倒霉的就是你。
我嚥了口吐沫,勸道:「也沒有人替我贖身,這些元寶都是我自己的。」
花姐點了點頭:「你說得對。這些元寶都是你自己拿來的。那些要幫你贖身的佳人。和我當年遇見的才子一樣。他們都是假的,騙你的,哄得你一夜快活,等天亮爬起來,穿好衣服,就要繼續去做正人君子了。」
說到這裡,花姐流下淚來。我看見她越說越傷感,情緒漸漸地湧上來了。這個時候我再不制止她,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算是給她提個醒,然後說道:「花姐,我贖身的事,你看……」
花姐擦乾了眼來,忽然開始有些不懷好意的看著我。
她一步步的走過來。在距離我三步遠的地方停下身。她可憐楚楚的說道:「趙才子。這條花船上,只剩下了你我二人,你忍心捨我而去嗎?」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她的神色很誘惑,我的心神甚至出現了一絲恍惚。我張了張嘴,馬上就要脫口而出:「捨不得。」
然而。這時候我感覺手指一痛。我瞬間恢復了神智。我低頭看了看,發現手裡捏著的紙錢已經燒著了,蔓延到了我的手指上。
我將紙錢扔進火堆裡面。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說道:「花姐,我是人,我還是想在人間生活。所以,今天我還是要贖身。」
花姐有些不快的看著我:「趙才人,你何必這麼絕情?」
我看見她要發火了,連忙握了握藏在身後的大刀。
然而,花姐冷峻的臉很快緩和下來。她輕盈的走過來,長袖飄飄拂過我的臉,輕聲說道:「就算是贖身,也應該我幫你贖。以後,你就呆在我的船上,只侍奉我一個,可好?」
我鼻子裡聞著一陣陣香氣,腦子已經被迷惑的暈頭轉向了。可是李甲骨瘦如柴的慘狀在我眼前一直亂晃,我終究還是咬緊牙關,說道:「我還是想贖身。」
花姐推了我一把,我的身子一趔趄,躺倒在地上。
花姐的臉冷冰冰的,她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喝道:「趙莽,你不要不識抬舉。」
大刀就在我身子下面,硌的我的脊背有些疼。我小心翼翼的看著她,沒有說話。
花姐的身子都在顫抖,似乎很生氣。不過她終於還是克制住了,她冷冷的說道:「我不允許你贖身。」
在這之前,我想到了花姐的各種反應。但是就是沒有想到,她會直截了當的說出來,不允許我贖身。
我心想:呂先生不是曾經說過,厲鬼都是一根筋,做事最講究規矩的嗎?怎麼花姐開始耍無賴了。
於是我大著膽子問道:「元寶都在這裡了,你為什麼不允許我贖身?」
花姐冷笑一聲:「因為這些錢不夠。你除非搬一座金山過來,否則的話,贖身的事,想也不用想。」
我急道:「怎麼能這樣?你這不是漫天要價嗎?」然後我又嬉皮笑臉的說道:「我不值那麼多,你看著要點錢算了。」
花姐冷笑一聲,說道:「現在我是花船的主人。你的身價,我說了算。」
然後她幽幽的歎了口氣,說道:「當年我也曾經是二八佳麗,有個窮書生愛上了我,賣了家中的破屋,賣了耕田的牛,湊了十兩銀子。可惜,那時候我是花船老闆的搖錢樹,她又怎麼肯放我,一張口,開出了千兩銀子的價碼,窮書生自知沒有能力贖我,於是灑淚而去。臨走的時候他告訴我,讓我等著他,等他功成名就,為官作宰,一定帶著千兩白銀來換我。」
我努力地緩和著她的情緒,笑嘻嘻的說道:「這不是挺好嗎?世間還有真愛,你也不用糾結什麼負心人了。」
花姐冷笑道:「真愛?窮書生走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直到二十年後,我已經三十六歲了。人老珠黃,殘花敗柳,這時候窮書生再出十兩銀子,老闆肯定喜滋滋的將我賣了,只可惜,再也沒有人願意出錢了。」
「那天晚上,我在船頭自斟自飲。忽然聽見岸上鳴鑼擊鼓,有一隊人馬走了過來。我躲到花船中,對鏡自憐。過了一會,老闆走了進來,態度恭敬的要命,她告訴我:當年的那位窮書生,已經為官作宰,帶著千兩白銀贖我了。」
我看見花姐臉上露出迫不及待的笑容,不由得也替她高興,可是看看她現在的樣子,有感覺隱隱有些不對。
花姐的嗓音很歡快:「那天晚上,我當真是高興極了,說實話,我真的沒有想到,當年的窮小子會飛黃騰達,我更沒有想到,他居然記得當年的誓言。當時,我也真的以為,我遇到真愛了。」
「在花船上,我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用脂粉掩蓋住皺紋,隨著老闆走出去見那位書生。二十年過去了,他也老了。但是我仍然一眼將他認了出來。他更加英俊了。身後的隨從托著一隻隻的盤子,上面鋪著紅綢,整整齊齊的擺著銀錠子,當真是紋銀千兩。」
「我走上前去,輕聲喚他的名字,可是……可是他卻不認得我了。老闆久歷江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忐忑不安的指著我說,這就是我們的花姐,花船上首屈一指的花魁。」
花姐說道這裡,陰慘慘的笑了起來:「這花魁的名號,十年前我就拱手讓人了。老闆這時候又忽然封我做花魁,無非是想讓窮書生覺得,他這千兩銀子,花的很值罷了。」呆圍池扛。
「只可惜,窮書生卻沒有上當。他看著我,居然問道:你怎麼變得這麼老了?」
「我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回答。眼睛裡面含著淚,卻不讓淚水流下來。這倒不是為了什麼自尊,花船上的歌女,又何曾有自尊了?我之所以不流淚,無非是擔心淚水沖了脂粉,露出皺紋罷了。」
花姐幽幽的歎了口氣:「老闆和窮書生當著我的面談價錢。這時候,即使是袖裡乾坤也懶得用了。老闆說八百兩,窮書生沉默不語。老闆說六百兩,窮書生仍然沉默不語。他們兩個僵持了半夜,最後變成了十兩。」
「可就是這十兩銀子,窮書生也捨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