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暗流波連波 第九章 文 / 煉獄
第九章
宮幻鳳送宮九天走出寢宮看到太后在外面等待:「父王,太后在那邊,想必是聖上在寢宮召見父王,太后便在此等待。」
遠處,一樹海棠花下,鳳袍金縷,裙擺與袖口金絲滾邊,袖口繡制著大朵艷紅的牡丹花。朱紅色紗衣披在肩上,裙面上繡著飛翔的金色鳳凰,富貴逼人。
靈動的眼波裡透出靈慧而嫵媚的光澤,櫻桃小嘴透出潤澤的粉嫩,雙耳佩戴著夜明珠耳環,在月光下閃動柔和的光澤。絲綢般墨色的秀髮高高挽在頭頂,一隻白玉鳳釵,映襯出雲絲烏碧亮澤。
斜斜一枝牡丹花簪子垂著細細一縷金色流蘇,嬌嫩潔白的小手裡緊攥著一方絲絹,在手中纏繞,似有無限心事。
金色的紗衣上,點綴著星星點點珍珠,踏著蓮花碎步緩緩地在海棠花下徘徊。清冷的月光下,太后美的超塵脫俗,如同誤入紅塵的仙子,令人目眩神迷,對其仰慕傾心。
月下看美人,如此看去,竟然看不出太后的年紀,彷彿韶華少女般,俏立在海棠花下,令得一樹火紅的海棠花,頓時失卻了顏色,暗淡無光。太后似乎未曾看到宮九天出來,仰望天空上的明月,不知在想些什麼。
宮九天駐足看著太后,太后與他,乃是同父異母,亦是他的妹妹。多年前,火逆鱗的父親一見之下,驚為天人,遂納入房中。彼時,他已經有了幾房妻室,亦有正妻。
「參見太后。」
宮九天走了過去,淡淡地微微躬身施禮,太后驀然一驚,她正在想著心事,卻不想宮九天此時出來,打擾了她沉思。
回眸望向宮九天,兩個人的面貌竟然也有幾分相似之處,互相凝望,一時間都沒有言語。
良久,太后幽幽開口:「如此深夜,有勞王兄入宮,王兄風采如昔,可喜可賀。」
宮九天露出些微笑容,只是那笑容看上去有些陰鷙,陰柔俊美的臉龐上,帶出一抹意味深長。看著自己的妹妹,她仍然那般美麗,歲月彷彿不曾在她身上停留過。過去的歲月,她可是仍然記憶深刻嗎?
「太后一如當初,過去的歲月,便如昨日,清晰盡在眼前。好久不曾覲見太后,太后一向可好?」
「哀家自然還好,有勞王兄掛念。」
美麗的容顏上,掠過一抹陰翳,她是來探望火逆鱗的,卻得知火逆鱗召見並肩王,便在花園中徘徊,欣賞夜景。凝望天上的月色,情不自禁便呆立在哪裡,未曾見到宮九天出來。
「鳳兒,回去侍候皇上吧,皇上身邊不可無人侍候。」
宮九天沒有回頭,對宮幻鳳說了一句,宮幻鳳向太后施禮後退了回去。她知道,父親和太后雖然是同父異母,關係卻是非常微妙。
「夜色已深,有勞王兄入宮,出兵豐原之事,還要勞煩王兄。」
語氣中帶著疏離的客氣,完全沒有兄妹相見的熱絡,便如陌生人一般。
「愚兄一直掛念非常,自從你入宮後,便難得一見,如今再見,你毫無變化,仍然是那般美麗。」
一抹譏嘲的笑意,在唇邊展現,凝望著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龐:「王兄可是答應親自領兵出征了嗎?」
「你希望我答應,還是希望我不答應?」
「如今皇上病重,也唯有勞動王兄大駕,親自領兵出征豐原,方能令皇上安心。」
「如何才能令你安心?我領兵出征,你可會暗自掛念,為我擔憂?」
美麗的臉高傲地抬起,冷冷地凝望宮九天:「王兄為國分憂,為君盡忠,乃是臣子本分,何出此言。」
宮九天笑了,笑得有些囂張得意,此刻,眸子中的陰鷙一掃而光,望著太后:「妹妹,難道便把我們兄妹昔日的情意,全部忘記了不成。須知,我們兄妹多年的情意,我一直記在心中,只是想見你一面,也是艱難,唯有獨自掛懷。」
向前走了兩步,離太后只有幾步的距離,周圍沒有人,侍衛和下人早已經躲遠了。太后和尊貴的並肩王敘舊,他們怎敢靠前。
「難道,你心中便不曾想起我,想起我們之間多年的情意嗎?」
美麗的眸子中,升騰起怒意,臉龐微微扭動,片刻間,太后便平靜下來,即便是宮九天出此大逆不道之言,她亦沒有辦法,只能默默忍受,便如當初一般。
本以為,從此為南詔王的新娘後,便無需忍受,雖知,南詔王早亡,她和自己的兒子,仍然要活在並肩王宮九天,這位大哥的陰影中,仰他的鼻息。即便是如今,又能如何,她的兒子身為南詔至尊,仍然要對宮九天退讓,一再退讓。
縱然,她貴為太后,有滿腔怒火,卻是不能,也不敢在宮九天身上發洩。
一抹濃重的譏嘲,湧上太后精緻魅惑的容顏,往昔的歲月,從不曾忘記,那一直是她的噩夢。曾經以為,噩夢已經過去,卻不想,原來噩夢一直追隨著她,從未離開過。
「王兄近來身體可好,哀家掛心不已,每每思及王兄舊疾,便憂心如焚,寢食難安。如今見王兄,仍然風采如昔,頗令哀家安心。只是,如今鳳兒不育,入宮七年,尚不曾誕下子嗣,令哀家憂心不已。如今宮家,便只有鳳兒一脈,王兄膝下無子,令哀家十分憂心。」
目光從宮九天的臉上掃過,便讓他猖狂,他還能猖狂多久?
「太后,你的美妙我從未忘記,那些美好的歲月,便如昨日,歷歷在目。太后何須如此憂心,是為了愚兄,還是為了你的兒子?其實,愚兄一直想問一句,皇上到底是誰的骨肉。」
笑意在宮九天唇邊蕩漾,太后的話中,是譏諷他至今沒有子嗣,宮幻鳳亦不能生育,宮家的血脈,便到此為止了。
縱然太后再有城府,聽了宮九天的這句話,亦是無法抑制自己的憤怒,怒目瞪視宮九天,銀牙微微咬緊,手緊緊把手帕攥在手心,壓抑心中的憤怒和衝動。她不能,尤其是在此時,不能得罪他。
豐原,還要靠他親自領兵出戰,南詔還少不了他。至少,她和她的兒子,還沒有能力搬到這尊壓在身上的大山,只能一再忍讓。
「王兄此言何意,皇上自然是先皇的骨肉,王兄莫非是老糊塗了嗎?」
「愚兄只是有些疑惑,一直便想在你這裡得到答案,看起來,我多年的操勞,只是在給別人做嫁衣裳。哈哈,幸好,他是先皇的骨肉,本來我以為,他身上有我的血脈,既然沒有,死活便與我無關了。」
銀牙幾乎被咬碎,這般大逆不道的言語,她也只有聽在耳中,不能令其他人知道。這般的羞辱,本不算什麼,往昔的羞辱,勝這十倍。只是,往昔,她是宮家一個庶出的女兒,他是嫡出的長子。
如今,她卻是南詔最尊貴的女人,已經無法容忍這般羞辱。昔日的噩夢,再一次在他口中提起,她的心中只有無盡的痛恨和羞辱。
「太后,莫要忘記,是誰令你坐穩了這個位置。只是,你昔日的報答,令愚兄念念不忘,只想有朝一日,和你共敘前緣。如今,你獨自寂寞在宮中,便不念及你我往日的情意嗎?」
長長出了一口氣,壓抑心中的憤怒和羞辱,她的憤怒和羞辱,只會令他得意。
「宮九天,莫要忘記你身為臣子的本分,夜色已深,你該出宮了。」
「太后,我美麗的妹妹,早晚有一日,你會重新回到我的懷抱。莫要以為,你的兒子已經成人,他時日無多,你最可依靠信賴的人,仍然是我,也只有我。我可以輔佐你的兒子,亦可以輔佐你的孫子,只是要看你如何做。」
太后驀然一驚,難道自己的兒子時日無多了嗎?
宮九天靠近太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太后身上的芬芳,露出沉醉之色,目光在太后曼妙的嬌軀上掃過,悄然火熱起來。這具嬌軀,是他所熟悉的,熟悉到不該熟悉的地步,朝思暮想,只想再度愛撫這具嬌軀。
兄妹間的不倫,只是他的一廂情願,以她的痛苦和屈辱為代價。
只是,他樂於看到,她美麗臉上露出的痛苦和憤怒,壓抑的屈辱,那會令他更加興奮。
「王兄,你若是有那個精力,就為宮家,為你自己留下一線血脈吧。只是,如今的你,和後宮中人,還有什麼區別嗎?」
惡毒的話語,從美麗柔嫩的櫻唇中吐出,她想說這句話,已經很久了,只是一直忍忍,一直沒有機會。
濃重的陰鷙,重新回到臉上,臉色陰沉的可怕,他最忌諱的,便是有人提及此事。在戰場上受傷,再不能生育,是他心中永遠的痛。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此事,雖然早就有人懷疑,他不僅不能生育,連男女之事,亦無能為力,卻有誰敢提起。
滿朝的文武,忌憚他,勝於忌憚自己冷血的君王。宮九天的權勢,一直便在火逆鱗之上。
他的陰毒,他的無情,五國盡知。
宮家如今的血脈,也唯有他、太后和宮幻鳳三人而已。
冷冷地看著宮九天,太后心中只有恨,只有羞辱,每每想起昔日的羞辱和蹂躪,她恨不得讓宮九天入宮,成為後宮太監中的一員。
是的,她不想他死,因為那會太便宜了他。唯有看著他痛苦,屈辱的活著,才能稍解心頭之恨。她的母親,弟弟,都死在這位大哥的手中,宮家本來人丁興旺,如今只剩下他們三人,便是這位大哥的一手造成。
最令她感覺欣慰的,便是宮九天沒有子嗣,縱然宮家為此斷子絕孫,她亦樂於觀看。宮幻鳳的入宮,本非她所願,只是此乃先皇安排,她亦不能反對。何況,彼時,她亦要靠宮九天,才能從姬妾成為正妻。
「太后,想試試嗎?我仍然可以令你欲仙欲死,**苦短。縱然我沒有子嗣,你何必如此得意,想你的唯一的兒子,已經時日無多,他離開後,我仍然會陪伴在你身邊。可惜,他不是我的骨肉,我亦不用費心。幸好,他還算不糊塗,把唯一的皇子,交付給鳳兒撫育。放心吧我心愛的妹妹,不過是把以前的事情,再做一次,再輔佐一位幼帝。會有你求我的時候,那時候,你會跪在我腳下,苦苦求我。」
唇角露出得意勝算在握的笑容,他是南詔的並肩王,火逆鱗一旦歸天,整個南詔,便在他手中了。
「太后,尚有一件喜訊,你的兒子,求我隨意選擇一人,以為子嗣,我已經選定了一人,日後,我宮九天也有子嗣了。他會繼承我的一切,成為南詔新的並肩王。或者,南詔該換一位君主了,這天,並非只姓火。」
嬌軀顫抖起來,難道她的兒子,當真已經時日無多了嗎?
「太后,好好陪伴你的兒子吧,我想你陪他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宮九天邁步從太后身邊走過,伸手從太后手中抽出絲帕,帶著陰沉的笑意,放入袖中。太后卻是沒有心情再去計較,若是真如宮九天所言,她的大廈將傾,苦心孤詣的一切,皆化作泡影。
快步向寢宮走去,她要確認自己的兒子無事,兒子便是她的一切。
背後,那張陰鷙俊美的臉上,陰沉的可怕,側目看著她進入寢宮,握住袖中的絲帕:「你是我的,終究是我的,你逃不掉的。無論你是死是活,都曾經是我的,以前是,日後仍然是。這,便是你的宿命,無人可以救你。為何,你不願意做我的女人,難道深宮寂寞的滋味,便那般好受嗎?」
目送那道曼妙的身影消失在寢宮中,久久不曾離開,至今,他仍然深深眷戀著她,他的妹妹。即便是把宮家的人,屠殺一空,仍然留下了她。
「你們欠我太多,太多,莫要以為,我不知他們為何背叛我。在權利面前,親情又算得了什麼?只是,如今你們亦要付出代價,南詔終究是我的,你亦是我的。」
轉身邁步向禁宮外走去,未來南詔的命運,便在他手中。
太后快步進入寢宮,看到宮幻鳳在龍榻便握著火逆鱗的手,她亦知道,宮幻鳳對火逆鱗的深情,只是並不在意。
「鳳兒,夜色已深,你也該回宮休息片刻了。」
宮幻鳳聽到太后說話,急忙起身:「兒臣不知道母后駕到,失禮之處,還請母后恕罪。」
太后臉上沒有笑容,憂慮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鳳兒,你先回宮休息片刻吧,明日再來侍候不遲。」
宮幻鳳猶豫扭頭看著火逆鱗,她不想離開,今夜這般的溫柔,不知道何日才能重新看到。
「鳳兒,你回去休息吧,這裡自然有人侍候。朕也累了,你先回去準備,明日朕便命人把皇子送到昭陽宮去。」
宮幻鳳只得告退,太后見宮幻鳳離開,命侍衛們嚴密把守,不得靠近,亦不得讓人靠近。
「麟兒,你感覺如何?」
「母后,只恐兒臣病情沉重,如今疲憊無力,神思倦怠。」
「宮九天言道,你時日無多,可是真的?」
「唉,母后不是不知,如今我的病情,已經無法控制。也唯有姬天凝才可以勉強控制我的病,若是如此下去,恐怕病情日重,便很難說了。」
「麟兒,你不能,不能……」
太后語聲哽咽,已經淚流滿面,如果唯一的兒子離去,她還有什麼期望。
「母后也無需太過悲傷,姬天凝曾言道,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規律,無人可以逃過。宮九天已經答應親自領兵出征,豐原指日可破,兒臣亦有了子嗣,母后何必有憂慮。」
「皇孫體弱多病,尚在襁褓之中,宮九天權柄太重,我如何能不憂慮。本想,你已經成年,近年來權柄日重,可期望日後收回大權,卻不想,如今你病重如斯……」
夜深人靜,唯有風從樹梢吹過的聲音,臥室中,仍然燈火通明,一道身影映在窗欞上,如此深夜,不曾休息,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繁雜。
他不怕事情多,卻不想沒有事情可以做,唯有忙碌時,心中的痛苦才會減弱,暫時忘卻羞辱和痛苦。銀色的髮絲,在燈光下是如此刺目耀眼,垂落在胸前,提醒他有太多的事情,他還沒有做。
儒雅俊逸的臉龐,在燈光下,更加迷人,高挺修直的鼻樑,幽深漆黑的眸子,側影令人著迷。
燈光下的桌案上,擺放著地圖,地圖很大,鋪滿了兩個桌案,還有些垂落在桌案下。手指在地圖上滑動著,即將出兵,他沒有休息的時間,等這一日,已經太久,他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縱然,心中有信心,只是仍然要做好準備,明日便開始正式點兵,先頭部隊亦要出動。地圖上的山山水水,全部便在胸中,胸中自有丘壑,那片熱土,沒有人比他更加熟悉。曾經是他家族灑熱血的沃土,如今,盛極一時的家族,也只有他獨自苟活在人間。
目光,從牆壁上掃過,那裡有一幅卷軸,上面只有一闋詞曲,便是姬天凝為他吟唱的發如雪。
如今,他發如雪,可能看繁華如三千東流水?紅顏不回,縱然黯然神傷,亦不能換回以前的一切。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掛冠歸去,遊走在山水之中,不再為官。只是,他已經別無選擇,仇恨和屈辱,令他只能前進,沒有後退的路。發如雪,縱然流盡仇人的鮮血,亦不能令他的發,重新烏黑。
「等豐原事定,我便掛冠歸去,她曾言,意欲遊遍名山大川,卻不知,我是否有和她同行的機會。只可惜,我手下兵馬太少,御林軍和並肩王的人馬,並不是我的親兵,指揮起來,定然有諸多不便。」
尚秋原坐在窗前,凝望窗外的夜色,今夜月朗星稀,清冷的月光灑在院落中,樹木花草披上一層銀紗。他卻是無心欣賞月色,心中有著太多的心事。
「如今就要離開了,這一別,不知能否再見到她,可否還有機會,讓我親手撫琴,讓你為我,只為我,吟唱這一曲。」
不經意間,斯人便走入他腦海,那張靈動秀美的臉龐,清澈的眸子,宛如在眼前。這一去豐原,可能再無機會見到她,心中隱隱感到失落。他還不曾幫助她離開禁宮,恢復自由身。
「姬天凝,不一定要看到你,只要得知你很好,我便安心了。縱然我離開豐原,為你留下的安排,會等著你。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重見你,那時,希望你過得如意,恢復了自由身。」
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深感姬天凝是他的紅顏知己,只是,他不願意讓她留在後宮,只因他知道,她在那裡得不到快樂和幸福。把頭腦中的思緒甩掉,重新凝神擬定出兵的計劃,這個計劃對他太重要,不容有失。
窗欞外的樹木,微微動了動,尚秋原抬頭向窗外看去,他沒有做聲,一道黑影鬼魅般從窗口飄然而入,站立在他面前。黑影沒有靠近他,而是迅速地隱入房間中的陰影中,和陰影融為一體。
尚秋原仍然穩穩地坐在椅子上,默然看著黑影,他看出黑影對他沒有惡意,於是等待黑影說明來意。
火逆鱗病重的消息,如今朝野盡知,他心中有著疑慮。和那位至尊共浴時,火逆鱗雖然有些倦怠,還沒有到達重病臥床地步。他無意揭露火逆鱗的秘密,南詔朝堂上的爭鬥,他亦不想參與。
「如此深夜,侯爺還在為國事操勞,辛苦了。」
聲音帶著難以分辨男女的柔和,尚秋原仍然默不作聲,看著黑影。
黑影掀開面紗,露出一張令尚秋原熟悉的臉,這張臉,他曾經在火逆鱗身邊見過,是火逆鱗賜浴時,守衛在溫泉外的一個太監。
「參見侯爺,如此深夜打擾侯爺,望侯爺海涵。」
尚秋原起身抱拳,雖然對方只是一個太監,但是卻是皇上身邊最信任的人,他不能失禮。
臉上一片淡然,如此深夜此人偷偷進入候府,必定是受了皇上的差遣,有密旨給他。
「大人不必客氣,請坐。」
黑影把面紗重新蓋在臉上,遮住了容顏,仍然站立在陰影中:「侯爺,聖上讓奴才前來傳遞一個消息。」
尚秋原沒有起身,既然黑影是偷入候府,又隱藏於黑影之中,必定是極為隱秘之事,不欲讓人知道。若是他起身,很容易被人偷窺到。他不知道,這候府中,有多少密探,這些密探,又是何方安排在這裡的。
他懶於知道,亦不想追究,任憑外面風風雨雨,他自有自己的目標。
「侯爺可知,如今聖上病重,臥床不起否?」
「略有所聞,未知聖上有何旨意?」
黑影搖搖頭:「聖上並無旨意,今夜聖上請並肩王入宮商議國事,詔旨把皇子交給皇后撫育,請並肩王親自領兵出征豐原。因並肩王無有子嗣,因此請並肩王選擇合意之人,以為後嗣。」
尚秋原略感疑惑,此等事,與他有何關係,為何皇上會派人深夜入府,專門告知此事。並肩王代替皇上領兵出征,在他意料之中,恐日後,這位並肩王,將是他的上司,要統帥所有的軍隊。
他亦做好了準備,要在並肩王沒有出兵前,先穩定根基,攻入豐原站穩腳跟。
「侯爺可知,並肩王選擇誰為後嗣,繼承並肩王的家業?」
一種不祥的感覺,悄然在尚秋原心中升起,並肩王選擇誰為子嗣,本和他無關。若是如此,皇上斷然不會在夤夜中,派人前來告知此事。微微沉吟,難道此事,竟然與他有關不成,難不成,那位並肩王,會選擇他?
尚秋原心中苦笑,皇上賜予同浴,又頒布詔旨,令他領兵出征豐原,一切便宜行事,把他推到風口浪尖。如今,他已經成為朝堂上,被議論最多的人。
黑影的眸子中,露出奇怪的笑意,看著平靜毫無波瀾的尚秋原,這位掃北侯,是城府太深,還是已經達到了八風不動,任何事都不能令他動容的地步。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尚秋原,今日,他便是來探尚秋原口風的。
「某愚鈍,請大人指教。」
「並肩王選擇的人,便是侯爺,他意欲讓侯爺做他的子嗣,繼承並肩王的家業。」
尚秋原默然沒有做聲,心中已經預料到這個結果,只是仍然掀起滔天的巨浪。為何,皇上要把他推到風口浪尖,並肩王亦不肯放過他。難道,他和姬天凝一樣,只是皇上手中的棋子,如今更淪落到兩難的境地。
如果不接受並肩王的美意,便是得罪了並肩王,那位並肩王,是權柄更勝過皇上之人。如果接受,便是拂逆了皇上的寵信,在皇上和並肩王之間,他必定要做出選擇。
如何選擇,是一個難題,他從不願做什麼人的子嗣,他是尚家唯一存活於世上的人,只屬於那個已經消失的家族。但是,只要他還在,尚家就不會消失,還會延續下去。
黑影凝視著冷靜的尚秋原,他看不出,尚秋原的想法。溫和平靜的臉龐上,仍然是淡淡的,似乎不為所動。這個消息,並未能如他所料,令尚秋原動容,彷彿他早已經知道了一般,或者並不在意。
「聖上曾應允,並肩王可以隨意選擇子嗣,若是對方不願,聖上會頒布詔旨,令其應允。如今,並肩王意欲選擇侯爺為子嗣,若是侯爺答應,便是南詔最尊貴的小王爺。想必明日,並肩王就會命侯爺前去拜見,說明此事。」
尚秋原仍然不動聲色,未曾說話,沉吟片刻問道:「未知聖上有何吩咐?」
「聖上只是命奴才向侯爺傳達此事,未曾有旨意給侯爺,只是聖上命奴才,帶回侯爺的意思。」
回眸望向深沉夜色中的院落,目光卻透過院落,望向豐原。
他想要的是什麼?目標是什麼?那目標,要如何才能達到?他想攻破豐原,把豐原的都城豐饒掌握在手中。他想把豐家人,一網打盡,不遺落一個。只因,負他的人,是豐原的皇帝,老皇帝和現在的皇帝,同樣辜負了他。
因此,他對皇族豐家,只有痛恨。既然,豐家讓他家破人亡,甚至要把尚家斬草除根,他有什麼理由,給豐家留下後人。
豐原,是他的傷心地,如何能把整個豐原盡掌握在手中,讓豐家再無餘孽,一直是他的心病。若是在往日,他手下有數十萬大軍,尚可做到。然而,在豐家父子的陰謀中,他的親軍,在和南詔對戰時,死傷太多。
最後,僅剩下五千兒郎,跟隨他到了南詔。
豐原雖然還有他的舊部,只是如今都已經歸屬各方,是否還能聽從他的號令,他沒有把握。十萬大軍,便如此無辜地倒在戰場上,若是今日,他還有這十萬大軍,可以掃平豐原,馬踏豐饒紫禁城。
寂靜的深夜中,黑影站立在牆壁陰影處,宛如鬼魅,只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盯著尚秋原。他受命深夜潛入候府,告知尚秋原並肩王意欲選擇他為子嗣之事。臨行前,火逆鱗沉吟良久,終於只是讓他帶回尚秋原的意思,其他的話莫要多言。
黑衣人站立在陰影之中,似乎已經和陰影融為一體,他不明白尚秋原在猶豫什麼,考慮什麼。
今日火逆鱗賜尚秋原在溫泉**浴,乃是莫大的恩典,朝中群臣,從未有人受過這般恩典。在黑衣人看來,尚秋原應該立即拍案而起,表示對並肩王的憤慨。
他是皇帝的貼身侍衛,亦是後宮的太監,他們幾人,都是火逆鱗身邊最親信的人,效忠的對象也只有一個,便是自己的主子火逆鱗。若不是皇上事先有吩咐,命他不得多言,左右尚秋原的想法,他便想嘲諷尚秋原幾句。
不過是一介降臣,被封為大將軍,掃北侯,乃是皇上的洪恩。怎敢,在此時猶豫考慮,莫非是有不臣之心?
入目,是滿頭刺目的銀髮,在燈光下是那般的刺目。心中不由得躊躇,並肩王的權柄,五國皆知,若是答應了並肩王,成為並肩王宮九天的後嗣,便立刻會變成小王爺,榮華一時。
傾其一生,都不可能達到的權利巔峰,片刻間,便會掌握在手中。五國人皆知,南詔並肩王的權勢,不在南詔皇帝之下,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亦要退讓三分,稱呼並肩王一聲「父王」。
黑衣人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問自己,若是有這樣的機會落在自己身上,自己會如何選擇?會不會猶豫動心?
苦笑了一下,他只是一個太監,不可能入朝為官,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
那位溫潤冷靜的侯爺,仍然坐在桌案前,微微低垂著頭,似乎是看在地圖。他卻是知道,尚秋原心中必然是波瀾翻湧,正在衡量輕重。
「若是我,恐怕亦會猶豫吧?」
良久,房間中靜的可怕,唯有二人輕微的呼吸,在房間中飄蕩。
尚秋原微微抬起眼瞼,平靜的目光仍然是波瀾不興,黑衣人忽然感覺到,他看不透這位侯爺,也不知道他會如何抉擇。
「多謝大人深夜前來相告,聖上可還有其他吩咐?」
「聖上只命奴才前來拜見侯爺,告知此事,沒有其他旨意。未知侯爺是何意,請侯爺示下,奴才也好回去覆命。」
「今夜聖上召見並肩王,並肩王是否親自領兵出兵豐原?」
「並肩王已經答應,親自領兵出征,明日便開始點兵。聖上亦頒布詔旨,把皇子交給皇后撫育。」
俊逸的臉龐上,仍然沒有絲毫波動,暗中猜測皇上的病,到底是真假。
「午後賜浴溫泉之時,皇上並無異樣,縱然病發,不至病重不起,需要臥床休養。此舉,恐有試探並肩王之意,莫非是想把並肩王調離祖龍城,暗中安排什麼嗎?」
目光向窗外望去,遙遠的地方,豐原,是他即將出兵的目標。
「我的目標是什麼?」
尚秋原溫潤的目光,驀然犀利起來,是的,目標。他心中唯有一個目標,為已經死去的將士,苟活的手下,還有那些無辜的家屬,自己的家人,討還公道。他的目標,便是把豐氏一族,從歷史上抹殺。
「既然,你們要抹殺我尚家,如今,便讓我抹殺豐氏家族吧。十萬將士的血,即便是流盡豐家人所有的血,也不能償還。」
目光冷冽起來,霍然起身,矗立在窗前,凝望夜空的明月。滿頭的銀髮,為何一夜間,盡染霜華?此殘軀,苟活在世間,為的是什麼?目光中透出清冷的殺機,這一刻,尚秋原如雪山之巔的雪蓮,要捲起千丈風雪,淹沒豐原。
沒有回身,後背對著黑衣人,淡然地道:「勞煩大人回稟聖上,既是並肩王一番美意,尚某怎好推卻,何況還有聖上的旨意。我願拜在並肩王膝下,繼承並肩王的家業,為南詔效力。」
卓然矗立在窗前,白色的袍服上,蓮花印記隱隱飄動。
黑衣人的眸子驀然冒出精光,手微微握緊,抓住肋下的寶劍。他與尚秋原之間的距離,不過數米,這個距離出劍,是最好不過。只是,他沒有把握,可以一擊必中,而皇上亦不曾有旨意,讓他出手。
猶豫了片刻,終於放下手,垂落在身側。對面儒雅的公子,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而是屢經戰陣的大將軍,亦是五國赫赫有名的將軍。
「侯爺可想好了?」
尚秋原仍然未曾回身,淡然道:「我已經思慮周全,便請大人回宮覆命吧。」
「侯爺可還有什麼話,讓奴才回稟聖上?」
「聽聞聖上病勢沉重,請帶我向聖上問安,但請聖上安心休養,我定當盡心盡力攻破豐原,為南詔效力,不會令聖上失望。」
黑衣人有些不甘心地凝望尚秋原的背影,這個距離,簡直就是個大好的靶子。
「若是侯爺沒有其他吩咐,奴才便告辭了,望侯爺莫要辜負聖上洪恩。」
雪白的袍服,在微風中微微搖動,那道背影卻始終沒有回頭,凝望著月夜。黑衣人悄然隱入黑暗中,宛如夜色一般,消失在房間中。
再回頭時,房間的陰影中,已經沒有了黑衣人,目光掃過房間,再次落在發如雪那闕詞上。眼睛一瞬間濕潤了,為了這一天,他付出太多,太多,如今,時機已經成熟,沒有什麼再能阻止他,亦沒有什麼,能令他心腸軟下來。
「豐原,等著我吧,很快我就會回去了。豐無極,你為了讓七皇子繼位,把我調遣到南詔和豐原的邊陲,陷我於內無糧草外無救兵之地。如今便又如何?你心愛的七皇子,為了早一日繼承大統,弒父殺君,一碗毒藥,便是你的歸宿。豐無極,我雖然反對你讓七皇子繼承王位,卻沒有不臣之心,為何你如此狠毒,要陷我和十萬將士於死地?」
袖口下的手,悄然握緊,十萬大軍,便這樣做了無辜鬼魂。
清晨第一縷曙光照進窗欞,尚秋原起身活動了一下,一夜未眠,卻絲毫沒有疲憊的感覺。望向外面,昨日便已經命令屬下準備好一切,最先頭的部隊,已經離開駐地,趕往南詔邊界。
今日,是並肩王的點兵的日子,亦是他點兵的日子。
「回侯爺,並肩王府來人,請侯爺過府一敘。」
「請來人稍後。」
尚秋原換了衣服,走出臥室來到客廳,並肩王府的人,已經等待片刻,見到尚秋原說明來意。尚秋原已經知道並肩王的用意,便跟著來人前往並肩王府。
朱紅色的大門,金燦燦的銅釘鑲嵌在門上,門前的白玉獅子,腳踏繡球,瞪視著來往行人。
亭台樓閣,假山流水,偌大一座王府,金碧輝煌,讓尚秋原有進入禁宮的感覺。並肩王府,他還是第一次前來,也曾前來拜見並肩王,卻是未能見到這位尊貴的王爺,只是在門口逗留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