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百四十五章 心如灰 文 / 冰藍紗X
眼前迷迷濛濛,猶如遮了一片紗簾,影影憧憧再也看不分明。舒殘顎副耳邊是大夫絮絮叨叨的聲音。衛雲兮靜靜坐著,眼睛不好使,耳朵便格外靈敏,她能聽見身旁慕容修低沉壓抑的呼吸聲,似乎生怕因呼吸聲重打擾了大夫的診斷。
「這位公子放心吧。令夫人只是因為腦袋摔著了,頭顱中有輕微的淤血,等淤血散了,目力就能恢復如常了。只是尊夫人以前眼睛受過損害,所以以後要加倍注意,可別輕易再傷到了,不然的話好好一雙眼睛就再也看不見了。」大夫說道。
慕容修連忙道:「那就請先生趕緊開藥吧。務必要治好……我娘子的眼睛。」
衛雲兮聽到他最後的稱呼,紅唇不由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
那日他們在江心中遇到龍影司的截殺,這一場慘烈截殺令慕容修隨行的護衛折損幾乎一半。兩艘渡船毀了一艘。慕容修與衛雲兮被龍影司放在江心的斷龍石給撞穿了一個大洞沉了江。而華泉忌憚衛雲兮在慕容修手中,最終功虧一簣。慕容修帶著衛雲兮跳江逃生,在混亂中,衛雲兮不識水性昏了過去,頭撞上了江邊的石頭。慕容修拉著她上岸後與另一艘所剩無幾的護衛繼續南下宥。
一行人因這一役士氣降低了不少。若不是慕容修餘威還在,恐怕早就走的走散的散。一行人喬裝改扮,躲過龍影司的耳目,暫時尋到了這一座南楚西南邊的一座小鎮上。慕容修一心為衛雲兮求醫,便吩咐在這裡安頓幾日。這幾日衛雲兮眼睛不見好,而人卻越發沉默。慕容修一入這小鎮中就尋訪名醫,只盼能治得好她的眼睛便能恢復如初。
一番望聞問切,慕容修帶著一大包藥扶著衛雲兮出了醫館。他看著平靜如昔的衛雲兮一邊走一邊安慰道:「雲兮,你放心。你的眼睛一定會好的。」
如今她雙目無法看清,反而令他能有機會與她多些親近。只是她一日日沉默令他心中越發不安。衛雲兮扶著他的手,手心的溫熱這麼真實,這般溫柔相待卻是她從未想過的,只是遲了…膣…
她睜著無神的大眼,緩緩道:「我只是個累贅,你還要帶著我走?」
慕容修心中一痛,握緊了她的手,沉默良久才道:「不,雲兮,你不是累贅。」
衛雲兮輕輕勾起唇角,不再開口。
回到了客棧中,慕容修去熬藥,苦澀的藥汁濃濃煎了一碗端到了她的面前。
「雲兮,喝藥吧。」他道。
衛雲兮一動不動。慕容修看著她出奇的沉默,推了推藥碗,柔聲道:「雲兮,趁熱喝藥吧。」
衛雲兮睜著茫然的明眸,彷彿沒聽見他的話。
慕容修看著她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心也一點點沉入深淵。她在用沉默抗拒他對她的好。
「雲兮,喝藥!」他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藥碗邊,衛雲兮猛地縮回手,藥碗被碰了一下,滾燙的藥汁濺出燙紅了她的手背。她一聲不吭,繼續沉默。
她的沉默和固執令他想起從前那個柔弱卻倔強的影子。慕容修看著手中只剩下半碗的苦藥,慢慢地問:「為什麼?」
衛雲兮捏緊了長袖,手背上火辣辣的痛,心底何嘗不是這般如在火上煎烤著如此難受。她還能說什麼呢?他不放她自由,而她也徹底失去了殷凌瀾的消息,從此眼盲了心也盲了,人生與她來說已淪為一片黑暗。
「為什麼不喝藥?難道你想要一輩子就這樣做一個瞎子?還是你不願意再看我一眼?」他看著眼前木然的衛雲兮,一字一頓的問。
「我不想再看見你。」衛雲兮轉了頭,對不上焦點的美眸看著眼前的虛空,冷冷地笑:「我已是累贅,更不願跟你去西南苗疆!」
「那濱海之郡呢?」慕容修彷彿沒聽見她話中的恨意,繼續問道,「我們去南楚濱海之郡再搭船漂洋過海,聽說那邊有爪哇之國。你若不想去西南苗疆,我們就一去乘船去……」
「不!我不去!」衛雲兮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斷然拒絕。她摸索著站起身向後退去,想要離眼前這個可怕的男人更遠一點。
「那你想去哪呢?雲兮?」慕容修問道。
「我什麼地方也不想去!我要找凌瀾!」衛雲兮心底的恨意頃刻被驚恐所替代。他到底要帶她去哪?為什麼不放了她?她明明眼盲成了廢人,為何他還不放她走?
「你不能去找凌瀾。」慕容修慢慢走近,刺鼻的藥味靠近,他的聲音柔和卻令她害怕:「雲兮,你已經失去了對我的記憶,難道你還要徹底不看了我的臉?假裝從此不認識我嗎?」
他把藥碗湊近她的唇邊,聲音溫柔不容抗拒:「雲兮,喝藥!」
衛雲兮再也忍不住,猛地退後一步,咬牙道:「我不!我寧可我的眼睛瞎了,我也不想被你天天困著!你讓我去找凌瀾!我要去尋他!」
她話還未說完,下頜一緊已被他牢牢扣住,藥汁順著她的口灌入。她不由咳嗽起來想要掙脫他的手,可是他的手卻如鐵箍狠狠掐著她的下頜,把半碗藥都灌入了她的口中。
衛雲兮心中又怒又悲,想要吐出藥卻反而不得不嗆進了更多。他終於放開她,衛雲兮猛地跌在了地上大口喘息。
慕容修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冷冷道:「我不許你走,也不許你盲了。從今日起,你若不喝藥我就這樣讓你喝下去!」
衛雲兮悲憤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已成了他的禁臠,不許逃也不許不聽從他的意志。她從未這般恨過一個人,恨得心都要擰起來。
房中一股沉默蔓延開來。不知過了多久,衛雲兮被他扶起來,她想掙脫他的手,可是卻反而被他的手握得更緊。
「雲兮,南楚江山已沒了。我不能再沒有了你。」他為她拭去唇邊的藥渣,為她整理鬢邊的亂髮,神色溫柔得如尋常恩愛夫妻。衛雲兮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能定定看著眼前虛空。
「雲兮,在建王府中還有宮中,我們還有歡喜的時候,你都忘了嗎?」他把渾身僵硬的她摟入了懷中,不顧她眼底茫然和恨色。
歡喜的時候?衛雲兮自嘲一笑,那樣的歡喜中帶著忐忑、小心翼翼、虛以委蛇的試探。王府中未來及出世的孩子,那城樓上一劍兩斷的夫妻恩義,衛府的抄家,衛國公的自盡,衛雲沖不甘怒瞪的眼睛……他都忘了,可她還未忘。
「為什麼不讓我死呢?」她喃喃自語道。眼前這樣的痛苦生不如死。
「雲兮,不能說死。要好好活著。」慕容修摟緊她,低聲道,「我們還有那麼長的日子可以過。我們還能重頭開始。雲兮,我失去了皇位,只剩下你了。你不要再抗拒我的好,好不好?」
衛雲兮心神忽地恍惚,是誰在耳邊說,雲兮,我要你好好活著,只要活著就好……她忽的在這個時候明白了那人卑微的要求。
活著,所有的人都死了,父皇死了,母后死了,太子哥哥死了,衛夫人死了,小小的衛雲兮死了,圓慧大師死了……一個個前朝的故人在他們眼前一個個如秋葉般凋零,一輪輪的血洗前朝餘孽,她在無知無覺的衛府中寂寞的成長,而他在外為了她,不斷手染血腥,只為她好好活著……
只有見慣了生死,失去過所有才明白活著兩個字卑微卻沉重的份量。
「好,我喝藥。」衛雲兮忽地道:「可是我不去濱海之郡。」
慕容修看著她平靜下來的面容,心中喜憂參半。他問道:「為什麼不去?」
衛雲兮清冷一笑:「因為我不想死了都埋骨他鄉。我死也要死在了這一片他能看到的地方。」
她轉頭看向慕容修,輕聲道:「去西南苗疆吧。總有一天凌瀾會找到我,把我救出來。他永遠也不會傷我負我。他才是我衛雲兮值得一輩子愛著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