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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一百零六章 夜風寒(下) 文 / 寂月皎皎

    第一百零六章夜風寒(下)

    紇干承基發現我有了動靜,丟了劍,猛地撲過來,問道:「容書兒,容書兒,你覺得怎樣?你哪裡不舒服?」他的聲音好生柔軟,彷彿他面對的,只是個夢幻般易碎的泡沫,輕輕一吹,便消失不見。簡直無法相信,他那樣的一個人,居然會有那麼輕軟如春的一面。他的手正使勁揉搓我的手,想讓我的手溫暖一些。我的手是冰涼的,身子卻已經滾燙。

    我盡力捲動舌頭,道:「不要為難人家了,我死了,也只是命,不要連累他人。」

    紇干承基原本看來是那麼個如鋼鐵般的少年,此刻緊握著我的手,居然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容書兒,是我不好,漢王和吟容鬼鬼祟祟的,我應該想到他們在算計你。可我居然沒想到,居然還讓他們把你算計了去。容書兒,是我不好,你不要死!」

    他的流著淚的面頰,此時全然是孩子般的天真純潔,全然不像方才持劍而立的冰冷劍客。也許,他本來就是個孩子。

    我眼眶燒灼得厲害,連流下的淚都是滾燙的。我歎息道:「跟你又有什麼關係?我活著,本就是個異數了。」雲溪月在二十一世紀早就死了,我在大唐度過的這些歲月,本來就都是賺的,我又何必再怨懟什麼?

    從貞操被漢王奪去的一刻,我就知道,這個千年之外的世界,我不需要再去留戀什麼。連曾經興起的與清遙相守一生的夢想,也已破碎成秋天的落葉,失去了鮮活的色彩。美麗的大唐,盛世的大唐,開明的大唐,一樣有著難以忍受的污穢,而那污穢,已深深印記入我的身體,讓我痛不欲生。

    如果我真要死了,那便死吧。便是靈魂流落異世非我所願,也只能認命了。

    紇干承基只是把我更緊更緊地摟住,生怕將我一放開,我便會如玻璃般碎裂開來一般——而我,我的週身的痛感開始恢復,神思也開始飄忽,總覺得自己快要散成一團破碎的工藝品。他瞪著大夫的目光凜冽得近乎瘋狂,高叫道:「你這個大夫,快再來細診!我絕對不允許她死!絕對不許!」

    「是,是的,是……」大夫一小步一小步向前挪著,身子止不住顫如篩糠。

    這個少年的手腕剛硬,但胸懷卻好生柔軟,我可以聽得到那激烈的砰砰心跳聲,甚至比清遙跳得還劇烈。我依稀笑了一下,苦澀鹹腥的味道繼續在口中蔓延,壓迫得我越來越弱,越來越暈,終於失去了知覺。

    我不曾再有過靈魂離體的幻覺,甚至不曾再做過夢,只是覺得夜很深,夜很沉,夜很長。我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沉寂著,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光亮,看不到未來,甚至看不到希望。

    微微有意識時,覺得有苦的澀的鹹的甜的液體滑在口中,只得無力地吞落。

    這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居然一直有個人在叫喚著:「容書兒,容書兒?」

    我迷糊地回答:「我是溪月,雲溪月。」

    那聲音頓了頓,又堅定地叫喚:「容書兒,你是容書兒,快點醒來!」

    雲溪月真的死了嗎?我癡癡地在黑暗中流淚。

    這漫無邊際的黑暗,到底把我沉浸了多久?

    我慢慢有些恐懼了。我不想再在這樣的黑暗之中,我怕黑。誰來拉我一把?誰來拉我一把?

    我的手指,觸著了溫熱的誰的手掌。

    帶我離開這個黑暗麼?我的手指顫抖著。

    那手掌頓了一頓,忽然將我的手全然地包圍,包得緊緊的。

    有人嗚咽似地在叫:「容書兒,醒來!」

    抬起沉重的眼瞼,不再黑暗,卻是白茫茫一片,隔了厚厚的霧層一般。

    我盡力聚集起焦點,終於看到一個男子,頭髮凌亂,滿臉短髭,眼窩深陷,面色青白地凝視著我,似乎一眨眼,我便會如幻影般消失。

    我辨認很久,才反應過來,原來,他依然是紇干承基。

    這個年輕傲慢常常帶著嘲諷笑容的少年劍客,變成了一個看來好生憔悴蒼老的成熟男子。

    我苦笑,慢慢抬起手。我的手好瘦,蒼白中更映出根根青筋無力地糾纏在手背,安靜如死;原來如青玉般的指甲,變作純然的蒼白。

    當這只乾枯蒼白的手撫摸到這少年劍客的面頰時,那佈滿血絲的黑眸波瀾湧動。紇干承基緊握住我的手,竟然如孩子般嚎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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