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半日翰林(上) 文 / 隨輕風去
在無限悵然中,方應物晃晃悠悠的回到家。他剛踏進家門,朝自己西院走去,但是卻被門子在後面叫道:「小老爺!大老爺在堂上候著你,吩咐下來,叫你一回來就去見他!」
方應物很意外,大白天的父親大人竟然在家?這倒是很少見,那自己就應該前去拜見問候。話說回來,自從昨天出牢已經整整一天一夜了,還沒見到過父親。
如此方應物便轉身去了東院,卻見父親板著臉在堂上端坐,方應物便笑著上前去行禮,說著閒話道:「父親今日怎的在家?」
方清之卻怒形於色,斥責道:「你這逆子!昨日剛從獄中出來,便不知反省,竟然夜不歸宿,簡直不成體統!」
方應物哭笑不得夜不歸宿?不成體統?這都是什麼話,叫人聽去很容易誤會,還以為自己去了坊司胡同裡尋歡作樂。連忙辯解道:「父親大人休要錯怪,兒子我昨晚並沒有眠花宿」
話才說一半,方應物就卡了殼,就昨晚那情況,還真不好昧著良心說自己是清白的。
看方應物說不下去,方清之更加認定了是心虛,勃然道:「難道我有眼如盲乎?你看看你髮髻散亂,看看你衣衫凌亂,你敢說你昨夜沒去鬼混?」
方應物訥訥,方清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繼續訓斥道:「你現在也是官身,自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然而才出天牢便嬉游度日。荒廢公事,如何能成事?」
方應物叫道:「父親這就沒道理了。兒子我的知縣任命尚未到手,我就是想上衙門也沒資格去!哪裡荒廢公事了?」
「糊塗!之前難道沒有別的敕命麼。你以庶吉士歷事翰林編修是假的麼!知縣任命今日沒有到達,那你今日就還是編修!」
我靠!方應物愕然這兩天滿腦子都在做長遠打算,為了自己未來的知縣官職費心思,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宛平縣知縣。卻忘了自己在牢裡時候,莫名其妙的接收過翰林院編修的任命敕書。
這麼說來,自己現在從理論上並不是社會閒雜人員,而是翰林院編修?哪怕即將被貶謫的編修也是編修啊。
方應物想到這裡,瘋癲的跳了起來,閃電般的竄出堂屋。並以最快速度衝向自家院落。
方清之氣得發抖,高喊道:「你敢跑掉?回來!」方應物頭也不回的叫道:「兒子知錯了,現在有十萬火急事情,晚上再來賠罪領家法!」
顧不得安撫兩位幽怨到極點的小妾,小方編修三下五除二的洗漱完畢,並換了一身較為低調的文士衫。然後喊上兩個長隨,一路小跑著向皇城東南的翰林院衙署而去。
方應物若沒意識到自己還具備翰林院編修身份,那也就罷了,既然在父親劈頭蓋臉的斥責下意識到了。那就不能不急。
官場人都知道,前前前首輔李賢在十五年前定下了「非翰林不入內閣」的規矩,所以擁有翰林資格就相當於擁有了最大的上升空間。
而方應物自己這個翰林編修來的實在特殊,一是在牢裡接到的敕命。沒有去翰林院上過一天衙;二是他這個翰林編修在很大程度上,是君臣之間互相賭氣的產物,天子一賭氣就把他扔進天牢裡。而科道官一賭氣就送給他一個翰林編修。
所以過若干年後,別人也有可能會質疑方應物的資格。一個從來沒在翰林院上過衙的人能算具備資格麼?
而方應物現在要做的,就是抓緊時間把這個資格落實了。只要他去翰林院衙署上過班。哪怕只上過半天,那也是鐵板釘釘的正式當過翰林院編修!任何人都無話可說!
新的任命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來,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今天也不是沒可能,時不我待啊,必須搶在前面去一次翰林院。
方應物邊走邊想,要不是父親當頭棒喝,自己險些錯過機會,從這點看,古板的父親還是有比劉棉花強的地方。
話說起來,天天遲到早退動輒曠工的劉棉花看到方應物閒晃蕩,產生不了什麼感觸,自然出現思維盲區,想不到督促方應物勤快的去翰林院上一次班。
閒話不提,卻說方應物剛出了胡同口,卻見有個小吏在對面招呼道:「前面可是小方大人?我乃吏部書辦,前來送告身文憑!」
我擦!怕什麼來什麼,成化朝的衙門什麼時候效率如此之高了?昨日天子下了口諭,今天就把手續辦妥了?還有,吏部裡面都是眼角朝天的貨色,怎麼會主動上門服務?
現在絕對不能接啊!方應物裝著沒聽見,慌慌張張避道而走,但那小吏仍在後面追上來。
方應物對方應石吩咐道:「你去攔住他!叫他明日再來送官告!或者我明日去吏部自己領!」
方應石有疑問道:「若他不肯聽,為之奈何?」
方應物惡狠狠地說:「無毒不丈夫,他若執意不聽,你就說他是騙子,打他個不能自理!總而言之,不能叫他今天把官告送成!」
方應石點點頭,一口答應後便向後轉,去攔住那小吏。
方應物繼續向前衝,沒走幾步,忽然又遇到了從外面回來的項成賢。項大公子招招手,遠遠的叫道:「方老弟!昨日約好一同吃酒去,算是為你接風洗塵,現在同往如何?」
方應物叫一聲苦,對另一個隨從王英道:「你去攔住項公子!好言說我今日有急事,改天再約!」
王英沒有囉嗦,應聲而去,很賣力氣的張開雙臂擋住了項成賢。方應物便繼續快步向前衝,眼看日頭開始偏西了,他著急啊,今天只剩不到半天了!
誰承想才轉過兩個街口,卻見有一個劉府老家奴正擋在前方,高聲道:「小姑爺!真是巧了,老朽正要去府上尋你,卻不料路上偶遇!我家老爺有請,走一趟罷!」
方應物看看左右,自己形單影孤,再無隨從可以使喚,忍不住悲憤的舉手仰天長歎:「不該來的全都來了,難道老天要亡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