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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零六章 反客為主(下) 文 / 隨輕風去

    方應物觀察著別人,別人也在觀察著他,到現在也漸漸揣摩出了結論——此人少年意氣,立功心切,行事急躁,不大考慮後果。

    當然,要對付這樣的欽差,對官場老手來說辦法也簡單,不要正面頂撞,讓現實教育他就是有些事情,不是憑借匹夫之勇便可以成功的,在強大的體制慣姓面前,什麼孤膽英雄都是渣渣。

    方欽差一通大煞風景的命令下去,美酒美食美人通通沒有了,堂中氣氛有點沉悶。

    當然,在眾位官場老手心裡,這叫做無聲的**,反正這樣下去,尷尬的不是他們。

    見沒有人主動建言獻策,方應物只好咳嗽一聲,再次開口道:「諸君應當都知道,京師供給仰仗於東南,而蘇州府又是東南首郡,太倉十之二三要靠蘇州府。

    近兩年來,蘇州府錢糧拖欠短缺甚多,本官奉命南下即為督糧而來,千鈞重任在於一身,願聽諸君高見。」

    府縣官員面面相覷過後,府衙裡一位正六品管糧的通判叫做關退思的,忽然看到李知府對著他使眼色,又想起事先的一些交待,故而猶豫片刻後答話道:「蘇州錢糧事務難處甚多,殫精竭慮亦不能全功也,在下將其總為三條:

    其一,稅賦太重,一縣相當別地一大郡,全府起運兩百萬石以上,焉得不難?其二,本色太多,折色太少,不能變通自然極不便利」

    大明田賦以實物稅為基礎,基本形式就是糧米,這叫本色。因為某些特殊情況,可以將應承擔的賦稅由糧米折合成其他事物,比如銀錢,也可以是魚、羽毛等等不一而足,這叫做折色。

    在蘇州府,徵收銀錢當然比徵收糧米省心省力。除去節省人力物力方面不談,蘇州府本來就是商業極度繁榮的地方,不缺銀子。

    但問題在於,銀子不能吃不能喝,朝廷也不能只靠銀子過曰子,朝廷更需要糧食。

    而蘇州府作為優質的稻米產地,質量好產量高,所以賦稅都被要求按照本色交。每年都要起運至少兩百萬石糧食輸送到京師,不允許折合成銀錢,更有專門供應皇室和勳貴的糧米,稱之為白糧。

    方應物暫時沒表態,關通判便滔滔不絕的繼續說下來:「其三,徵收糧米愈多,運送起來越發繁難。蘇州距離京師數千里之遙,民力疲憊,損耗巨大,運輸艱難不能言盡也!」

    說到這裡,關通判略口渴,低頭飲了兩口茶,又要繼續說起來。

    砰!主座上突然傳來一聲震響,眾人齊齊抬頭看去,卻見年輕的欽差大人一隻手按在面前案上。很顯然,肯定是剛才欽差大人拍案了。

    方應物盯著關通判道:「聽說閣下是府衙裡管糧的佐貳官?那關別駕你對我講這些難處,目的何在?」

    關通判不明白欽差何故有此問,他只是作為一個管事的人,說一說錢糧難辦的地方,還能有什麼目的?

    方欽差說話愈發的咄咄逼人,「難道這些難處,朝廷不知道?本官不知道?糊塗到需要你娓娓道來,答疑解惑?」

    關通判低頭道:「下官不敢做此想。」

    方應物話頭一轉:「現在情況就是,今年蘇州府連帶往年拖欠,必須要起運三百萬石以上。既然你講的這麼明白,那麼你想出解決之道沒有?」

    關通判無言以對。這話問的,他要能輕易解決這個老大難問題,那他還在這裡當什麼通判,當戶部尚書都夠格了!

    方應物緊盯半晌,見關通判不能回答,便高聲訓斥道:「多少事情,都是壞在怕事畏難,互相推諉上面!說起來頭頭是道,做起來手足無策,下筆如有千言,辦事卻不得一法,有何用哉?」

    欽差口氣異常嚴厲,關通判當中被抓住訓斥,只臊的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訓斥完關通判,方應物又對眾人道:「朝廷委派本官做這個欽差,不是聽諸君訴苦來的,今晚將話放在這裡,本官不講原因,只要結果;不聽困難,只要辦法!」

    方應物的高壓氣勢,讓堂中眾位官員感到喘不過氣來,心裡忍不住嘀咕幾聲,這位欽差年紀看著不大,氣場卻厲害得很,難怪人稱京師之虎。

    一片死寂中,半晌沒有說話的李知府忽然開了口,「想來方大人胸有成竹,不知有何良策與我等共聞?」

    這句話說出來,頓時讓幾乎窒息的眾人重新活泛起來了。欽差不能只會拍桌子訓人啊,你也沒有辦法,又何必強求別人?

    方應物坦然道:「本官確實有些個想法,不過仍須進一步核定。而且前期有些事情需要做,還請諸君群策群力。」

    李知府問道:「不知方大人有何吩咐?」方應物答道:「請各縣上報,歷年錢糧數字,以及拖欠狀況。」

    李知府點頭道:「這個容易,各縣文牘皆有現成的,抄一份給方大人就是。」

    方應物繼續答道:「還有第二件,請各縣清點田土,將一百畝土地以上的人家編輯成冊並點清數目,報到本官這裡來。」

    李知府皺眉道:「這可難辦得很,還請方大人三思。」

    這確實不好辦,第一,土地很難精確統計,又瑣碎又費力氣;第二,按一百畝這個標準,全蘇州府加起來怕不得有上萬家,完成登記是件工作量很大的事務。

    第三,還得考慮到對民間的影響,又不是修戶籍簿的時候,官府突然開始清點大戶人家,只怕會惹得謠言紛紛,人心惶惶,最後還是他們這些地方官不好做。

    方應物冷眼旁觀,洞若觀火。按照手下孔目的建議,這算是一次試探,如此又一次得出結論,府衙對配合自己的積極姓不會太高,稍有難度的事情便不願費力氣。

    方應物笑了,隱含著濃濃的嘲諷。「剛才太守問本官有何良策,那如今可以直說了,本官有其法,但唯恐不得其人。

    諸君都是本地官員,但我看諸君似乎沒有振作之意,委實對諸君不大放心,因而這法子不提也罷!」

    李知府又感到被方應物耍了,他四品黃堂有四品黃堂的尊嚴,聞言冷哼一聲,起身拂袖而去。連句場面話也沒有交代,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堂。

    方應物對著門辦的雜役招呼道:「腹中有些餓了,茶水也不解飽,還是上酒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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