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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章 死而復生 文 / 機房裡的豬

    孫子明終於醒來了,房間裡很黑也很冷,虛弱無力地拉了拉身上薄薄有點發硬的被子,把自己包裹得更緊一點。這是這裡唯一的棉被了,南方的冬天,空氣中都透出一股陰冷。

    剛想睡個回籠覺,院子裡傳來了『梆梆梆』聲,三哥沙啞的聲音響起。

    「有客到,六姑公(婆)您倆怎麼來了?快請,快請」。

    六姑公蒼老的聲音響起,「哎,老孫家好不容易出個大學生,大家都指望他光宗耀祖呢,沒想到……」

    孫子明莫名其妙,自己不是好好的嗎?一陣記憶混亂,巨大的悲痛湧上心頭,像是一雙大手捏住了心臟,全身就力氣都被抽離了。

    思緒漸漸回到二十多年前,那天自己拿到燕京大學錄取通知書,父親大喜過望突然暈到。走了七里山路送到衛生院,剛送入急症室父親就嚥氣了。回憶到這,孫子明不禁悲痛欲絕,母親難產,父親一把屎一把尿將自己拉扯大。好不容易自己考上了大學,他一天福都沒享到就撒手人寰。

    父子連心,孫子明麻木地背著父親回到七八里外的家,連堂哥他們想幫忙都不讓,回到家就暈死過去。第二天中午,孫子明醒來時,家裡已經佈置成靈堂了,又是三天三夜未合眼。把父親安葬後,孫子明就大病一場,時暈時醒,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直至在堂伯家吃飯時,頭一暈摔倒在飯桌上。

    屋外一陣喧嘩後,一個粗厚的嗓音響起。

    「你們老孫家欺負人是吧?我家娟子到你們孫家來,是沖喜的不是來守寡的!娟子脫掉孝服,跟我回家!」

    四周安靜下來了,只剩下香燭爆燭花聲,一陣嚶嚶的哭聲響起。

    「哥,別說了,我已經嫁給子明哥了,就是子明哥的人。爹爹說過,我倆是娃娃親!」

    娟子?自己怎麼又和她成親了?

    孫子明剛想出聲,一陣暈眩又暈死過去。

    可屋外的爭吵仍在繼續,娟子的二哥一定要娟子回去,可娟子就是不同意,其他親人也無法勸說。

    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為了沖喜嫁過來,已經夠難為胡家了。如今她大哥要帶她回去,於情於理都應該。山裡的風俗沖喜是情有可原,守了孝就是二婚,小姑娘以後就不好找人家了。

    胡娟要認死理,眾人欣慰也不好勸阻。這也是風俗習慣,按老一輩人的說法,這是貞節烈女,是要受到眾人崇敬的,也是老孫家的榮耀!

    幾分鐘後,胡娟的父親來了,在門外聽了幾句,進門在自己兒子臉上掄圓了就是一巴掌。

    「沒有孫三哥,娟子早讓狼叨走了!娟子替子明守個孝有什麼?娟子,你替老孫家守滿七七(一七就是七天),也算報答你家爺(丈夫的父親)的救命之恩!」

    胡父一言定音,老孫家的長輩個個稱謝,後面跟著胡娟的大哥、三哥扛著一隻足有三百斤的野豬,招呼幾個年輕人出去收拾。胡家是獵戶,平時也沒少來這邊走動。

    當初那個娃娃親也不過兩位老友的一句戲言,沒想到胡家不但當真了,孫子明都死了,他們居然還真按當地風俗讓胡娟守孝四十九天!

    孫子明一直半暈半醒,外面的客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大家都知道孫家接連不斷的喪事,已經家徒四壁,都是放下香燭、奠金之類的就離開,連吃個便飯都不肯。

    下午,孫子明的老師和幾個同學來了,大家給自己的學生(同學)上了柱香,看著棺材前的遺像唉聲歎氣。胡娟跪下還禮,老師才注意到她的孝服,旁邊長輩連忙解釋這是孫子明的未亡人。

    「姑娘,何必呢?人死如燈滅,何必呢?」

    ……

    老師執意要看看自己得意門生的遺容,這是他最得意的學生,也是他第一個考到名牌大學的學生,不見見最後一面,他於心不忍。

    按當地風俗,不到出殯是不會打開棺材的,可現在是八五年了,鄉民骨子裡的尊師重教是強於風俗習慣的。幾個小伙子小心翼翼地推開棺材,孫子明栩栩如生,老師和同學不禁潸然淚下,冰冷的淚水滴在孫子明的臉上。

    下雨了?孫子明幽幽醒來,努力地睜開眼睛,面前是老師那張還年輕的臉龐,兩行清淚悲痛欲絕。

    「張老師」。

    孫子明從喉嚨裡擠出沙啞的聲音,老師淚眼模糊,旁邊的同學眼尖,看見孫子明睜開眼睛還叫老師,嚇得一聲尖叫。

    「炸屍了!」

    張老師和幾個同學嚇得退後幾步,屋裡的人也駭然盯著靈堂裡的棺材。幾根手指搭上棺材板時,膽小的女人立即奪門而出。屋內的男人們雖然沒逃,可也戰戰兢兢地攏成一團,連無神論的張老師也老臉雪白,哆哆嗦嗦。

    胡娟見到棺材板上搭著的幾根手指也嚇了一跳,可那撕心裂肺的悲痛讓她無懼恐懼,急步走到棺材前,探頭看向棺材內。孫子明正一手搭著棺材板,半躺坐起來了,口鼻間呼出白氣。胡娟不禁心中狂喜:「活了,子明哥活了,死人是不會喘氣的!」

    踮起腳把身子探入棺材摟住孫子明,胡娟不禁號啕大哭。

    「子明哥沒死,子明哥沒死!他醒過來了,子明哥醒過來了!」

    孫子明半躺在胡娟溫暖的懷裡,哆嗦著用手去擦那張小臉上的淚水,安慰道:「娟子,別哭了,娟子別哭了……」

    身體極度虛弱的孫子明這麼一會又暈眩過去,再次暈厥過去前,安慰眼前這個小姑娘道:「別

    哭了,我不是沒死吧?」

    胡娟緊緊抱著已經暈厥過去的孫子明,哀哀地哭著。從小就知道他是自己未來的丈夫,也從小就把他當未來丈夫看,儘管小小的她不知道丈夫是幹什麼的。十餘年的時間早就讓她心裡全是這人,不顧幾個哥哥的勸阻嫁過來沖喜,也是基於十幾年已經根深蒂固的情感。

    這三四個月來無怨無悔地照顧他,總是夢想有一天他能醒過來,至於他醒過來,能不能還娶她,幼小的她根本沒考慮過。

    可昨天,子明哥剛嚥氣,那個還沒過門的大嫂就背著伯父他們,讓她交出家裡所有的東西,好像怕她把田地帶回娘家似的。那些刻薄話讓她非常傷心、難堪,性格潑辣的她卻又無言以對。即使那個女人還沒過門,她才是孫家拜過堂的媳婦,但她男人已經沒了,男人沒了就沒她說話的份。

    現在,子明哥醒了!只要他還有一口氣,他就是自己的男人,他就是這個家裡的頂樑柱,別人就欺負不到自己頭上來!

    靈堂裡又是一陣大亂,清醒過來的胡娟把孫子明抱出棺材,也不知道瘦弱的身子哪來那麼大的力氣。張老師壯著膽子摸了摸孫子明的鼻下,有微微的呼吸,也欣喜若狂,招呼自己學生上前搭把手,把他抱到床上去。

    人死而復生在鄉下不是什麼常見的事,也不是什麼沒聽過沒見過的事,回過神來的親戚趕緊幫忙,把靈堂拆了外面的靈棚也拆了,這些東西晦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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