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五十八章 北地風雲(九) 文 / 麵條2008
甘隸總督府答押房內。李鴻章原本岡刻喝了一聽西洋牛奶。一寸再看會兒書就睡下了的,猛地聽到皇上遇險的消息,嚇得差點沒從椅子上面跌下去,急急忙忙套了一件長衫就奔到了簽押房裡面,和孫毓漢坐等袁世凱和陳卓的消息。
這會兒功夫,陳卓和袁世凱領兵前去都快兩個時辰了,總督府內的戈什哈李鴻章也派出去好幾撥,可一點消息都沒有。李鴻章急得是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又站起,饒是平日修煉的再好的靜氣,此時也是慌了神。
「少茶還是不要著急,當初田莊台血戰那麼千難萬險皇上都挺過來了。眼前這點子變亂不會出什麼意外的,再說了,陳卓和袁世凱已經領兵前去救駕了,我們在這裡再急也是沒有用的坐在一旁的孫毓漢起身扶著李鴻章坐下,臉上的表情也是說不出的震驚莫名。
北地忽然發生這麼大的變亂。其中的隱情臨出京前他就有所耳聞,隱約也知道這裡面一多半是徐桐、載勳和著山東巡撫毓閒暗中推波助瀾所致,只是他再蠢也不會像徐桐等人想的那樣,打著什麼招撫拳民納為己用的算盤,且不說皇上那邊會如何處置應對,單單只是洋人那裡,就過不了這一關!洋人能眼巴巴看著朝廷縱容拳民燒教堂殺教士?沒準朝廷的旨意還沒下去,洋人的兵艦就開到大沽口外了。
不過這麼鬧一鬧也好,孫毓漢心中自然也有他的另外一番計較,只是今日怎麼就把皇上牽扯到裡面去了,此時連孫毓漢心中也是一片惶然。
皇上倘若真的出了事,就如今這天下的局面,恐怕頃刻間就亂得一塌糊塗了。處在孫毓波的個置上,絕不會像徐桐那些人一樣!想當然認為只要太后出面重新主政,這大局就自然而然握在了太后手中。
天底下哪裡有這麼簡單的事情?如今朝廷內外真正手握實權的都是皇上的心腹重臣,一個手握兵權的陳卓,一斤小兩江總督吳紹基,一個直隸總督袁世凱,還有遼東的聶士成所部,這些人的態度取捨才是決定朝政走向的關鍵!別的不說,就京城內外那兩萬多人的軍隊,那可是皇上嫡系中的嫡系,除了皇上和陳卓,誰能指揮調動得動?當真皇上有了什麼意外,這天下還不亂成了一鍋粥?到時候究竟應該怎麼應對?要不要提前派人進京通報消息?,
想到這些,孫毓漢心中比此刻的李鴻章還著急煩亂,卻又一點也不敢帶到神情中,只好有一句沒一句的陪著李鴻章,自己心裡面其實就跟冒煙了一般,看著鎮定,其實整個人早就已經六神無主了。
「眼前這局面,你說我心中能不慌嗎?皇上身邊就那麼十幾個侍衛。能扛得過幾千上萬亂民?」李鴻章才才由著孫毓漢扶著自己坐下來。聽到孫毓漢這話,騰的一下又站了起來。
「你說這袁世凱怎麼糊塗到這個地步?直隸治下拳民都鬧成這個樣子了,他竟然一點也不知情?還有那些個地方官員,平時都在幹嘛?不懂得未雨綢繆,總該著有些應對的手段吧?
李鴻章是越說越氣,當真是恨不得自己立馬就帶人奔到皇上面前,說到後來也是一連聲的歎氣,滿臉的黯然彷徨。
「這皇上也是,好端端的怎麼就跑到洋人教堂裡面去了?就算是去也該著打個招呼,下面也有個接應啊!當真要是皇上出了什麼事情,咱大清的天可就真的塌下來了?
聲長歎中,李鴻章額然的坐到椅子上,整個人像忽然老去了許多。往日高大挺拔的身子骨,此刻軟軟的靠在椅背上面,一點神氣都沒有。
「夭還塌不下來!,」猛然間,簽押房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李鴻章和孫毓漢定睛一看,一個身影正從門外大步走了進來,那可不就是皇上嗎?
驟然間,兩個人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心裡面百感交集五味俱全。怔怔得不知道說件麼才好。
「都坐下吧!聯好端端的沒有事情」。光緒陰沉著臉擺了擺手。走到正中間的椅子上坐下,左手臂上的斑斑血跡,在燈光下顯得分外刺眼。
「謝天謝地,菩薩保佑,皇上總算是逢凶化吉了」。一直守在外面的太監小恭子,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又是讓人傳御醫給皇上診治傷口,又是忙不迭的端茶送水,伺候皇上更衣。
番死裡逃生,光緒也是累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馬馬虎虎喝了一口送上來的參茶,躺在椅子上任由小恭子擺佈。
直忙亂了好一會兒,光緒才算緩過口氣來,剛剛揮手讓小恭子等人退下,陳卓和袁世凱便從門外疾步走了進來,兩個人臉上都是焦急萬分的神情。
「皇上,剛剛收到各地的消息,從今日晌午開始,直隸的正定、塘沽、山東的滄州、充州等處,相繼出現拳民鬧事,目前事態還有不斷擴大的跡象,微臣已經急電總參,就近調駐防直隸山東各部平息變亂」
「什麼?!」聽到這個消息。李鴻章一下子站了起來,全不顧那份失態的樣子,直直的盯著陳卓一連聲的問道,連聲音都在打顫。「可有洋人傷亡的消息?各地可有消息。此刻有多少洋人的教堂毀於拳民之亂?目前具體情形如何?。
「眼下具體的情形還不清楚。恐怕最快也要等到明日天亮才能有消息回來。只是這麼大的動靜,洋人的傷亡恐怕是少不了的了,那些斤。教堂想要保全恐怕也難!」陳卓搖了搖頭,咬著牙筆直的站立著。
「好嘛,都鬧起來了,一個直隸,一個山東,現在是遍地拳民鬧事。都湊到一塊兒去了光緒緩緩站起身來,冷冷的掃了一眼站在旁邊的袁世凱。
「袁世凱,你總督直隸,可直隸燒香起壇的拳民眼下已成野火燎原之勢,你清楚嘩」
「回皇上的話,微臣知道!」喜匕比揚起頭,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知道了為什麼不奏報?不處置?!眼睜睜看著局勢糜爛到如此地步?!」光緒的火騰的一下就冒了出來。厲聲呵斥道。
袁世凱的臉頰抽動了一下,遲疑著說道。「微臣早有奏報呈遞給朝廷。可是遲遲沒有朝廷的回音
光緒愣了一下,這才記起袁世凱確實有奏報呈遞上來,說起來這當中也有自己對形勢判斷的失誤,當時還考慮著是不是用拳民去壓一壓西方各國,在外交博弈上爭取點籌碼;現在看來這簡直就是在玩火!
心裡這麼想,嘴上卻是半點也不松勁。「朝廷沒有旨意,可你是直隸總督,直隸的情形還有誰比你更清楚?你就一點處置的手段都沒有,就在旁邊看著等著?」
袁世凱一臉的苦笑,「回稟皇上。這一年多來,微臣也曾多次下令剿滅鬧事的拳民,穩定直隸事態不至於惡化,可情形卻全然和微臣想像的不一樣。究其實,拳民變亂的根源並不在直隸,而在山東」
山東巡撫毓閒向來敵視洋人。對治下的拳民多有放縱,甚至認為民心可用,當將拳民招撫編練成民團,以至山東拳民之勢日漸擴張,微臣的直隸每次有所行動,為首的那些個拳民就都跑到了山東,風頭一過,便又死灰復燃。微臣為此也曾多次去函山東巡撫衙門,建議山東與微臣的直隸聯手清剿拳民,可毓閒對微臣的建議置若罔聞,微臣也是想盡了各種法子,無奈每次都收效甚微,畢竟山東不是直隸的管轄範圍,微臣也不便過於指手劃腳
袁世凱的話還沒有說完,光緒已經明白了大概。毓閒縱容拳民的事情,袁世凱不提光緒心中也清楚。也早就有換掉毓閒的想法,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而以往每次看山東方面的奏報,說的也都是輕描淡寫,全然和眼前的局勢大不一樣。
「你不必說了,山東的事情聯心中有數,你的直隸也未見得好到哪裡去」光緒擺了擺手,臉上的神情有些陰晴不定,過了許久才冒出一句,「看來這個毓閒是不能再用了
正躊躇自語間,伍廷芳神色慌張的小跑著進來,一進門還沒顧得上喘氣便說道。
「啟稟皇上,英國公使歐格訥連夜派人過來,代表英法美德等各國,就目前直隸山東等地拳民變亂一事,要求我朝廷立即做出答覆。」說著,伍廷芳掏出一頁紙念道。
「第一,大清必須立即派兵剿滅各地拳民變亂,平息事態。第二,為首鬧事之拳民必須立刻揖拿,並處以極刑,由各國派代表前往觀刑。第三,直隸、山東等地負有其責的地方官員必須立刻就地撤職查辦,以慰各國。第四,各國所遭受之損失正在統計當中,此刻英法美德等各國公使正在租界內協商,明日將就賠償等相關事宜正式照會我國。第五,大清朝廷必須就此事派代表到各國公開道歉,並承諾不再發生類似事件。同時允許各國派兵進駐直隸山東等地,保護各國僑民。第五。各**艦現正在開赴大沽口途中,如大清朝廷不能切實做到上述幾點。各國將聯合出兵幫助大清平息變亂,由此帶來的一切後果,概有大清負責,還有,」
「夠了!」光緒猛地一拍桌案,這一用力牽動手臂上的傷口。痛得他倒吸了口冷氣。伍廷芳拿著那頁紙,口藏頭艱難的哽咽了一下。沒敢再念下去。
簽押房內頓時死一般的沉寂。眾人低著頭,一臉的神情凝重。這局勢還有什麼可說的?那邊拳民的變亂還一塌糊塗沒有頭緒,這邊洋人的武力干預就擺在了眼前,別的暫且不提,單單是駐兵直隸山東這一條,就好比在大清脖子上面套了條繩子。真要是如此,往後這大清還能有活路?
沉默良久,李鴻章揚起臉,滿是皺紋的臉上浸透了苦澀。「幾個年來,洋人翻來覆去就這麼一個招術。武力威脅!可偏偏我大清怕的就是洋人的這一招,我大清何時才能在洋人面前揚眉吐氣一回?」
話音未落,孫毓漢也站了起來。「皇上,我大清絕不能答應洋人的條件,在直隸山東駐軍,我京城就將處在洋人的槍口之下,不要說滿朝大臣,就是天下百姓也絕不會答應
捂著手臂上的傷口,光緒心中也是一陣緊似一陣。
洋人的干預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來的這麼快這麼猛,到真像是和那些拳民商量好了似的。朝廷夾在中間,進退都像是架在火上烤一樣。
眼前的局勢,答應洋人的條件,恐怕朝野內外立刻就會乍起波瀾,拳民的亂子還沒有平息下來,這局面再一失控,根本就沒法想後果會怎樣。可要是不答應,洋人勢必武力干預,克要是鬧到像庚子之變那樣。八國聯軍進攻北京城,這個國家也就徹底完了。
光緒來回的在屋子踱著步,心裡面雖然一團亂麻,可他自己也清楚。這個時候別人都可以亂,可以說意氣話,獨獨自己是萬萬不能。
「伍廷芳。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光緒斷然停下步子大聲說道。「你天亮後立刻趕往租界裡面,代表朝廷和各國公使會晤,對了,一定要把聯剛剛從教堂裡面救出的那股陳查理神父帶上,就讓他當著各國公使的面,原原本本的把剛才拳民變亂的情形複述一遍。其他的什麼話都不要說。各國公使不是要聯的態度嗎?告訴他們,在生死關頭,是大清皇帝帶著侍衛在血火中保護了他們的神父,保護了教民,這就是聯的態度!聯手臂上的傷口就是聯的態度!
伍廷芳的目光一閃,已經有些明白了光緒的用意,可還沒等他開口。光緒又接著說道。
「還有,你馬上急電京城,讓聯的那個顧問美國人懷特立即趕往津門。聯有事情交代他辦
饒是伍廷芳心思轉的飛快,冷不了聽,復出眾一向,也是頭霧看皇卜嚴肅的神情叉不聯,,屏息靜氣退了下去。
「看來必須當機立斷,不能再拖了!」光緒神情一肅,心中已經拿定了主意。
「李鴻章、孫毓漢,立刻擬一道旨意,免去毓閒山東巡撫一職,索拿回京聽候朝廷發落!」
「陳卓,立刻電令總參,調駐防保定的劉盛休所部第五師,駐防德州的董福祥所部第十師,連夜進駐津門至大沽口一線。傳令駐防遼南旅順和工。東威海各部,立刻進入戰備狀態,以防不測之變!
話音網落,李鴻章和陳卓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說道,「皇上,此時決定不能和洋人輕啟戰端
以此時的大清和洋人開戰,這不是扯淡嗎?光緒擺了擺手,臉色比剛剛還要難看。
「不是真的要開戰,只不過是做做樣子。你們以為剛剛聯讓伍廷芳叫那個洋神父過去,就能把各國公使糊弄過去,洋人沒有那麼傻!外交交涉。歸根結底還是利益得失的權衡和取捨,屯兵津門和大沽口一線,就是要讓洋人看到我大清的決心,只是配合外交交涉的手段,另外也有未雨綢繆的意思在裡面,防備著萬一。」
到這裡,光緒也顧不上再解釋什麼,轉頭望向袁世凱說道。
「直隸的拳民變亂必須全力撲滅,絕不能再出現燒教堂殺洋人的事端。對於為首之人,該抓就抓,該殺就殺,聯絕不手軟,但是那些裹挾進來的百姓,大多是愚昧無知,能少流血就少流血吧,地方官員要做好安撫事宜。另外,你前幾日呈遞上來的關於在直隸試行警察制度的條陳,聯准了,即刻在直隸推行開來,至於山東方面」
「李中堂,山東巡撫一職你以為由何人擔任較為合適?。光緒掉頭
道。
「這個李鴻章遲疑著。他的夾帶裡面倒是有兩斤,人選,其中一個便是他的女婿張佩綸,可是自從馬尾海戰後,張佩綸對仕途多少有些心灰意冷,此時恐怕更加不會出來接手山東的爛攤子,想到這裡,李鴻章斟酌著言詞說道。
「皇上,微臣舉薦唐紹儀,甲午此人從朝鮮回國後,微臣一直接照皇上的囑咐,讓他在軍機上學習行走。才幹學識都是拔尖的,更加之對皇上的新政體察至深,若放在山東必能有所作為!」
「唐紹儀,」光緒默默念了幾遍,隨即搖了搖頭。「若在平時。把唐紹儀放到山東倒是沒有多大問題,可眼下山東局勢已經糜爛不堪。非要有一定手段和魄力,經歷過一點血光的人才能鎮住局面,唐紹儀書生氣太重
眾人細細想來,皇上的話確實有一定道理,一時都有些沉默。忽然。站在陳卓身後的袁世凱抬起頭,出人意料的說道。
「皇上,微臣舉薦直隸按察使徐世昌出任山東巡撫。」
眾人頓時都是一驚,李鴻章和孫毓漢的目光飛快的掃了袁世凱一眼。眼神都說不出的複雜,就連陳卓此際也是皺緊了眉頭,一臉的深沉。
「哦,你倒是舉賢不避親啊!說說你的理由」光緒輕聲一笑,目光不經意的在眾人臉上掃過,心中疑冀頓起。
袁世凱是在官場上面混老了的人精,不會不懂得他這樣做,是大犯忌諱的事情,況且直隸的亂子都還一大堆,他又測網挨了頓斥,自己屁股都還沒有擦乾淨,怎麼就急不可待的把手伸到了山東?
「回皇上的話,徐世昌是翰林出身,從創辦新建陸軍開始,就跟著微臣辦理軍務,才幹能力都沒有話說。更難得是注重實務。甲午一戰,更是歷經田莊台和威海的血戰,正如皇上剛才所言,徐世昌見過血洗,戰陣,不是紙上談兵的那種書生。以徐世昌為山東巡撫,必能一舉平息山東的拳民變亂
至於第二層意思,那便是微臣的私心。此次山東直隸拳民變亂,微臣身處其間感觸頗多,如果不是山東巡撫毓閒放縱拳民,又處處掣肘。何至於鬧到今日不可收拾的局面。這還只是其次。更加要緊的是。我大清與日一戰已再所難免。皇上讓微臣的北洋掌管直隸山東兩地駐軍,一旦戰事爆發山東成為戰場,遇到像毓閒這樣的人,微臣根本調派不動,何以主持山東的戰局。所以微臣不顧猜忌冒死舉薦,雖有自己的一份私心,卻也是為著國家大事不容輕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光緒望著袁世凱低垂著頭,一副恭謹小心的樣子,心中不由得一陣冷笑。
份私心居然也能被袁世凱說的如此滴水不漏光明正大,果然是非常之人。此次直隸拳民變亂當中。袁世凱存著怎麼樣的心思,這會兒光緒已經有所明白,不就是一份勃勃野心嗎?不就是北洋的舞台已經容不下你袁世凱的沖天之志了嗎?
這本來就是一個野心勃勃的時代,聯成全你,沒有這份野心,聯還瞧不上你袁世凱。
「聯准了,李鴻章、孫毓漢。即刻擬旨,令直隸按察使徐世昌出任山東巡撫。袁世凱,回去告訴徐世昌,三個月內,聯要他平息山東拳民之患,要是做不到,就準備好讓給別人來做。」
「好了,天都亮了,你們也累了一夜,都回去休息片刻,呆會兒還有你們忙的時候說著,光緒不顧李鴻章、孫毓漢等人有些驚詫的目光,轉身走出了簽押房。
天邊已經有些微微發亮,涼風一吹,光緒眼前忽然閃過火光中那張嬌美如花的臉龐,繼而又變成一份陌生疏離的眼神,心頭不禁一陣說不出的煩亂。家事、國事、天下事,怎麼都湊一非兒了?
再回頭看去,四周的景物影影綽綽,夜色漆黑如墨,都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