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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章 綠蓑煙雨溪邊客 文 / 隨輕風去

    方應物這久曠之身,與自家小妾胡天胡地一下午。到傍晚時候,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只覺頭暈眼花、眼冒金星,好像大病初癒一般。

    這也怪不得別人,他本來就長期旅途十分勞累,今天中午又沒有進食。而後進了家卻色迷心竅的上床鏖戰一個時辰,身子不徹底癱軟掉就見鬼了。就連他這晚飯,也是王蘭坐在床頭,一勺一勺餵食的。

    一直躺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時分,方大秀才堪堪緩過勁來,已經可以下床活動了。也虧得年輕底子好,休息了就恢復得快。

    方應物溜躂著來到後山,舉目望去,在清幽寂靜的樹林中,自己那用來裝風雅的小木亭還在。只是顏色更舊了幾分,看起來有些古樸模樣了。

    而在小木亭周邊,卻嚴嚴實實的紮了一圈籬笆,阻礙任何人靠近小木亭。這大概是族親們的善意,為的就是盡可能保護小木亭不受損壞。

    方應物又一次哭笑不得,鄉親們的好意他是心領了,但這圈籬笆也確實夠大煞風景,壞掉了整體審美。區區一個山間木亭又不是名勝古跡,就是損壞了也不影響什麼。

    方應物用力將籬笆分開,辟出條僅供一人進出的縫隙,然後進入亭中,拂去塵土,靠柱閉目靜坐。

    雖然當初修建這小木亭是為裝逼之用,最終實際也沒用上一兩次。但不知怎的,方應物坐在這處深幽環境裡,感到格外的心境清明。

    神遊物外。無拘無束,他想了很多。既想了這一年多來的經歷,又想了今後的事情。

    下面最重要的就是明年八月的鄉試了。這是科舉考試大三關的第一關,也是淘汰率最高的一關。而且從鄉試開始,科舉考試才實現了正規化和程序化,不會再有那種大宗師看誰順眼就當場錄取誰的可能性了。

    所以方應物知道,接下來一年,要認真讀書和複習功課是必須的,容不得偷懶和輕忽。

    不過讀書是個長期的事,眼下當務之急還有幾件事要辦的。一是要盡早去拜訪商相公,無論於情於理都宜早不宜遲。

    二是去縣學報到。順便見見教諭也不知道教諭換人了沒有。想他自從考中秀才成為縣學生員後,就沒在縣學上過幾天學,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所以要回縣學讀書,哪怕做做樣子也要去一去,不然作為一等廩生若丟瞭解額,那就太傻眼了。

    要知道,淳安縣秀才有百十個,但能參加鄉試的名額只有三十個,謂之解額。這還是商相公當首輔爭來的福利。不然就憑淳安這山區小縣的人口數目,能給二十個名額就不錯了。

    不知不覺,方應物在深林小亭中坐了一下午,眼看日頭西斜。這才伸個懶腰,起身回家用晚膳去。

    又休息了兩日,方應物便出了花溪。去縣南芝山拜訪商相公。先轉道縣城南門外,然後從這裡渡過青溪。其後繼續南行。

    當他遠遠望到村落門口的三元及第牌坊時,沒有繼續向村子裡走。而是轉向朝著另一邊山嶺上而去。

    前文提到過,商相公晚年娛情開了個倦居書院,專供族中子弟讀書。而這書院是建在村邊山嶺上的,為的就是遠離喧囂人群,可以安靜讀書。所以進村就是走冤枉路,知道狀況的都像方應物這般直接去山上。

    等他到了倦居書院大門處,遍聽見從裡面書堂上傳來琅琅讀書聲音。方應物又來到書堂門口,朝裡面看了看,卻見帶著生童讀書的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先生。

    這很令方應物驚訝,他方才一直以為是商相公在書堂裡帶著生童們讀書,卻沒料到另有其人。

    這書院是商相公為了打發晚年時光而建,怎麼會有別人跑來教書?而且此人看起來十分陌生,不知是從哪冒出來的。

    方應物正在琢磨時,那先生也瞥見門口有外來訪客,便放下手裡書本,走出來拱拱手道:「這位朋友,有何貴幹?」

    方應物還禮道:「在下花溪方應物也,有幸入得商相公門牆內聆聽教誨。今次外出遊學歸鄉,前來拜見商相公。」

    不知為何,聽見方應物自報來歷後,那先生臉色忽的冷淡下來,「商公眼下不在書院中,這位朋友你請回罷。」

    方應物連忙問道:「商相公去了何處?何時歸來?」但那先生閉口不答,轉身回到書堂中,繼續教導起一干生童,只是不在理睬方應物。

    方應物心下納悶,此人明顯是對自己有怨氣,可是他打破腦子也想不出自己曾經得罪過此人。

    或許是自己得罪過的人裡,有和他沾親帶故的罷,方應物心裡只能如此解釋道。但是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具體緣故。

    既然商相公不在,方應物也只得回轉。他剛走到大門處,迎頭撞見一名姓盧的老僕。

    當初方應物在倦居書院慘遭題海戰術折磨的那段時間裡,這名盧姓老僕負責給他送飯,彼此也算熟識了。

    所以盧老頭見了方應物,主動招呼幾句,然後又道:「小相公是來尋我家老爺的?此時他人在山下溪水那裡。」

    聞言方應物更覺得書堂裡那位教書先生可惡,如此簡單一個去向也不肯說,卻險些害的自己白跑一趟。即便是有什麼怨氣,但這心胸未免也太窄了。

    想至此,方應物忍不住指了指書堂,問道:「這位新來的先生是何方人也?」

    盧老頭聞言失笑,「他是程先生,可不是新來的。若論起先後,小相公你才是新來的。」

    方應物不解,盧老頭進一步解釋道:「這位程先生,乃是我家老爺上次罷官回鄉時所收的弟子。只是去年程先生離鄉去了福建遊歷,所以小相公你沒有見到過他。」

    商相公上次罷官回鄉的時候?那得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罷方應物知道,當初土木堡之變後的郕王當國時期,商相公正式入閣。然後到了景泰八年,英宗睿皇帝發動奪門之變,復辟皇位。這時候。商相公受奸邪排斥,被罷官回鄉為民,時間長達十年之久,直到本朝成化三年才復起。

    看來這位程先生就是商相公那次被罷官回鄉時,所收的學生了,難怪盧老頭說與程先生相比,自己才是新來的。

    盧老頭又想起什麼道:「當時我家老爺本以為程先生是生平最後一個弟子,此後專心仕途不會再有閒心收徒。但是我縣人才輩出,沒想到後面還有小相公你。」

    方應物暗暗歎口氣,這位程先生與商相公的師生關係看起來更地道,更正統一些。以至於可以在商相公不在時,代替商相公教導族中子弟。

    不像自己,純粹厚著臉皮主動硬貼上去的,只是商相公愛惜家鄉人才,又兼為人大度,所以半推半就的默認了不表示反對而已。所謂的學習,也只在倦居書院埋頭做了十天八股文。

    相對比之下,自己這學生當的真是有點野,是不是也該走一走形式?

    除此之外,忽然方應物隱隱有所醒悟,反覆念叨「本以為程先生是最後一個弟子」這句。莫非這程先生因為自己搶了「關門弟子」的名頭而不滿?按照傳統觀念,關門弟子確實是特殊的一個

    告別盧老頭,方應物下了山嶺,在山腳下溪邊尋找起商相公。

    他看到了引溪水灌溉農田的農夫,看到了在溪水裡打漁的漁夫,看到了砍木為柴的樵夫,看到了溪邊垂釣的閒人,耳中時而有漁歌,時而有號子

    種種情景宛如畫中,好一派山溪眾生圖,但方應物舉目四望,在附近沒有發現商相公蹤跡。

    方應物暗暗奇怪,盧老頭應當不會騙他,難道商相公回了村中?正當他在溪邊徘徊時,忽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方應物!你這是去哪裡?」

    這聲音極其耳熟,方應物順著聲音看去,眼皮底下有位穩坐溪岸垂釣的釣客。只是這釣客背對著他,又帶著大遮陽斗笠,導致完全看不清真容。

    方應物繞了半個圈子,伸長脖子仔細看了看,登時站立不穩,險些一頭栽進溪水裡。

    這位斗笠覆頂、布衣芒鞋的垂釣老叟,不是商相公又是誰?此時的商相公樸素如斯,哪有半點宰相威容?他找來找去,就沒想到眼皮子底下的這位釣客就是商相公真身。

    方應物連忙上前大禮相見,「老師真是返璞歸真,神光內斂,修為精進了!讓學生有眼如盲,對面相逢不相識。」

    「胡扯,老夫又不修仙。」商相公笑罵道,「去年回鄉時,你作詩道:綠蓑煙雨溪邊客,白髮文章閣下臣。這容不得老夫不學一學溪邊垂釣了,不然豈不是沽名釣譽之輩。」

    方應物便曉得商相公心情不錯,看來歸居田園也能讓這位老人十分悠然愉悅。

    如果說方應物之前也拿不準商相公究竟有沒有復起之心,但在此時他終於可以確定,商相公真打算就此養老了,萬安萬首輔的擔心都是多餘的。除非商相公是登峰造極的偽君子,連他的眼睛都能欺騙過去。

    方應物暗暗讚歎一聲,入世為宰相,出世當釣叟,不愧是文人裡的標桿人物、模範人物。(……)

    ps:這是補昨天的。昨天一直看材料,琢磨下面怎麼寫,結果遲遲不能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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