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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三百八十二章心結難解(下) 文 / 兄弟聯盟

    第三百八十二章心結難解(下)

    嚴正平忽然注視著鍾國龍,那神色彷彿他的臉上有什麼神秘的東西一樣,一直看了好一會兒,開口說道:「6號,你的心裡,現在有一個解不開的結。這個結結得挺結實,也很牢固,牢固到你自己無法解開。我說的對嗎?」

    鍾國龍無話可說,能說什麼呢?趙黑虎的犧牲,難道不是那個結麼?點了點頭。嚴正平說道:「但是,我不知道你想過沒有,你心裡的這個結,已經成了禁錮你思想的枷鎖了。這個結必須要解開,否則,它不但會阻礙你的一切發展,甚至會斷送了你的軍營生涯,更甚至,它會徹底摧毀你的整個思想。6號,我沒有危言聳聽!」

    「隊長,我承認,可是您說的對,我自己無法解開這個結,我……」鍾國龍的眼淚已經吧嗒吧嗒的流了下來,鍾國龍連自己也無法解釋,自己從小就有一股子堅強勁兒,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可偏偏一談到這個事情,他就脆弱的像一個多愁善感的女人,忍不住就會哭。鍾國龍使勁擦了擦雙眼,想忍住眼淚,卻無濟於事。

    嚴正平默默地看著他,忽然說道:「我還聽說一件事情,說你在你的一班,經常給其他的同志講那些你親身經歷的戰鬥故事,可偏偏有一段兒,你從來不講,也不允許別人問。這一段兒,也就是你的那個心結——6號,你能不能給我講講呢?」

    「隊長,我……我不敢講。」鍾國龍的心像是被刀剜一樣的疼。

    「這是命令!」嚴正平冷竣地說,「你是一個軍人不是麼?即使你不是一個軍人,你總該是一個男人吧?大老爺們兒一個,有什麼不敢講的?那段經歷是你親身經歷過的,你不敢講出來,你就能忘了它麼?你忘不了,既然忘不了,你就得想辦法看開它!講!」

    鍾國龍聽著嚴正平不容推委的語氣,想了又想,終於橫下了心來,講出了他最不願意回憶的那段經歷……

    「隊長,我哭也哭過了,我用刀把打死排長的那個王八蛋的屍體大卸了八塊,我又違反了紀律,衝進去把唯一一個投降的恐怖分子剁成了肉泥。我在排長的墳前發誓,我這輩子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要找到那個該死的恐怖分子頭目,我要抓住他,生吞活剝了他!我要拿著他的心肝回山東去,祭奠在排長的墳前,我……」鍾國龍這個時候又像是一頭發了狂的獅子一樣,咬著牙,眼裡閃著殺氣,說完這些,鍾國龍整個人戰慄起來,最終又十分虛弱一樣地恢復了平靜,哀聲說道:「可是,無論我怎麼想怎麼說,我還是接受不了排長犧牲的現實,剛才的演習,我其實明明知道那是演習,可是當出現和那天晚上一樣的戰場情況時,我還是控制不了自己……」

    嚴正平剛剛聽完了鍾國龍的敘述,又聽他說了這麼多,表情開始有點複雜起來。隨手拿起桌子上的煙點著了,猛吸一大口,又將煙死死擰熄在煙灰缸裡,這才指著自己臉上的疤說道:「6號,你知道我臉上的疤是怎麼流的嗎?」

    「不知道,應該……應該是在戰場上吧……」鍾國龍不確定地說,關於嚴正平臉上的疤,一直以來都是集訓中隊的一個迷,誰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甚至有膽子大的偷偷去問了自己的區隊長,可是具體的情況,誰也說不明白。

    嚴正平點了點頭,又說道:「沒錯,這道疤是在戰場上留的,我下面就要給你講我的故事,因為我感覺,我的故事也許能對你有些啟示。這道疤是被一把匕首劃出來的,長有5公分,當時幾乎割到了頭骨。可是你知道割它的人是誰麼?是一個叫嚴正興的人,這個人,是我一奶同胞的親弟弟!」

    「什麼?您的親弟弟?」鍾國龍驚訝到忘了自己的苦惱,瞪大了眼睛看著隊長臉上的那道深深的刀疤,無論如何想像不出來具體的情況。

    嚴正平點點頭,說道:「正興比我小一歲而已,我六歲他五歲的時候,我們沒了父親,我們在母親的拉扯下一直度過了十幾年的艱苦生活,可是後來他和我走的路卻完全不同。我十八歲就穿上了軍裝,從此一直到今天仍舊沒有離開過部隊。而他,高中畢業以後就四處打工,靠自己打工掙下的辛苦錢給我們得了尿毒症的母親治病。那時候我在部隊少的可憐的津貼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我母親每個月幾百上千的透晰費,全靠他用血汗換回來,為了這個,他當過民工,也做過小買賣,還去山西背過煤,一直到我們的母親去世,正興受了比同齡人多上幾倍幾十倍的苦。即使是這樣,當我的服役期滿,想復員回家的時候,他還是寫信告訴我,要我留在部隊,說部隊的人才有前途,並且寫信跟我保證,說家裡的一切都有他,有他在,母親耽誤不了治療。」

    嚴正平似乎也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語調有些淒涼,鍾國龍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中隊長有這樣的表情。這表情能讓人在一瞬間忘記掉所有關於嚴正平的冷酷、無情、嚴厲……面前坐著的這個上校,此時更像是一位講述者,或者是一個談論著家長裡短的兄長。

    「後來,我繼續留在了部隊,轉了士官,又考上了軍校,提了干,一路在軍營裡面摸爬滾打,而這時候遠在外地打工的家興,卻與我聯繫越來越少了,從一開始每個星期寫信,到後來一兩個月寫一封信給我,一直到最後,我甚至有半年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哪裡,到底在幹什麼。最後一次來信,我記得是在秋天,他在信上跟我說,他這幾年打工十分的順利,說攢了不少的錢,還說等將來我回去,他給我蓋新房子,娶個漂亮嫂子……」

    「事情就發生在2002年11月7號,我當時所在的某特種大隊忽然接到作戰任務,說有一股境外的特大毒品走私團伙要在邊疆某地與境內的犯罪分子交易,我們的任務就是在一處山谷隘口伏擊雙方參與交易的人,那是我參加的好多次作戰任務中最普通不過的一次任務,部隊凌晨三點出發,五點到達指定位置,潛伏了六個小時,中午的時候,終於等到了這兩伙人。就在戰鬥即將打響的那一刻,情況忽然複雜起來,我們有一位第一次參戰的戰友由於經驗不足過度緊張,提前開了槍,對方倒下一個以後,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四散跑入了兩旁的原始叢林裡。於是伏擊戰變成了搜撲殲滅戰。我們全體人員在山谷一側將近十平方公里的範圍內展開了大搜捕,那幫毒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遲早是個死,依托手中的武器,對我們進行了殊死的抵抗。戰鬥從中午一直打到下午四點多,直到販毒分子大部分被擊斃,我們的增援部隊也全部到位,敵人成了甕中之鱉。

    我和一位戰友一組,沿著規劃路線一路搜索過去,剛剛走到密林深處,忽然,一聲槍響,我眼看著我那戰友一頭栽倒在地上,鮮血從後腦冒出來,人已經犧牲了。我發狂一樣地轉身追擊開了黑槍逃跑的那個毒販子,一直追出去十多公里,最後他的子彈打光,被我用槍頂在了一處懸崖下面。他渾身顫抖著舉起雙手,轉過身來,你應該已經猜到了,他就是我的好兄弟嚴正興!

    我臉上塗著迷彩色,他沒有看出來我是誰,我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我喊了一聲他的小名,正興像遭了雷擊一樣愣住了,他沒有想到,把他追到絕境的解放軍戰士居然就是我,他的親哥哥。他跪下來求我,哭得泣不成聲,不住地打自己的耳光,罵自己糊塗,不該走這條不歸路,他跟我保證,只要我能放了他,他保證重新做人,老實地回老家務農。我能說什麼呢?我不能饒他,我要他將武器放下,乖乖跟我回去自首。他滿口答應,這才站起身來。你知道他站起身來的第一件事是做什麼嗎?「

    嚴正平臉色陰沉地可怕,看著呆呆地聽得入神的鍾國龍,忽然慘笑一聲:「他站起來,沒等我說話,暗藏在腰間的匕首已經衝我的喉嚨劃了過來!這一刀下去,我的腦袋能被他割掉一半!最後,我躲過了咽喉,卻沒躲過臉頰……「

    「那他呢?你弟弟呢?」鍾國龍忍不住地問。

    嚴正平又是一聲慘笑,說道:「他死了,身中六彈,彈彈致命。我打光了八一槓彈夾裡面剩下的全部的子彈!」

    「啊?」鍾國龍傻了一般看著嚴正平,嚴正平的講述對鍾國龍來說,簡直是在他的腦海裡投了一枚深水炸彈,鍾國龍只感覺頭皮一陣的發麻,整個大腦都像是劇烈的震盪了一下子,他萬沒有想到,中隊長居然還有這樣的經歷。

    嚴正平這個時候又說道:「你能想像我當時的痛苦麼?和我一起訓練,一起生活的好兄弟,好戰友,就在我眼前被子彈打穿了腦袋,我追上兇手,那兇手竟然是從小和我相依為命,打死我都不能相信會是他的嚴正興——我的親弟弟。而我的親弟弟居然能用匕首要割斷我的咽喉,最後的結果是,我用槍擊斃了他!6號,這應該是很殘酷的一件事情吧?你可以再想像一下我是怎麼撤出戰場的,怎樣忍著疼躺到衛生隊的病床上的,當時我哭地比你還要傷心,卻不是因為傷口疼,是心在疼!我在病床上哭了六天,暈過去無數次,出院以後,我直接去找我的大隊長申請退伍,我站在軍營大門口對著八一軍徽發誓我今生今世再也不摸槍了!你能想像的到我當時的痛苦嗎?」

    鍾國龍沉默了,這個時候的他,想的更多的是,相比自己而言,中隊長的經歷可能要比他殘酷上十倍百倍。那是怎樣的一個夢魘啊!此時的鍾國龍最想知道的是,中隊長是怎麼挺過去的?又是怎麼堅持到現在的呢?嚴正平並沒有讓他繼續著疑問,堅定地說道:「我的大隊長把我拖回軍營,一直拽到操場上,狠狠地給了我一腳,然後對我說『嚴正平你記著,從你穿上這身軍裝開始,你就是一個軍人了,一個軍人,除了對勝利的渴望,對失敗的恥辱感之外,戰場上永遠沒有第三種感情!你剛剛所經歷的那場戰鬥,只是犧牲了一位戰友,擊斃了一名窮凶極惡的歹徒而已,僅此而已!要是你對這個還有什麼疑義,你就好好想想,你為什麼要來當這個兵?你為什麼要去上戰場?這天下有不死人的戰場麼?當你的子彈穿透敵人的胸膛的時候,你就應該明白,那是你的責任!軍人的責任!死要做烈士,活著就必須要繼續戰鬥,在你還把自己當成一名軍人之前,你沒有其他的選項!』」

    辦公室內忽然安靜起來,嚴正平沒有再說話,鍾國龍也陷入了沉思,十幾分鐘的沉默,鍾國龍感覺自己像做了一場大夢一樣。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目光不再徘徊,很堅定地沖嚴正平敬了一個軍禮,大聲說道:「隊長,我想我自己能解來這個結的!」

    「但願如此!」嚴正平平靜地說完,沖鍾國龍揮了揮手,鍾國龍轉身要出去,又被嚴正平叫住,嚴正平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出了這個門,你就忘了我剛才給你講的故事吧。我的臉,就是在一次普通的戰鬥中被刀劃傷的!」

    「隊長,我明白了!」鍾國龍大步走了出去,他明白,嚴正平說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要他保密什麼,而是在告訴他一個軍人應該有的心態。鍾國龍忽然感覺自己輕鬆了許多,渾身輕鬆,「死要做烈士,活著就必須要繼續戰鬥,在你還把自己當成一名軍人之前,你沒有其他的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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