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敢不敢睡? 文 / 隨輕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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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意味著巨大的話語權,如果方應物不是人氣超高的名人,那就不會有多少人關注他,關於他的事情便不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傳揚起來。
聽著外面的消息,項成賢對方應物笑道:「嘖嘖,你也真夠絕情的,如此千嬌百媚的一個花魁娘子,眼看就要被你毀了,你的心腸怎麼如此狠。」
方應物也很苦惱:「這並非我所願,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當初想著,這一局我就算贏下李解元,也沒有任何實際意義,更不值得和李解元結仇。但我又不甘心丟面子,便想找個借口下台階。
所以讓你去喊一句莫欺少年窮,表示我輸給了錢財,而不是輸給了李解元,是非戰之罪也。如此既保住了體面,又不與解元結仇。
誰知道傳言完全超出了預料,眾人反應如此劇烈,居然變成這幅模樣,成了一切都是花魁娘子嫌貧愛富的錯」
項成賢歎息道:「這算錯有錯招,所有責任都歸了花魁娘子,你和李解元的和氣卻保住了,皆大歡喜。」
此外,項成賢作為方應物的好友,之前心裡並不同情袁花魁——這女人涮了方應物的面子,有什麼遭遇都是罪有應得。
但是聽方應物說到這裡,項大公子忽而又產生了些可憐的感受,這不就是紅顏禍水的邏輯麼?褒姒、楊貴妃什麼的都是這樣。
想到這裡,項成賢又吐槽道:「她去赴李解元的邀請,最後倒了霉,其實你還是有點暗爽罷」
方應物笑道:「她也不算無辜,多半也是咎由自取。當初我和李解元為了花魁爭風的消息之所以迅速傳開,也是有她自己推波助瀾的緣故。
她大概習慣性的認定這是自抬身價的好機會。難道我就應該委屈自己的臉面。故意去抬舉她?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項成賢不由得歎息道:「本來眾人皆以為這是一場娛樂世人的遊戲,但你卻耍起了政治手段,難怪讓情況變得錯位了。花魁娘子最大的過錯,就在於誤認你會對她包容,卻沒料現實如此冷酷。」
方應物評價道:「她還以為能夠從中取利,這真是看不清自己的輕重,否則她會有這個下場麼?這次就當是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免得自作聰明習慣了,以後會吃大虧。」
項大公子對方應物極其熟悉。卻從方應物最後這句話聽出點不同尋常的東西,「你說只是叫她吃一個小小的教訓?聽這口氣,你覺得還能挽回?」
方應物很有把握的笑了笑,「那是當然,山人自有妙計。」
項成賢還是想不明白。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似乎無可挽回,方應物看樣子又不肯自己打自己的臉幫花魁找回場子,那還能有什麼辦法?
方應物沒有過多解釋,整理了幾下儀容,便要出門。項成賢奇道:「你要去哪裡?」
「去天香樓見花魁娘子。」方應物答道。
項大公子用欽佩的目光送方應物離開——剛把花魁娘子坑的要死要活,轉眼又要像沒事人一樣上門去見,方老弟這臉皮實在叫他望塵莫及
閒話不提。方應物到了天香樓,卻發現大廳中居然還有幾個客人在坐著閒談,猛一看似乎與以前沒什麼變化。
又仔細一想,方應物也明白了。花魁娘子雖然名聲砸了。但相貌、身材這些硬條件還在,出現想要「逢低吸納」人不奇怪。
高端客戶沒有了,那還有大把低端群體想來佔便宜,特別是除了錢什麼都沒有的土財主之流。放在從前。他們是絕對不會被花魁娘子看入眼的。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方應物當然和低端群體沒什麼交集,只是叫住門口的小婢女,「在下方應物求見鳳蕭姑娘。」
方應物?小婢女雙目射出了仇恨的光芒,但職業精神告訴她不能不稟報,便去了後樓傳話。
然後方應物便被帶了進去只見得花魁娘子釵橫鬢亂懶梳妝,衣衫不整,雙目微顯紅腫,顯然是這兩天經常哭。
方應物自從認識袁鳳蕭以來,她總是談笑自若、風情萬種的樣子,今天這模樣是頭次見,看來是真傷了心。
方應物拱拱手見禮,作為舉人老爺,這禮節很隆重了。「真是抱歉,隨口說了一句話,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這世間嚼舌頭的人太多了。」
袁娘子冷冷的說:「你還想騙人?那請接著編。」方應物奇道:「此話何解?」
「上次你來到這裡,是故意表現的輕狂淺薄引起妾身反感,然後導致妾身不滿並選擇接受解元公那邊的邀請,再後來也在你意料之中,是不是這樣?」
「這」方應物猶疑了一下。這花魁果然是精明人,等回過神來輕易地看就看透了。
「事到如今,就不要再說假話了罷?」
方應物正色道:「我說過,做了就做了,不需要解釋什麼。先有你推波助瀾,後有我借題發揮,各有各的手段。至於事情失控並演變成這樣,也是各有各的錯。不過你不必憂愁,也不是沒有辦法」
袁花魁恨聲道:「無非就是你下鉤釣魚,妾身蠢乎乎的上了鉤。不必多說什麼,你敢不敢在這裡睡一晚上?」
方應物愕然,這女人腦子裡是什麼邏輯?突然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他理解的不能。
袁花魁柳眉一挑,語含嘲諷:「在你心中,妾身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風塵女罷了,難道連隨便玩玩的膽量都沒有麼?
妾身也算有蒲柳之姿,而你前前後後來了這麼多次,連一次留宿的要求都沒有,真懷疑你那話兒還中不中用?」
方應物繼續愕然,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直白,可不可以略微含蓄一點?不過是男人就不能忍受這種挑釁!
卻說自從鄉試結束後。杭州城貢院外的青雲街人流漸漸散去。但杭州城向外運輸能力有限,數千士子一時半會兒還不會走完,各酒樓店舖依舊少不了客人。
在一家茶舍中,滯留著十來個書生高談闊論、擺古論今。
有人大發議論道:「花魁娘子固然是個貪財愛富的人,但是搶了花魁娘子的李解元未必就舒服了。
他堂堂一個讀書人,特別還是今科第一名,不靠才華氣度卻靠著錢財,傳開後他這臉面只怕也不好看。聽說主要是他的朋友們在中間搭橋牽線,可謂是狐朋狗友啊!」
如果是一個單純的土財主家拿錢砸人。只怕不會招來過多的鄙視,但李解元身份不同,輿論對他的要求自然也不同。成就越大的人,輿論對他的道德要求也就越高,自古以來皆然。
有人對他叫道:「你說的都是老黃歷了!」先開口的人便問道:「這位朋友有什麼新黃歷。說來與我等共賞?」
「昨日方應物與本房同門宴會時,親口說這次不怪花魁娘子。」
這可是大多數人從未聽過的消息,眾人紛紛將注意力挪到這邊,有性急的催促道:「這又為何?」
「你們可知道,本城這兩年新起的富商王家乃是方應物的同鄉,王家家主打算將女兒送與方應物為妾。花魁娘子聽到這個消息,不禁醋海生波。所以憤然應了李解元的邀請!」
眾人驚奇,沒想到還有這種內幕。又有人問道:「真的假的?」
「這是方應物親口說出的,何況方應物也沒有必要替花魁娘子辯解什麼,所以應當是真相。」
「啊。是了!我也記起來,聽說前日夜晚,方應物去過天香樓,如果兩人真結成了仇家。斷然不至如此。」
「如此說來,花魁娘子那天拒了方應物。應了李解元,並非嫌貧愛富,都是因為氣急之下的吃醋?那倒是情有可原,吃的醋越大說明用情越深,而我們都誤會了。」
旁邊另外一人插嘴道:「那王家我是聽說過的,這兩年生意好生興旺,足夠稱得上巨富了。
方應物寧肯迎合王家,也要冷落花魁娘子,我看不是花魁娘子貪財愛富,而是方應物貪財!」
「這你又錯了!聽說當初方家貧困時,是王家資助了方應物父親三十兩銀子,助他勇奪解元連登黃甲,而後才有了方家如今的局面。王家有這個大恩大德,方應物怎麼能拒絕王家的美意?
何況王家肯將女兒與方應物為妾,這已經足夠放低身段了,方應物於情於理沒有拒絕的道理!」
若王大戶聽到這話,必然淚流滿面,敢情別人以為他王家送女為妾是理所應該的,是表達與舉人老爺結親誠意的正確做法。讀書人果然是自視甚高的群體。
不管怎樣,花魁娘子情有可原,方應物也情有可原,這起輿論風波便漸漸平息。
至於李解元那幾個朋友落下了個粗俗鄙陋的評價,那就不是方應物能管得了的。
但方應物仍在反覆琢磨一個問題,為什麼花魁娘子要主動留宿他?
到了花魁這個份上,說是賣藝不賣身也差不多了,而且她們是可以自由選擇入幕之賓的,只要看對了眼。
但至少最近幾個月沒聽說花魁娘子和誰睡過覺,怎麼在這節骨眼上突然莫名其妙的把他睡了?
直到方應物結束了鄉試後的交際,離開杭州北上京師時,也沒有參透其中含義。
再後來,有友人給方應物寫信時,說這鳳蕭姑娘在方老弟你離開杭州後,忽然宣佈立誓守身,不再招待客人,此類事情由天香樓中養的幾個女兒代替。
杭州城裡眾人很是唏噓感慨一番,大家都清楚,花魁娘子最後一個入幕之賓是方應物。她說要守身,是為誰守不言而喻。
當時遠在京師的方應物頓時感到壓力山大,他很明白這是女人的報復這樣把皮球踢給了自己,一個處置不好,自己就要成悠悠眾口裡的負心人了。
不過此乃後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