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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三十一章 強搶「民女」事件(下) 文 / 隨輕風去

    圍觀之人眾多,聽到這個消息,頓時議論紛紛起來。按理說,採辦太監爪牙胡作非為的事情已經不能算新聞了,蘇州府富家大戶已經被荼毒了不少,無數消息早傳的沸沸揚揚。

    但這次又不一樣,那幫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街強搶女人!這個性質實在太惡劣,立刻引發了憤怒的爆點。

    但聽到告狀美人的回復後,那書吏的臉色立刻黑了下來,心情重新變壞。最近告採辦太監及其爪牙的狀不是沒有,相反甚至還不少,相關狀子都摞在他的案頭。

    但是,府衙根本辦不了啊!依照程序送傳票去,那邊根本不理睬;派衙役去抓人,先不說有沒有衙役敢去,就是去了,誰又敢從欽差太監眼皮底下捉人?

    可是告狀的人卻未必體諒這點,一個個破口大罵府衙胥吏坐視太監禍害地方而無所作為所以這位刑房書吏最近的心情很不好,相當不好,一大堆告狀卷子刷不掉,會影響考核進步的。

    他已經熬了八年,再熬一年滿了九年後,就可以接受考察,若為優異便能轉變身份為九品雜官。

    誰知道這關鍵時候,手頭滯留一大堆案卷不能及時清理,這對考核非常不利!考核的一項重要標準,就是看積壓案卷的處理狀況!

    今天他出來受理狀子,瞧見罕見的大美人,本來挺賞心悅目的,結果沒想到還是狀告採辦太監爪牙的!

    這一下子搞得小書吏興趣缺缺了,也沒心思欣賞美色,意興闌珊的說:「狀子在哪裡?拿來與我,然後回去等府衙通傳罷!」

    不惜拋頭露面告狀之人,就是袁鳳蕭了,當然是受了方應物指點,叫她以好友立場來府衙上告。

    小吏索要狀子,本該順勢交上去。但袁娘子彷彿很珍惜自己的狀子,開口道:「奴家不大會寫狀文,恰好此地在欽差公館附近,奴家便央了欽差老爺親筆寫下狀文。但欽差老爺畢竟不是親民官。奴家到這裡來,就是要將欽差老爺親自寫的狀子直接呈給府尊大老爺的!」

    欽差老爺寫的狀文?刑房小吏聞言便道:「稍等片刻,待我先去回稟了府尊老爺!」

    沒過多久,又出來道:「府尊大老爺有令,案卷他收了,袁姑娘且先請回!」

    袁鳳蕭仍舊不依不饒的請求道:「此事如此駭人聽聞,奴家欲親口向府尊訴說冤情!」

    那刑房小吏很不耐的反駁道:「府尊大老爺日理萬機,哪有空閒來見你?」

    袁娘子恰到好處的冷笑三聲,「親民之官不願見苦主,那還開什麼公堂!只怕是不敢做主。生怕見了奴家後下不來台,丟了官身體面罷?」

    刑房小吏臉色大變,厲聲呵斥道:「你這小娘,休要在此胡言亂語!衙門裡的事情你不懂,反正是一樣的辦理法子。你見不見府尊都沒差別!」

    隨即他拿了狀文,不再理睬袁鳳蕭,轉身就進衙門去了。

    袁娘子環顧四周,對眾人道:「此等情狀,讓我想起了前朝女子的一句詩: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被一個美人這樣嘲諷,在場不少人起了幾絲羞愧之心。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附從容易,帶頭卻難。

    不過袁娘子只是點到為止,沒有繼續放嘲諷大招。反而忽的淚光瑩瑩,用手帕點了點眼臉,然後楚楚可憐的向周圍觀眾求救起來。

    「奴家到此為了好友。不顧安危到此狀告採辦太監及其爪牙,蘇州府幾無可容身之地。久聞欽差方大人還算仗義,故而只能去欽差公館請求避難。

    想來奴家也算薄有幾分姿色,又遭奸邪記恨,只怕隨時就要遭受不測之禍患。如同好友那般被劫走!

    在此懇請諸位在場義士,扶助弱女子一臂之力,送奴家到欽差公館可好?」

    方應石奉命暗中保護袁娘子,此時正站在人群裡,他忍不住心裡讚歎一聲,不愧是前花魁娘子,對神態的拿捏簡直絕了。就自己所見過的人裡,只有自家秋哥兒可以一拼!

    見袁娘子說完話,方應石立即振臂高喊道:「吾等力有不及,不能剷除奸邪,難道這許多人在此,還不能護得小娘子周全麼!左右公館距離也不甚遠,有何難哉!」

    登時呼應者如雲,最後聚齊了一二百人,圍著袁娘子向欽差公館而去。

    這支隊伍在路上招搖過市,所經過之地正是閶門內繁華地方,又是引發了新一輪的各種圍觀旁觀,事情也漸漸地傳播開來。

    最後這支隊伍平平安安的、穩穩妥妥的抵達了公館大門外,袁娘子從人群包圍中走了出來,對著眾人福了一福,涕如雨下的答謝道:「眾位義士恩德,奴家沒齒難忘,實在無以為報。」

    眾人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任務,得了大美人的感謝,也就心滿意足的散去了。回到鄰里坊間,少不得也得吹噓幾句。

    卻說在府衙中,李知府翻看了幾眼狀文。果然是方欽差親筆寫來的,還蓋上了欽差關防印信弄得狀文不像狀文,駕貼不像駕貼。

    對此李知府點評道,這方大欽差的日子看來過於閒極無聊了,不然怎會閒著沒事拿關防亂蓋?

    還是說,方大欽差想拿住這件事情,逼著他李廷美去與王太監對抗?只能說,這也太幼稚了!

    無論先前有限度的與方欽差對抗也好,後來夾在欽差太監與欽差大臣之間也好,最後決定倒向欽差太監也好,李知府一直遵循著一個原則,那就是盡力讓自己避免正面直接對抗,既是出於小心謹慎心思,也是因為心理陰影而不敢。

    所以他總是小心翼翼的挑動王敬與方應物兩人對抗,然後在夾縫裡生存。除非個別迫不得已時候,避免直接站到一線出頭。

    比如,方應物佔山為王聚攏一批人在公館街,府衙絕對不派衙役去清場,王千戶想要動手,府衙也絕不派人跟著去。

    又比如,王千戶逼著府衙收回公館,趕方應物走人,他這知府雖然不敢拒絕,但在過程中竭力突出王太監,將方應物的怒火向王太監這邊引導。

    多年來的經驗告訴李知府,唯有如此才是高壓之下的生存之道。方應物想強壓自己與欽差太監對抗,這心思手段也未免太幼稚了些!

    隨後李知府將狀子丟給了府衙刑房,很隨意的吩咐道:「按程序辦理!」

    袁娘子在府衙和街道上鬧出來的動靜,自然會被採辦太監爪牙得知,如此沸沸揚揚的消息,想不知道都難,根本瞞不住人。

    這日傍晚,王敬正在用晚膳,王臣則坐在邊上陪著吃。父子兩人邊吃邊說閒話,王臣建言道:「今早抓了那袁鳳蕭,關在密室一天沒有過問。

    到了明天,火候就該差不多了,是否可以向那方應物通一通氣?若他是個憐香惜玉的,說不定就此退縮了;若他不識好歹,我們也自有法子來修理他,我就不信他這種文臣會不顧惜顏面。」

    王敬點點頭道:「可,你去試試看,成了固然好,不成再說。無論如何,我們無非就是多背上幾句卑鄙無恥之類的罵名而已,別的倒沒什麼損失。」

    王臣獰笑幾聲,這次就算拼著得不到好處,也要把方應物的名聲搞一搞,誰讓他王臣就是看方應物不順眼!

    王敬對王臣的心思洞若觀火,但無所謂了,反正也不會壞自家的事,年輕人胡鬧一點也是常見的。

    正在這時候,負責服侍王敬的小太監立在門口處,稟報道:「有個外邊街面上傳來的消息,王公務必要聽一聽!」

    「什麼消息如此緊要?」王敬抬起頭問道。

    「聽說有個杭州來的袁娘子,跑到府衙去告狀,告的就是今早當街搶人的事情!」

    王臣不能置信,站起來驚呼道:「這是哪來的袁娘子?明明正在密室中關押著!」

    小太監繼續稟報:「不知是什麼緣故,聽外面說,被當街劫走之人是袁鳳蕭的好友,山塘那邊的美人薛娘子——這大約是不會錯的,袁娘子本人已經在府衙公眾面前現了身!」

    王臣瞠目結舌,站立不穩,重重的坐回了太師椅裡面,一時間發起呆來。這次連人都搶錯了?搶來的人不是方應物的老情人?

    計劃失敗固然值得心痛,但王臣更害怕的是義父的反應!他戰戰兢兢的側頭看向王敬,結結巴巴的說:「乾爹,這,這,這實在是」

    他本來想說一句「天亡我也,非戰之罪」,但卻始終吐不出來。

    王敬擦了擦嘴,幽幽的歎道:「我說過事不過三,算是白說了。這是你面對方應物以來,第四次犯下蠢事了罷?」

    王臣欲哭無淚,不知該如何答話,只能無語問蒼天。

    他非常不明白,他的計劃事先都是如此周詳,仔細審視之後彷彿沒有漏洞,幾乎不存在失敗的可能,但為什麼最後總是走了樣!

    難道這該殺千刀的方應物,真有天命護身,是上天派下來的剋星麼!他王臣絕不服氣!憑什麼方應物是上天寵兒!他王臣要逆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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