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百一十八章 春暖花開的世界...... 文 / 隨輕風去
/
從劉府出來,方應物深深的替兩位未來大舅哥發愁,有這麼一個對待兒子也心機深沉的爹,真不知道他們這二三十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從另一個角度看,劉棉花也算是做到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稱得上是無論家中朝中能夠始終堅持原則的人,只是他這個原則只有四個字實用主義,甚至連父子之情也不能動搖這個原則。
也難怪劉家長房兒媳蔣氏不滿,看自己也不爽,大概在她這婦人眼裡,劉棉花更像是自己親爹
次日,方應物又出門,揣著銀子前往今科主考官、禮部左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學士徐溥府上拜訪,這就是拜座師的風俗了。
到了徐府那簡樸到甚至可以稱為寒酸的大門外,只見得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這不奇怪,會試中式舉人又不止方應物一個人,三百名准進士都要來一趟,甚至不止來一趟。
方應物今天才到,雖然不算遲,但也稱不上早。倒不是方應物清高或者怠慢,而是他的心態實在沒法像別人那麼積極,這裡面有所區別。
准進士們大都是官場新丁,正所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身份角色幾乎是一夜之間轉變過來的,故而在官場中沒有成系統的過硬人脈和關係網。
對有志於官場的菜鳥們而言,拜座師就是組建自己關係網的第一步這幾乎是初入官場的固定程序了。能得到座師特別青眼和提挈,那就有點贏在起跑線的意思了。
但方應物的心態畢竟還是不一樣,首先。他雖然沒正式進入官場,但幾年來也沒少在裡面打滾。心態是歷練出來了。因此看待座師徐大人也就不像其他菜鳥同年那樣高山仰止,實在醞釀不出崇敬心情。
其次。對方應物而言,若論起關係,徐溥徐學士這個座師關係遠不如拼爹(還是兩個)性價比高。拼爹是自己獨享資源,拼座師是和幾百人搶資源,甚至還會與原有利益發生衝突,孰優孰劣一目瞭然。
就是論起私人感情,他與徐大人又幾乎沒有任何交往所以方應物實在無法像同年們那樣對待座師熱情高漲。
當然,該有的禮貌必須要盡到,老師就是老師。程序就是程序,不能讓人挑禮。
方應物站在徐府大門處,對正手忙腳亂的老門官拱拱手,自報家門道:「今科中式舉子方應物前來拜訪,敢問老大人得空否?」
方應物是第一名會元,名頭自然響,才報出了名字,便引得周圍一干人將目光齊刷刷的投過來這叫方應物的小虛榮很是得到了滿足。
老門官翻了翻手裡冊簿,填上了方應物名字。然後告知道:「前頭人數太多,老朽將方朋友排在了後日下午,有請方朋友到時再來,還請見諒。」
方應物掃了幾眼老門官手裡冊簿。果然看到自己前面一堆名字。大概是人數太多,前來拜訪又太密集,所以只能採取這種排序方式了。今天自己這趟只相當於過來預約時間的。老門官也是公事公辦。
縱然如此,方應物也有點小小不爽。自己好歹是會元第一,有成績就有特權。直接登堂入室想來並不突兀,連這點插隊特權也沒有麼?
於情於理,自己作為會元,理當享受優先權,老門官不該不明白這點,但他還是公事公辦。那只能說明一件事,大概是徐座師特別吩咐過老門官,讓自己像別人一樣排隊挨次預約拜訪。
至於徐學士想表達出什麼意思,方應物也懶得猜測了,以後又不靠他混,愛咋地咋地。
也許是徐學士單純的想表示沒有私心,而點自己當會元完全是公事公辦;也許是徐學士想與自己稍微劃清一點界限,畢竟大家都知道自己岳父是誰了。
既然今日徐學士日程排不開,方應物便又去了房師李東陽府上拜訪,比起徐學士門前,李東陽這裡可謂是人煙稀少。
畢竟同考官房師不比主考官座師,會試有十八房同考官負責閱卷,平均下來每房也就一二十個中式的,當然比不上三百舉子拜座師的盛況。況且與今後入閣的熱門人選徐學士想比,李東陽地位還差了點。
所以方應物登門後,居然有與李東陽單獨談話的機會,這也是他所期待的,他想從李東陽這個考官嘴裡打聽一下科場簾內的情況。
與主考官徐溥比較起來,方應物還是與李東陽比較熟,做不成翁婿也沒成仇家,更何況父親方清之與李東陽交情也不錯。
不過這個話很不好張嘴
方應物之所以要打聽內幕消息,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自己太心虛,不相信自己的實力。難道他還能大大咧咧的對李東陽說:「學生我功夫應該不到家,怎麼能得到會試第一,若不是你們考官有眼疾,那就是裡面一定有內幕」
想了半天,方應物憋出一番說辭道:「學生我年紀尚幼,自忖學問還須打磨,此次赴春闈大比,能從老師房中薦卷便已是繳天之幸,能上會試榜更不知是幾世修來但實在不曾想到能奪得會元第一,一時間宛如夢中。」
「哈哈,你又何必過謙!」李東陽笑道:「我觀你的文章,雖然不是如花似錦,但勝在質樸洗練,端凝有度,也是自成風格!」
方應物額頭冒汗,雖然被李東陽褒獎哪怕只是場面話也值得虛榮,但他可不是來找李東陽討教文法的啊,只是想引導李東陽爆點內幕消息而已。
他便又誘導著問道:「按說學生這兩筆文章不堪入目,竟然也能入得徐學士之眼?」
李東陽搖搖頭,「其實最激賞你文章的人不是徐學士。而是副主考官王學士。」
什麼?副主考官王獻王學士?這又是哪一出?自己和他又有什麼關係?方應物再次迷惑了。
話說在科場中,副主考官是個很尷尬的角色。既不像同考官那樣分居各房負責初次閱卷,又不像主考官那樣具有一錘定音的權力。所以這個角色存在感稍弱,很容易讓人忽視。
結果方應物發現,自己到處找人打聽內幕情況,好像越打聽越看不透,越打聽越迷惑不解
李東陽娓娓道來:「當時圈出了三百中式試卷,要點哪份試卷為第一,徐學士並沒有主意,但副主考官王學士卻大力薦舉了你的試卷,徐學士賣了王學士面子。便同意了。」
方應物忍不住疑神疑鬼的問:「試卷真糊名了麼?當時沒人知道這是學生我的試卷罷?」
李東陽登時怒了,拍案喝道:「你這是什麼鬼話,科場之上哪有不糊名謄錄的道理!難道你懷疑吾輩考官的操守麼!」
「房師在上,學生知錯了,不該喜極忘形胡言亂語!」方應物連連討饒,心裡卻飛了起來。
方應物敢指天發誓,自己絕對沒有走王學士的門路,他們方家也絕對與王學士沒有太多往來。只聽說王學士是杭州仁和縣人,與他們方家同省。但王學士與謝遷走得近,和自己這邊談不上有關係。
所以,莫非王學士確實很純粹的欣賞自己文章,便推薦自己當第一?莫非事實真相就是這麼簡單。難怪自己打聽來打聽去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是自己把問題複雜化了。
想至此處,方應物簡直要激動地淚流滿面。直想狂奔三里地爬上正陽門,對著全京城的人高喊一聲:「哥原來不是靠舞弊和黑幕。哥是憑借實力考到第一名啊!哥的會元實至名歸啊!」
岳父劉棉花說的沒錯,自己的心態確實要光明一點才好!疑神疑鬼是一種病。這個世界終究是陽光之下的世界,並非處處都充斥著陰謀和黑幕。
北國帝都,陽春三月,光輝燦爛,春暖花開,以後要做一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好人啊。
得知了真相後,方應物飛快的回到家裡,不為別的,就為第一時間把這個情況告訴父親。
會試之後,全京城只有父親一個人質疑自己的成績!他甚至說出了「全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你,為父我也有點信不過」這種不像親爹所說的話!現在就要讓事實來說明,父親大人大錯特錯了!
卻說方應物三步並作兩步邁入家門,又急急忙忙直奔書房,卻迎頭在中庭撞上了父親。
「你來得正好,為父正要使人去尋你。」方清之招招手道。方應物笑容滿面,「巧了,兒子我也正要去找父親。」
方清之點點頭道:「今日為父去翰林院時,遇到了副主考官王獻王學士。」
方應物聞言有點失望,這消息從自己嘴裡說出來才夠震撼,怎麼父親也從別的渠道知道了?但仍得意道:「父親已經知道了?也是王學士慧識珠,兒子這才脫穎而出,不負胸中所學!」
「你在說什麼胡話?」方清之對兒子的話莫名其妙,「王學士說,他之前寫過幾篇練筆的範文,卻有兩句話原樣出現在你的試卷裡。他偶然看到,還以為這是故人的試卷,所以才推薦了這試卷為第一,沒想到揭開名字後是你。」
什麼?還是有黑幕?方應物對這個世界絕望了。
看著兒子好像在裝傻,方清之氣也打不出一處,訓斥道:「為父私下裡搜集了一些翰苑文章,是為了讓你揣摩學習,沒叫你原封不動的把句子抄上去!你這這樣做,叫王學士知道了為父偷偷搜羅別人文章的事情,為父的臉面往哪裡擺!」
方應物對父親的訓斥充耳不聞,眼含淚花的質問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你毀了我一個做好人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