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零四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文 / 大蘋果作品集
第二零四章
冰冷的刀鋒帶著一絲凌冽的寒氣逼近喉頭,宋楠甚至能感覺到刀鋒觸及寒毛的徹骨恐懼,他自然不信張懋真的會殺了自己,但滿滿的自信隨著這凌冽一刀灰飛煙滅,這時候便是躲也來不及了。
然而,事實證明自己的判斷並沒有出錯,下一刻,眼前銀光一閃,張懋已經收刀,不知何時掏出一快棉布緩緩的擦拭刀刃了。
出刀收刀之間,動作快如閃電,身手不輸少年。
若非刀刃上無血,宋楠還以為自己的頭已經被這一刀削掉,古時有個典故形容刀鋒快而銳利,一刀砍下,頭已斷,死之人卻還能來得及說出一句:「好快刀!」。想到這裡,宋楠下意識的摸了摸脖子。
「老夫這柄刀跟隨我二十餘載,已經十多年未染鮮血,但這把刀下死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想當年戍邊之時,長城下一戰,我親手宰殺韃子兵一百八十名,刀口連個卷也沒打。」
張懋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跟宋楠炫耀,擦拭刀刃的手溫柔而有力。
宋楠脊樑後冷汗冒出,內衫濕了個通透。
「這柄刀是用來殺韃子的,老夫不欲沾上我大明同胞的血,今日算你便宜,老夫帶錯刀了。」
宋楠苦笑不得,這個台階自己圓的倒還可以,殺雞焉用牛刀,看來自己在張懋眼中都沒資格被這柄刀砍殺了。
「老公爺……」宋楠吁了口氣道:「下回老公爺帶對了刀,在下再來引頸就戮。」
張懋看著宋楠的眼光有些異樣,從倉底摸出刀鞘來合上,輕輕放在一旁,擦擦手道:「你還真是不怕死,居然還有心情說風涼話兒。」
宋楠靜靜道:「在下怕死,但我是個有責任感的人,我犯的錯自然要承擔後果。」
張懋昂首看著天空,一行黑點在彩霞之下緩緩南飛,靜默了半晌道:「老夫可以將嫻兒嫁給你,但老夫焉知你不是狼子野心,萬一我國公府的女婿是個虎狼之輩,豈不連累了我國公府數代建立起來的英名。」
宋楠道:「老公爺,為何便以為我宋楠是狼子野心呢?我自問與人無害,也沒存心去害人。」
「與人無害?」張懋呵呵笑了數聲道:「彈指間將王岳范亨拉下馬來,這還叫與人無害?誠然,王岳范亨有罪,但范亨擅自調動東廠番役全城圍攻錦衣衛是死罪,王岳卻罪不至死,再加上這麼多年來,王岳執掌內廷,於大節上並無差錯,不過是受了范亨的蠱惑罷了,為何難逃一死?」
宋楠皺眉道:「王岳?北鎮撫司不是判決了他流放南京內務府當差麼?誰說他死了?」
張懋看著宋楠道:「你當真不知?」
宋楠搖頭道:「王岳到底怎麼了?」
張懋緩緩道:「判決後押赴南京,路途上為人絞殺在柳林中,這不是你幹的?」
宋楠驚道:「我壓根不知此事……這件事我也是剛剛聽您說才知道,在下不屑賭咒發誓,但確實並不知情。」
張懋皺眉道:「你居然不知情?那定是劉瑾等人私下的密謀了,連你也蒙在鼓裡,這似乎有些不太應該啊。」
宋楠咬著下唇道:「想來定是劉瑾所為了,不過他的事跟我有何關係,我們之間可並不是一黨。」
張懋微笑道:「哦?照你這麼說,你和劉瑾倒是君子之交咯?」
宋楠搖頭道:「也不是,我承認,在此事上確實幫了劉瑾的忙,但同時也是幫我自己。」
張懋搖頭道:「你是想借劉瑾之力更進一步?老夫告訴你,劉瑾遲早完蛋,便是不完蛋你也是與虎謀皮,遲早反受其害。」
宋楠聽張懋話中有話,靜靜道:「老公爺,我今日跟您老推心置腹,雖然我宋楠出身貧寒,但我從沒有打過依附與人的主意;你們一直認為我宋楠無論是跟貴府小公爺結交,還是和……小郡主相戀……都是為了借力上位,這次你們也自然會這麼想。想來是你們所見之人都是這般做派,你們也自然認為是人之常情,可我早就想通了,靠人不如靠己,誰都靠不住,在下也誰都不想靠。」
「哦?你倒有這般志向?」
「在下知道老公爺不會信,但也無所謂,我也沒打算剖白什麼,因為我無需向任何人解釋我的行為;范亨數次欲殺我,我則尋機殺他報復,可不是為了劉瑾來設計他,當然劉瑾受益,間接幫了他的忙我也沒法子。」宋楠正色道。
「若將來劉瑾想殺你呢?」
宋楠不假思索的道:「他想殺我,我便想法子宰了他,除非我無能鬥不過他,那是自己沒本事,被他殺了也無話好說。」
張懋哈哈大笑,聲音響亮,驚得荷葉從中幾隻白鷺撲稜稜直飛出去。
「看來我張懋看走眼了,你還真是個人物。」張懋不知是真心誇讚還是出言諷刺。
宋楠道:「人物不敢當,努力求活,全力上進罷了;我身邊一大幫親人朋友,我既是為自己活,也是為他們活,可以拿走我的金銀家產,但絕不能動我和身邊之人的一根毫毛,誰動我便跟他死磕到底,這就是我宋楠。」
張懋微微點頭道:「說的不錯,這倒有點英雄氣概了;宋楠,老夫也不繞彎子,你既然和媗兒走到了這一步,老夫也不欲家醜外揚,雖然你不是老夫心目中擇婿的最佳人選,但老夫也不能不給你證明自己的機會。你在侖兒面前誇下海口,說兩年之內必封爵位,老夫便容你這兩年之約。」
宋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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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拱手道:「多謝國公爺成全,在下感激不盡。」
張懋哼了一聲道:「不要高興的太早,吹牛誰不會?若是你做不到,你便需來我面前受死。玷污我國公府名聲者,要麼彌補之,要麼付出生命的代價。老夫可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宋楠雖然無半分把握,但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了,拍著胸脯下了保證。
小舟上的氣氛緩和了許多,宋楠知道,張懋是不得已選擇了自己,自己若不能兌現諾言,自己休想能娶小郡主過門,張懋可不跟你講什麼道理。
「你既然說了一切靠自己,那麼老夫也不想改變的你的志向,本來還想替你出一把力,看來還是算了。」
張懋偷偷打量宋楠的臉色,看宋楠有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失望,宋楠確實一臉的平靜,毫無惋惜之態。
「不過……老夫也不想見你踏入泥潭中,你可以來討些忠告,說不說看老夫心情,說了聽不聽看你自己。」張懋緩緩道。
宋楠喜道:「有國公爺的指點便足夠了,先行謝過了。」
張懋一笑,划動槳櫓往荷葉深處行去,伸手再摘下一顆蓮蓬,這回倒是連裡邊的苦蓮子心一起嚼了嚥下。
「國公爺,今日不知你心情如何?若是心情還算不錯的話,晚輩這就有事請教了。」宋楠笑問道。
「你倒是順桿子爬,也罷,今日心情還算不錯,你問問看?」
「晚輩想知道,劉瑾執掌內廷之事,是好還是壞,對朝廷而言,是利還是弊?」
張懋微笑反問道:「你說呢?」
宋楠撓了撓頭道:「我無所謂,只要不禍國殃民,誰執掌內廷都行。」
張懋微微一笑道:「你都知道答案了,何須問我?」
宋楠道:「您也這麼認為?」
張懋道:「內廷是誰老夫才不管,一切在皇上手中;老夫絕非無偏向性,在老夫看來,劉瑾不如王岳,但內廷的權力落入誰手全在皇上,劉瑾或可權傾一時,但皇上一句話他馬上便成落水狗。但皇上年幼,這可是變數。」
宋楠默默點頭,但聽張懋續道:「新皇即位,改天換地,劉瑾肯定要風光一段時間了,但需知李東陽他們也不是吃素的,誰不想一言九鼎?劉瑾越是鬧騰,內外廷之爭便越是劇烈,平靜只是一時,風雨轉瞬即來了。」
宋楠驚道:「老公爺看出什麼苗頭了麼?」
張懋呵呵笑道:「你想套我的話麼?想的美;老夫只告訴你,你在其中只是只螻蟻,輕易便會為人所碾壓,看似你春風得意,其實危險就在你身邊;劉瑾的手太長,行事越是無所顧忌,便越會招致他人不滿,而你已經被歸為劉瑾一黨,若劉瑾完蛋,你也跟著完蛋,老夫給你的忠告是,莫要成為眾矢之的,除非你有把握能化險為夷。」
宋楠咂嘴道:「我被歸為劉瑾一黨了?是老公爺這麼認為吧。」
張懋斥道:「無知小子,你當別人都沒長眼睛麼?不僅是你,連我國公府也差點被你扯進來,你別以為送了份功勞給侖兒老夫便感激你,差點讓人以為侖兒是跟你串通好了助劉瑾一臂之力,雖然我國公府不懼他人,但內外廷之事上,我英國公府和其他勳戚侯爵均保持中立,這是大原則。」
宋楠鬱悶無語,送了功勞還被人數落,上哪說理去。
「有些事侖兒會告訴你,你自己去應對,還有,你和嫻兒之間要是弄出來什麼風言風語,那咱們的約定便作廢,老夫絕不容忍你敗壞我國公府名聲,明白麼?」張懋聲音冰冷,宋楠聽出其中的殺氣,只得連聲應允。
張懋調轉船頭,兩人一路欸乃,蕩出荷葉連天的水道,水榭上已經掌起了燈火,宋楠遠遠望去,水榭的欄杆邊,一個纖細苗條的身影倚在那裡正朝這邊張望,心頭頓時一熱。
那是小郡主在憑欄等待著自己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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