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1章 花前日下 文 / 姒錦
一聲陰陽怪氣的「茅友」,把假山石側的兩個男人目光吸引了過來。二人一樣的俊秀挺拔,只一個眉頭微蹙,一個唇角噙笑,表情雖有不同,卻似都「沉醉」在這一聲「茅友」裡。
夏初七也不解釋,挑了挑眉,又笑。
「沒想到這破地方,這麼熱鬧。只是……晉王殿下和大都督,你兩個大白天的卿卿我我,花前日下的,真的好麼?」
花前日下?
趙樽唇角微微一抽,淡淡掃她一眼,沒有吭聲兒。他與夏初七有「瓜田李下」之嫌,東方青玄卻是沒有。他瞄向趙樽,意味深長的一笑,便袍角飄飄地緩步走了過來。
「你二人怎會在這?」
夏初七的目光越過東方青玄的肩膀,看向不遠處眉目嚴肅的男人,四目在空中交接一瞬,她輕輕一笑,冷不丁挽住了阿木爾的胳膊。
「這不是與東方小姐兩個說些體己話麼?」
她這人向來渾不吝慣了的,明知東方阿木爾心裡膈應她,她反倒格外與人好得很,分明就是要氣人家。果然,東方阿木爾僵硬著身子,雖煩透了她,但又不願在趙樽面前,表現得太過浮躁,只能端正地輕輕抽出手。
「是的,哥。我與七小姐說了幾句體己話。」
一個東方小姐,一個七小姐,這兩個女人都不約而同給了對方一份不提身份的詭異寬容,倒是讓東方青玄始料未及,微微一愣,望向天空。
「今兒太陽從西邊出來的?」
「呵!」夏初七斜眼看著阿木爾,笑得格外的鬼,「那是,大都督難道沒聽過,西邊的太陽格外圓?」
她話音未落,趙樽便淡淡的看了過來,似是對她們的話題並不上心,眉宇間的冷漠之色依舊如高山遠水,令人難以琢磨。
「二位娘娘,東方大人,本王先行一步。」
末了,他略微朝夏初七點點頭,算是施禮。
「告辭!」
夏初七唇角上翹,也朝他點了點頭。
「晉王殿下慢走。」
在外人看來,這二人只是客套的行了個虛禮,但他兩個自己卻知道,這是一種默契的認可。
煙雲行館人來人往,這處雖然偏僻,卻難保沒有人過來。兩個人這般見面,若是眉來眼去,難免落人口實,若是不眉來眼去,又很難控制己心。所以他早早離去,能少一事是一事,畢竟他兩個如今有一個需要共同保護的東西——她肚子裡的小十九。所以,誰也賭不起,哪怕多一眼也不敢看。反正要說私房話,回了魏國公府還有床下通道,根本就不急這一會兒。
可阿木爾卻難得有機會,突地叫住了他。
「晉王殿下——」
趙樽腳步微微一頓,回頭看向阿木爾時,那一雙深邃的目光與看夏初七並無多大的不同,冷漠得似宮中燕歸湖裡的靜水。無波,無浪,亦無情緒,配上他一襲尊貴雍容的親王袍服,更顯冷峻非凡。
「娘娘還有吩咐?」
看他這般,夏初七嘴角微微上揚。
她沒空考慮阿木爾要做什麼,只是在對自己的男人犯花癡。這般一比較,她發現東方青玄屬實嬌媚了一點,還是她的趙十九更男人。那一蹙眉一注目間,滿滿的全是男性荷爾蒙在燃燒,總能看得姑娘腳下發軟。
輕咳一下,她輕鬆的抱著雙臂,看好戲。
但東方青玄的面色卻凝重了不少,似是不想袖手旁觀。
「阿木爾,趕緊上車去吧。」
他這一聲是出於哥哥的角度,沒有用敬意,只為讓阿木爾注意場合。可東方阿木爾完全不像夏初七那般與趙樽避嫌,或者說,當一個女人一無所有的時候,其實嫌與不嫌都不再重要了。她緩緩迤邐著裙裾,不顧東方青玄的目光示意,執拗地走到趙樽的面前,抬起頭來看定他,眸子裡噙了一抹涼笑。
「一直未有尋得機會,有一句話,我想問問你。」
夏初七心裡「咯登」一跳,正眼看過去,趙樽卻沒有看她,他的視線落在阿木爾的臉上,微蹙的眉宇間,透露出一絲淡淡的……怪異。
他沒有回答,阿木爾卻接著問。
「你一直知道是我,對不對?」
這一句話問得沒頭沒腦,不僅夏初七沒有聽懂,似乎連趙樽都沒有聽懂。他冷峻的唇緊緊一抿,視線淡然的轉了開。
「娘娘若有吩咐,請直言。」
阿木爾輕輕一笑,看他的視線越發波光瀲灩,唇似櫻桃,眸含秋水,「從京師到漠北,薊州客棧,建平郊外,錫林郭勒……她屢次遇險,都與我有關。」
咦?夏初七微微一詫。
難不成今兒太陽果然是打西邊出來的?
阿木爾這般老實坦承,是要做嘛?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與趙樽的方向,不知她意欲何為,好奇心卻被提到了老高。
趙樽不辯解,只淡淡看著她。
「太后的話,臣聽不懂。」
阿木爾輕呵一聲,笑著逼近他一步,那一張美得令人心顫的臉蛋兒,在陽光下似是跳躍著一簇小小的火苗。
「不,你懂。你明知
道是我做的,但是你捨不得生我氣,捨不得對我動手,對不對?你明知道是我要害的她,你依然容忍我,是不是?」
趙樽眉目一沉,夏初七亦是心下一緊。
原來不是挑釁,而是在要求「表明心跡」?
實際上,從薊州客棧那一回開始,她就隱隱覺得趙樽知道幕後之人。再加上建平郊外東方青玄為她擋的那箭,也極是詭異。那個時候,她就猜測,東方青玄不僅僅為了救她,也是在保護他要保護的人。
如今想來,她還真不知趙十九是為了還東方青玄的人情,還是下意識的在袒護東方阿木爾了。她這個人,有時候心胸很廣,心比天還大,凡事都不在乎。可有時候,也會犯天下女人都有的毛病——在男人的問題上,看不開。
她勾了勾唇,緩緩看去,只想聽趙十九要怎樣說。
可趙樽的反應卻在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眉梢揚起,不溫不火的看著東方阿木爾,目光滿是凝重。
「太后娘娘,過去的事,本王都記不得了。若娘娘真的犯有殺人這等重罪,還是不要輕易出口才是,小心隔牆有耳。要知『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只怕娘娘也不好例外。」說到這裡,他淡漠的眸瞄向東方青玄。
「東方大都督,只怕也不好姑息吧?」
東方青玄慣有的笑容早已收斂,俊秀的眉頭難得的蹙成一團。再一次,他低聲示意阿木爾。
「娘娘,時辰到了!」
「哥,你不必阻止。我早就想問他了。」東方阿木爾大概真是憋得太久,那一張艷美的面孔上,表情有太多的壓抑與執拗。
她又一次望向趙樽,眸底添了一絲涼意。
「你不要說你忘記了,其實你根本就沒有忘。呵!你若是真的忘了,又怎會避我如斯?你回京這些日子,我多少次在你上朝的路上守著,你都避而不見……這叫忘了?」
趙樽目光微瞇,似有若無的扯了扯嘴角。
「娘娘所說,臣委實不懂。不好意思,我還有事!」
說罷,他轉身便要離開。可阿木爾好似真是堵了他許久才有這樣與他近距離說話的機會,竟然不顧身份的上前,伸手拽住他的袍角。
「趙樽……」
趙樽低頭看一眼她拽著袍角的手,緩緩抽袖。
「娘娘自重。」
輕呵一聲,阿木爾苦笑著,縮回了手,面上卻並無太大的難堪。她太瞭解這個男人的性子,他永遠都是這般,無論什麼時候都冷漠得拒人於千里之外,渾身上下都是冷的,涼的,沒有一絲溫度的。
緩緩的,她笑了。
可笑聲裡的淒苦,卻比哭還重。
「我以為我早晚都要嫁給你的。」
「我以為這世上除了我,再無人堪配晉王。」
「我以為晉王妃的頭銜,將會成為我一生的光環……」
「我以為你終究會為了我,做一些抗爭。」
「我以為只要我守住了清白……乖乖的在原地等著你,你便會回來娶我,我將會成為你的妻,為你生兒育女,與你白頭偕老……」
「我以為你救我的那個雪夜,在殺掉那匹狼時說的那番話……便是這世間最美的諾言……我以為你與我一樣,不會改變……」
豎著耳朵傾訴的夏初七,真的被感動了。
這般如歌似泣的控訴,完全就是一個被愛人拋棄的苦情女嘛。而趙十九在她的嘴裡,儼然就是一個拋妻絕情的負心漢。什麼殺狼,什麼諾言,這些東西……她竟然都是不知道的?
她朝趙樽投過去深深的一瞥。
趙樽卻沒有什麼表情,「太后說完了?」
阿木爾面色微變,苦笑,「你還敢說你忘了?」
趙樽眉頭蹙得有些緊,「我不記得與娘娘說過些什麼。若是讓娘娘誤會了,抱歉。」
阿木爾笑了,「你說,狼是世上最專情的動物,一生只會有一個伴侶。如果有一天,它的伴侶沒了,它定然會選擇孤獨終老。」
「我說的?」趙樽眉梢一揚,若有似無的瞄了夏初七一眼,語氣遲疑道:「那麼……若是他有另外的選擇,那一定是他不愛,或許那不是他的伴侶。」
「咳!」
夏初七咳嗽一聲,不怎麼想聽下去了。
「諸位,你們慢慢嘮著……小公主還在我的車上。我就先走了,不陪。」
她這性子是怎樣的,趙樽又豈會不明白?聰明起來的時候,比誰都聰明,可在有些方面一旦鑽起牛角尖,比世上最蠢的婦人還要愚鈍。
見她要走,他有些急眼兒。可他的腳步剛邁出去,卻被東方青玄橫在了面前,他的掌心搭在了趙樽的肩膀上。
「晉王殿下!」
趙樽唇角冷冷抿緊,收住了腳步。東方青玄放開手,緩緩一笑,挑了挑眉,突地吸了一下鼻子。
「你們有沒有聞到一股子怪味兒?」
夏初七看他一眼,唇角微抽,「聞到了,妖精味兒。」
趙樽面色一黑,東方青玄卻是笑了。
「不,好酸
的味道,你們都沒有聞到?」
「行了!別在這兒指著桑樹說愧樹了。」夏初七斜斜睨他,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你有你的金鐘罩,我有我的鐵布衫,誰不瞭解誰啊?甭跟這兒矯情了。」說罷,她淡淡瞄向東方阿木爾,語氣帶了一絲譏意。
「有些話,我原不想說的,可有時候,一個人戲演多了,便很容易說服自己,進入了角色,卻忘記了真實的自己。東方小姐,你先前說,不想他難過。如今這句話我也同樣留給你,若非不想他難過,我才懶得和你嘰歪。所以,不要總拿你的雞蛋來碰我的石頭,那叫自作孽,不可活。」
她也說了一個「他」,可指向卻很清楚,是說東方青玄。
說罷,她沒有去看趙樽的臉色有多難看,也沒有去看東方青玄滿臉的愉快,只聽見東方阿木爾冷冷的聲音。
「你憑什麼與我這般說話?」
「憑什麼?」夏初七笑著轉頭,「你以為你太后就比我大啊?秋後的螞蚱,就別蹦噠了。敬你,我叫你一聲太后,不敬你,我管你是個什麼東西?」
「放肆!夏楚你——」
「太后!」東方青玄換了稱呼,沉了聲音,語氣滿是不耐,「注意你的身份。」
「身份?」東方阿木爾冷笑一聲,看向了東方青玄在陽光下越發妖冶的臉,「哥,這句話該我說才對。你的心長得這樣偏,就不怕來日去了黃泉,沒有面目去見……」
「阿木爾!」不等她說完,東方青玄面色猛地一變,「閉嘴!」
「哥,你好自為之……」
夏初七看著阿木爾的嘲諷臉,心裡揪揪著,正對她這莫名其妙的話疑惑不解,一道尖細的嗓音便從邊上的紫籐花架下傳了過來。
「陛下,仔細腳下。」
夏初七心裡一怔,還未有反應,便聽見一陣衣襟的窸窣聲。接著,紫籐花邊的小道上,出現了趙綿澤明黃的身影,還有他一臉溫和的笑容。
「這煙雲行館的紫籐花開得不錯,若非要趕著去東苑,倒是可以停下來賞賞花,吃吃酒的。」他笑道,「好像十九皇叔和東方愛卿與朕一樣,都有些捨不得離開行館?」
「陛下好有興,臣倒是樂意奉陪。」
東方青玄妖艷的眉眼滿是笑意,就好像先前呵斥阿木爾的事兒,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般。而趙樽卻是懶洋洋地看過去,縱使趙綿澤一身帝王袍服看上去極有威懾力,他不緊不慢的神色,仍是冷熱不變,一雙黑眸冰冷如霜。
「正要回程,不想在這耽擱了。」
趙綿澤唇角一牽,抬手讓何承安等人退了下去,方才緩緩走近,用只有他幾個才能聽得見的聲音,笑道:「朕不是外人,十九皇叔不必與朕這般生分。您與太后原就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若非造化弄人,情路多舛,又怎會走到今日的尷尬處境?朕也是知情識愛之人,若是皇叔有意,朕或可成全?」
趙綿澤話裡話外的意思,愣是把趙樽與阿木爾生生拉拽在一起,還表現得極是寬容。執的也不是帝王威風,而是晚輩之禮。說罷,還轉頭看向夏初七。
「皇后以為如何?」
夏初七似笑非笑,「那得看晉王的意思?」
「陛下有心了。」趙樽並不看夏初七,聲音淡淡的,冷冷的,沉穩的氣度不改分毫,似是根本不知自己處於何種境地,更是不知君王威嚴一般,抬眉睨向趙綿澤。
「莫說臣受不起,即便真要領受陛下的成全,陛下也莫要搞錯了對象才是。」
這句話語氣有些冷沖,聽得夏初七心裡一驚。
她知道為了先前阿木爾的事兒,趙十九一定急於向她表白,加上趙綿澤故意挑撥幾句,只怕他會沉不住氣。畢竟在男女之事上,不僅女人容易鑽牛角尖,男人也沒幾個可以看著心愛的人在面前,完全無動於衷的。
那是神,不是人。
「搞錯對像?」趙綿澤微微瞇眼,笑了笑,「只不知十九皇叔要的……到底是哪一個?」
趙樽黑眸微微一瞇,冷冷看著趙綿澤。
只這一眼,夏初七便清楚地看見他瞳孔在急速收縮,像是有了一些惱意。可她雖然知道這次東苑之行趙樽一定會有所佈置,但也非常清楚,目前還不到與趙綿澤徹底翻臉的火候。
果然在「情」字面前,人人都是傻叉。
千萬不要功虧一簣才是。
心裡暗叫一聲「要遭」,就在趙樽眸色沉下的剎那,她突地抬手在自己的臉上拍了一巴掌,那「哎喲」聲喊得極為驚恐,聽得她自己心肝兒都顫了,只歎也是癡兒,為了趙十九,真下得手。
「怎麼了?」
幾乎剎那,幾個人的視線都被引了過來。
夏初七揉了揉臉,滿不在乎的笑,「有蚊子叮我。這裡花樹草叢的,蚊子最多了。我說各位,咱要嘮家常,能尋個好地兒不?你看你們,一個個金身玉體的,若是被蚊子咬壞了,可怎麼辦?」
「你傻不傻?打得這樣重?」趙綿澤心疼的看了過來,語氣滿是無奈。而趙樽冷臉緊繃,微攥著拳頭,卻再無動靜。
她的意思,趙樽怎會不懂?
可她真是猜錯了趙十九這頭老狐狸。
論沉穩,論內斂,論深遠,趙綿澤還真不是他的對手。還不到計劃
的關鍵一步,他怎麼可能真與趙綿澤硬拚?夏初七不懂的是,對於趙綿澤這個人來說,有時候越是退步,他越會覺得你居心叵測。該強硬的時候,就必須強硬,必須讓他知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已經讓他反感。這樣,反倒能減少他的戒心。
所以,她完全是白白打了一耳光。
「陛下,臣先告退。」趙樽歎息一聲,目光掠過夏初七的臉,微微拱手請辭,轉過頭又瞄了東方青玄一眼。
「東方大人,請吧?」
東方青玄緩緩一笑,也向趙綿澤施禮退下,只是那一雙噙著笑的眼眸裡,情緒複雜得緊。先前他與夏初七的想法一樣,還以為這叔倒兩個的戰爭要提前登台,沒有想到,卻被那女人的巴掌給化解了。
趙樽與東方青玄離開了,東方阿木爾也清冷著一張艷麗的臉原路返回。可待人都走了,趙綿澤臉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消失了。
「皇后,走吧。」
瞄一眼趙樽的背影,夏初七緩緩垂目,似是沒有聽見趙綿澤說了什麼,還在回憶阿木爾與趙樽說話時的情景,默默的猜測著,他們「殺狼救美」的夜晚,到底有多麼的蕩氣迴腸。只無意識的「嗯」一個字,便走在了趙綿澤的前面。
身後,趙綿澤突地冷了聲音。
「小七,我不想與你吵架。」
夏初七微微一怔,回頭笑道,「我與你吵架了嗎?」這個時候,她還真的不想得罪趙綿澤。她自己的大小破事兒一堆,就已經夠她煩躁的了,還得顧及趙梓月的,二鬼的,李邈的,阿嬌的……想想,她發現自己真是操碎了一顆玻璃心,不覺低聲一歎。
「我的心思,從未瞞過你。你想我怎樣?」
趙綿澤看著她半嘲半諷的臉,目光一凜,「我是誠心想待你好的,但你若硬逼得我無路可走,我不敢保證會做些什麼。你,還有他,都一樣。」
軟得不行,來硬的了?
到底是皇帝,好像威風是大了許多。
夏初七唇角微微一彎,「好啊。你是天子,你想給我什麼樣的路走,那就是給什麼樣的路,這是你的自由。不過,一般不給人留路的人,最後都被自己堵死了,陛下也應當好自為之。」
有多久沒有人在趙綿澤面前放過狠話了?
除了面前這個女人,如今誰又敢?
趙綿澤不怒反笑,「你倒是真不怕我?」
夏初七抿了抿唇,眼尾緩緩上翹,「陛下,一個真正有品格的人,不是在弱者面前表現出的強勢,而是在強者面前的不屈服。你是皇帝了又怎樣?我或許渺小,或許卑微,但我真不怕,更不會因為害怕便失去自己,失去驕傲。哪怕,除了驕傲,我一無所有。」
輕呵一聲,趙綿澤審視著她的臉。
「你就是吃準了我不敢拿你怎樣?可是夏楚,你得思量仔細,我若真要收拾你,有的是法子。你難道真沒有感覺出來,我只是想補償你,想一心一意對你好,這才縱容你的?」
「對我好?縱容?」
縱容二字,讓夏初七莫名就想到了先前茅坑裡聽見的那一聲「婊子」。嘴唇扯了扯,她臉上的笑容越發擴大起來。
「陛下對我的好,便是妃嬪成群,寵妃張狂,讓我與無數的女人共事一夫?呵,那抱歉了喂,我還從來不知道,原來這樣也是好。」
聽她又說起此事,趙綿澤苦笑一聲。
「小七,我雖為帝王,我也有不得已。」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夏初七神色淡淡的,語氣滿是譏誚。趙綿澤眉心卻擰了起來,那一張濕潤如玉質的白皙臉孔上,添了一抹陰沉。
「你不要這般不講理。你替我考慮一下,即便我不是一個帝王,只是一個普通的男子……小七,你看看這京師城裡,哪家的公子沒幾房姬妾?不說元祐,即便是你大哥夏常,她府裡的侍妾少了嗎?比起他們來,我算什麼?就算是他……」
頓了一下,他艱難的壓低了聲音,「就算是他,你心心唸唸的他,你以為他一輩子就只會有一個婦人?永遠都不會再納側妃或再找侍妾?你以為他就一輩子為你守著了?」
看著面前明黃的色彩,夏初七有些恍惚。
不對,是因為懷著孩兒,在陽光下曬久了有些恍惚。
她揉了揉額頭,突地一歎。
「趙綿澤,這件事與他無關。」
趙綿澤面上微微一緩,「那與什麼有關?」
「我的原則,還有,我的底線。」她道,「不是你的做法不對,而是我與你的思想不一樣。你永遠不會懂,我要的是什麼。當然,我也不需要你懂。」
「我懂。」趙綿澤壓抑著煩躁的情緒,握緊了想要過去抱她的雙手,輕輕垂在身側,「可是,不管你有什麼原則,什麼底線。小七,射柳是朝中大事,不僅有武百官,還有八方來使……你好歹給我留一點臉面。」
這一句話,聽上去像是恫嚇。
可末尾那一句突然軟下來的話,卻像是他無奈的請求。
夏初七微微瞇起眼,打量了他片刻,輕輕一笑,「你總說想要對我好,說喜歡我。我現在問你一句,你考慮好了回答我。」
趙綿澤一怔,「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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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吸了一口氣,不疾不徐的道:「若是讓你為了我,必須放棄你如今擁有的一切,你可甘願?」
他微微一愣,目光定定看她,久久無言。
夏初七莞爾一笑,直視著他怔怔的雙眼,視線裡,卻慢慢出現了另外一雙幽深的冷眸。趙綿澤做不到的,趙樽可以做到。他從來都不拿江山皇權當一回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他雖然從來沒有說過比趙綿澤更為動聽的甜言蜜語,表情也不及他來得溫柔多情,可他卻願意為她放棄一切,甚至為她去死!
「趙綿澤,你這個人活得太累。拿不起,也放不下。你的深情背後,除了不甘心,還是不甘心。行了,咱們該啟程了!」
她輕飄飄的轉了身,挺直的脊背驕傲而疏遠,寬大的赤古裡裙擺泛著一層陽光的艷麗光華。趙綿澤看著她的背影,腦子裡卻在一遍一遍回想她的話。
其實,隨口說一句「願意」很容易,沒有人會真的讓他去放棄所有。但那一刻,他就是不願意騙她,在已經傷害過她無數次之後,他不想再騙她一次。
他很清楚的知道,如今的他做不到放棄。
可他卻不知道,當有一天,他做得到的時候,願意為了她一個人放棄所有的時候,她卻連這個問題都懶得再給他。
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愛恨都有結果。
很多事情的結局,並不是偶然的,而是在一次一次的選擇與被選擇之中,慢慢蹉跎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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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之後,東苑到了。
這個苑子的面積極大,不僅建有華麗的帝王行宮,還有依山傍水的園林建築,風景秀麗,空氣怡人。在帝輦入內時,早有人候在裡頭接待,把眾人一一領下去安置梳洗。
夏初七撫著小腹,累得癱在了床上。
可約摸一盞茶的工夫,又有小太監來喚,說是東苑校場上已經準備好,射柳就要開始了,請娘娘過去觀禮。
夏初七住的地方離校場很近,她托了托小腹上的布帶,理了理身上的赤古裡裙,領著晴嵐幾個人信步走了出去。
禮部早已把射柳場地備好。
校場上,有一個專門為射柳搭建的「天棚。」
天棚上置有高台,高台上已列好了座次。
趙綿澤及北狄使臣,四方來使,王侯公卿,後宮妃嬪,紛紛按各自的品階一一就座。
射柳場上,兩國將士威風凜凜,引起了百官和來使的一陣稱頌。趙綿澤很是欣慰,朗聲笑著,對備置場地的禮部官員給予了封賞。隨後,又言詞懇切的表達了對兩國睦鄰友好的殷切希望,以及「不論輸贏,只為切磋」的宗旨。待一切虛禮完畢,他才笑著看向坐在客席的北狄太子哈薩爾。
「射柳之樂源自前朝,素聞北狄英才輩出,哈薩爾太子更是武兼備,馬上功夫了得,箭術也是一絕,乃當世英雄,朕今日要一飽眼福了。」
哈薩爾今日亦是盛裝出席,俊朗的面孔和輪廓分明的五官上,笑容淺淺,神色柔和,卻有著一股子令人無法忽視的雍容貴氣。得聞趙綿澤的話,他淡淡一笑。
「小王一會若是獻醜,還望陛下不要見笑?」
「哪裡哪裡,太子過謙了。」
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話未有說完,偏席上的蘭子安突地起身,抱拳拱手一笑。
「陛下,臣有一事啟奏。」
趙綿澤抬了抬手,「說。」
蘭子安笑道:「雖說這次射柳只為切磋技藝,展現我朝與北狄的睦鄰關係。但若是沒有綵頭,恐也會失了興致……」
綵頭二字一出,人人都心知肚明——
這個「綵頭」,指的是梓月公主。
------題外話------
(未完待續,明兒見。)
我頭上頂鍋蓋,我腳踏風火輪。
你們誰若想打我,那都是打不到的喲?
我的頭上有鍋蓋,有鍋蓋,有鍋蓋,有鍋蓋……你們的月票,快進來,快進來,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