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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7章 你要,便堂堂正正的要! 文 / 姒錦

    「你就是梓月?」趙樽高倨於馬背上,聲音淡淡的,看向趙梓月時,冷峻的臉色也極是平靜,就好像剛剛發現她似的,幾乎尋不出半點緊張的波浪。

    趙梓月微微一怔,哭聲噎在了喉嚨裡。

    她久居宮中,雖也曾聽人說起趙樽失憶的事,可怎麼也不相信被她當神祇一般供在心頭的十九哥會真的忘記了一切,甚至忘記了她這個親生妹妹。可如今,他生疏的語氣和冷漠的態度,好像壓根兒不是對待妹妹一般,看上去像是真的忘記了。

    「哥,你怎的能……忘恩負義?」

    趙梓月的成語水平,向來趨近於正常水平之下,即便有了這幾年孜孜不倦的「學習」,提高似乎也不大。當然,趙樽以前不意外,如今更不會意外。他淺淺蹙起眉頭,沒有回答她,而是看向了還在夜風中殺人的晏二鬼。

    「夠了!」

    「爺……」二鬼臉上怒氣未消,殺人時的情緒亦是有一些失控,聽得趙樽阻止,他頓了頓,似是才反應過來。

    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他抹了一把臉,也未擦拭刀上血跡,便還刀入鞘,大步走了過來,吩咐邊上的一同跟來的校尉。

    「把剩下的人帶回去。」

    剩下的人,正是先前沒有動手欺負趙梓月和丫丫的人。可他們雖未動手,亦未阻止。在晏二鬼看來,一樣是罪不可恕的。只不過,畢竟大晏有法度,他不能為了逞一時之快,壞了爺的大事兒。

    趙樽點點頭,似是要打馬離去。那好不容易留了一條命的王麻子卻屁滾尿流的跪在了地上,作揖磕頭不止。

    「英雄饒命,好漢饒命……我等都是朝廷的官差,吃皇糧,辦皇差的……若有得罪的地方,還望好漢們原諒則個,可是我們不能隨你們去的……你們……你們自行離開吧,我就當沒有見過你們……」

    這王麻子也是一個稀罕物,概因趙樽等人一律身著燕閒之服,他如今還不知道到底遇見了誰,還以為是他們是一夥山賊土匪或行幫之流,為了不被帶入「賊窩」去,緊張的說出這種話來,實在令人忍俊不禁。

    晏二鬼冷哼一聲,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知道爺爺是誰嗎?」

    「爺爺?……爺爺饒命!饒了小的一回吧。」王麻子磕頭如搗蔥,哪裡知道他們是誰?只是口喚「爺爺」不止,端的是怕到了極點。

    「那你知道她是誰嗎?」晏二鬼沒有解釋,手指慢慢抬起,又指著趙梓月又問那王麻子。可王麻子這會子腦漿正呈冰凍狀態,額上的冷汗快成瀑布了,哪裡還有思考能力?

    「各位爺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她是你們的人……可小的真的沒動她啊……小的先前還勸頭兒來著……小的真的是好人啊……」

    哭訴到這裡,他像是突地反應過來,想起了先前趙梓月說過的話,激靈靈一個寒禁,猛一下抬頭,他止住了哭聲,破著嗓子問。

    「她是……公,公主?」

    晏二鬼接了過去,「她是梓月公主。」

    「啊」一聲,王麻子嚇得連哭泣都忘記了。兩排牙齒「咯咯」敲擊著,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趙梓月,「她,她真的是,是梓月公主?」

    話未說完,他喉嚨裡痰氣上湧,腦袋一偏,竟暈了過去。

    這王麻子嚇暈了過去,剩下那三五個知道捅了天的兵卒,自知性命休矣,個個跪在地上哭爹喊娘,認錯道歉,後悔不已。可事情不做已經做了,哪裡還有轉圜的餘地?朝廷兵卒在官道上強搶婦女,還搶了一個公主,這事足夠他們喝一壺了。

    事情看上去像是這般了去了。

    可是,夜幕下的官道上,熱鬧分明還未散盡。就在這時,遠處再一次傳來馬蹄的踩踏聲,還夾著一道極是高亢的唱響。

    「錦衣衛東方大都督到——」

    哪有渾水哪有他——這幾乎是東方青玄留給所有人的印象。朝廷裡的官員個個躲著他,小老百姓見到他更是退避三舍。理由只有一個,因為與他打交道就意味著一定沒有好事兒。

    如今趙梓月離京,跑到離京師這般遠的溧水,他都追趕了過來,自然也不會是什麼好消息。故而,聽到這聲音,趙梓月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哥……東方青玄來了!」

    「無事。」趙樽安撫地看她一眼,讓青籐扶著她和丫丫到路邊兒找地方先坐下,自己拽著馬韁調了個頭。

    馬蹄激起的塵土,淹入了黑暗。

    東方青玄的笑聲,從澆著桐油的火把光線中穿透過來,帶著一種如同黑夜的冰涼。

    「青玄來遲了,又被殿下搶先一步。」

    迎上他的笑臉,趙樽黑眸亦是含著淺笑,可若是仔細看去,卻能見到他笑容之下覆蓋的萬年堅冰。

    「大都督總是這樣遲,那錦衣衛的辦事效率,也委實太低。如此看來,本王應當向朝廷諫言,實在不必要浪費糧食了。」

    趙樽一本正經的外表下,舌頭一直淬著毒。東方青玄早已習慣,自是不以為意。他輕輕一笑,緊跟著便轉了視線,瞄了趙梓月一眼。

    「公主無礙吧?」

    「讓大都督失望了。」

    趙樽冷漠無波的聲音,帶著小小的譏嘲,聽得東方青玄唇角一勾,笑聲不止,「殿下不要這般不近人情嘛,青玄也只是聽

    聞公主遇到歹人,方才好心詢問一二。再說,青玄奉了陛下之命,前來為公主保駕,自是希望公主能平安無事的。」

    看來東方青玄來此,確實是趙綿澤授意的了。

    趙樽黑眸微微一閃,略一勾唇,笑笑。

    「那本王得多謝大都督美意了?」

    「不敢當,不敢當。」東方青玄盯著他的眼睛,上揚的鳳眸噙著一抹笑意,似是蘊了許多難以言狀的妖艷多情,「青玄職責所在,殿下不必客氣的。」

    突地一道冷哼,趙樽眉梢一揚。

    「本王謝的,是大都督來遲一步。」

    東方青玄低笑一聲,與他冷冽的目光對視片刻,唇角緩緩牽開,那笑容裡,散發著冶艷而散漫的光芒,「殿下既是知曉原委,那本座也就不多說了。去吧?」

    趙樽的眼睛裡,若隱若現地勾勒出一抹複雜的淺笑來,「大都督的意思,本王不明白。去?往哪去?去向何處?」

    東方青玄邪邪一笑,緩緩勒馬走近他的身側。

    「山高水長,天大地大,哪裡不能容人?」

    他的意思是讓趙樽趁著這個機會領趙梓月離開,這句話兒趙樽聽了沒有什麼反應,趙梓月卻是驚得嘴都合不攏了。

    在她的心裡,東方青玄一向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是專門與她哥哥做對的,是人見人怕殺人如麻的魔鬼,他這會子追上來,也一定是為了抓她回去的。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放她離開?

    離開皇城的願望太迫切,她的腦子又太單純,聽見什麼就是什麼,永遠不會往深了想。一時間,她感動得眼眶發熱,心潮澎湃著,便想上前向東方青玄道謝。

    可還不待她出口,趙樽便搶在了前面。

    「他讓你這般說的?」

    他是誰?趙梓月不明白,東方青玄卻聽得懂。他輕輕一笑,回應道,「殿下果是大智!沒錯,是他讓我說的。」說罷,他鳳眸斜斜一挑,又笑道,「當然,青玄自己也是這個意思。且青玄也相信,對殿下您來說,這是好事。」

    他們都知道,不論是趙梓月還是貢妃,其實都是趙綿澤束縛趙樽手腳的東西,只要把她們軟禁在宮中,趙樽就永遠得受制於他。如今趙梓月既然已經逃離京師,東方青玄也「晚來了一步」,那麼索性讓趙梓月離開,將來趙樽要與趙綿澤放手一搏時,也會少一些牽絆。

    趙梓月這姑娘腦子簡單,幾乎霎時就把東方青玄的名字從「惡人譜」劃到了「善人譜」,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裡,充滿了感激之情。不僅是她,就連晏二鬼也以為趙樽一定會領受東方青玄這個人情,藉機把趙梓月和丫丫安排在宮外。

    可誰也不料,趙樽只是淡淡一笑。

    「大都督美意,本王領了。不過,公主私自離宮,於理不合,梓月也受不起。本王定會親自將梓月送回宮中,就不勞大都督記掛了。」

    「哥——」

    趙梓月面色一僵,以為自己聽錯了。

    「爺?」

    晏二鬼亦是訝然出聲,與趙梓月有異曲同工之想。

    只有東方青玄一人,像是早有預料,瞄著趙樽一板一臉的面孔,突地一聲低笑,「晉王殿下乃是頂天立地的大男子大丈夫,自是不屑做這種上不得檯面的事情。呵,青玄這是佩服得緊啦。」

    趙樽漫不經心的抖了一下馬韁,聲音涼涼,「大都督不必得了便宜還賣乖。你不是早知本王會拒絕,才假意賣的人情?」

    東方青玄呵的一聲,笑得眸底的波光宛如兩汪清泉,泛著一股子瀲灩的水氣。

    「知我者,天祿也。」

    趙樽冷笑一聲,不再理會他。

    事實上,東方青玄非常清楚。今天晚上,趙梓月走不得。如今重譯樓的案子,傳聞已是不堪。不管是在朝堂上還是在民間,都對趙綿澤的主政之道有了質疑。新君上位,聲名極是重要。而這個時候,趙綿澤自然需要一個替罪羔羊來轉移視線。若是趙樽真的如他所願把趙梓月帶走,那麼依趙梓月「和親公主」的身份,就會將這破壞與北狄和談的罪責,落到趙樽的頭上。

    他想將計就計,讓趙樽背上這口黑鍋,可趙樽又豈能如他所願?這叔侄兩個,一直在互相算計,你來我往間,倒是各有勝負,難辨輸贏。目前看來,這些事情也遠遠沒有想像的簡單。思量到此,東方青玄的好脾氣再一次發揮到了極致,又是一聲淺笑後,他擺了擺手。

    「如風。」

    「屬下在。」如風上前,抱拳應道。

    東方青玄沒有看他,目光掃過那幾具被晏二鬼捅得早已斷氣的屍體,又慢慢看向僥倖得以活命的幾個兵卒,發出一聲妖冶的笑意。

    「晏指揮武藝高強,奈何心不夠狠!你幫幫他。」

    「屬下遵命!」

    如風高聲應完,轉身便走到剩下那幾個嚇得瑟瑟發抖的兵卒面前,只聽見「錚」的一聲金鐵交錯聲響過,他撥出手上的繡春刀,便將幾個因為沒有動趙梓月,而被晏二鬼留下一命的人,捅死在了夜色裡。

    「膽敢覬覦梓月公主,這些人死不足惜,不必再押回京師受審了。朝廷養著這些人,本就浪費糧食,再花人力去審訊他們,更是浪費時辰,就這般殺了罷了。」

    東方青玄帶笑聲的溫聲,是和屍體倒地同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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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那些沒有出手卻旁觀了整件事情的人,也許聽見了,也許沒有聽見。但這些都不重要,總歸他們來不及說出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句遺言,甚至也來不及喊一聲冤,就這麼草草在如風的手底下結束了生命。

    自作孽,不可活。

    說他們冤,倒也不冤。

    說他們不冤,其實也冤。

    說到底,他們應該也不認同小鬍子等人的作為,只是因為他們軟弱,沒有反駁而已。

    東方青玄在笑聲裡就把人給處決了,這對趙樽、晏二鬼和丙一等人來說,倒是沒有感覺。但青籐與趙梓月都是小姑娘,何嘗見過這般陣仗?眼看這頃刻間發生的變化,青籐猛地蹲在地上乾嘔起來。而趙梓月,死死摀住丫丫的眼睛,喉嚨發啞,發不出半句聲音。

    趙樽目光寒了寒,淡然一笑。

    「大都督這個忙幫得,果是實在。」

    「殿下過譽了,青玄一向這麼實在。」

    「往後做了本王的女婿,應當更實在一點才好。」

    「……」

    看他被噎住,趙樽唇角掠起一抹冷笑。

    「比如,不要這般迫不及待的殺人滅口。」

    東方青玄鳳眸微微一瞇,看他一眼,唇角噙著笑意,「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青玄亦有不得己,殿下海涵。」

    「大都督若是一個不得己之人,又怎能活到現在?」趙樽淡淡的聲音,帶著一種除了東方青玄以外,旁人聽不懂的晦澀,繼續道,「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犯我麟角,我必不拔你羽毛。大都督,好自為之。」

    「殿下何意?」東方青玄笑了,「青玄不解。」

    趙樽緩緩轉過頭,目光深邃得仿若擁有洞悉一切的力量,又似是蘊埋了蒼穹間無數的秘密,將光華掩去,只留下幾分不溫不火的探究。

    「仇恨是把雙丸劍,容易蒙蔽人的眼。」

    微微一瞇眼,東方青玄的神色變得極為古怪,思之,回味悠長。遲疑一下,他莞爾一笑,像是有什麼話想與趙樽說,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只是優萬端地調轉了馬頭。

    「多謝殿下提醒,告辭。」

    「不送——」趙樽冷聲回應。

    東方青玄輕笑一聲,「射柳之日,望你拔得頭籌。」

    這一句話他沒有點名。

    可趙樽卻知道,他是對晏二鬼說的。

    深幽的眼半闔著,他默默凝視著東方青玄離去的背影,在遠去的馬蹄聲裡,微微一拂袖,轉頭看向晏二鬼,冷冽的面孔,帶著說不出的寒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一輩子偷偷摸摸的過日子,不是我輩之人所願。而且……」頓一下,他加重了聲音,「你當真以為這般輕易走得了?」

    「殿下…?」晏二鬼似是明白了。

    趙樽冷冷道,「你要,便堂堂正正的要。」

    晏二鬼心裡顫了一下,眼眶突地燙得生痛,燙得他都不敢去正視趙梓月和她懷裡抱著的丫丫。只垂下頭顱,單膝跪下,抱拳對趙樽艱難地吐出一句話。

    「屬下明白。」

    ~

    離開與返回之間,在趙樽來說,根本就不是選擇題,因為答案原就只有一個。從他自己包括他的妹妹和妻子,他都沒有想過要讓她們過顛沛流離和抱頭鼠竄的日子。

    但是,趙梓月的想法卻不一樣。

    她好不容易逃開了那座黃金打造的牢籠,好不容易可以堂堂正正的抱著丫丫說一聲「娘」,好不容易等來了十九哥搭救她,她心裡充滿了對未來的希冀。

    她原以為十九哥會把她安頓在外面,她可以帶著丫丫名正言順的過活,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的十九哥會毫無商量餘地的要把她送回去。

    她不能理解,但也不恨。

    她知道自己很笨。因為好多東西,她都不懂。

    以前父皇瞞著她,哥哥也會瞞著她。她的世界在趙綿澤登基之前,一直都是溫暖和煦的,從來沒有任何的驚濤駭浪,因為有一個愛她的爹是皇帝,她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可以真正做一個快樂無憂的公主。

    但如今……一切都變了。

    咬了咬牙關,她眼淚汪汪地扭頭瞪向趙樽。

    「就因為你忘記了,你便不再疼我了?」

    趙樽冷冷蹙眉,只一個回答。

    「你是我妹妹!我怎會不疼你?」

    「有你這樣對待妹妹的嗎?」趙梓月癟了癟嘴巴,像個小孩兒似的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淚,吸著鼻子哭訴,「你以前就冷落我,待我不好。如今更是冷落我,待我更差!我……我不想要你做哥哥了。我就要走,大不了一死,反正我是不會再回去的了。」

    趙樽身子微微一僵。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看趙梓月,從喉間迸出的聲音,一字一句都融在了一片冷寂的夜色裡,顯得格外森寒。

    「趙梓月,你以為你是怎樣逃出皇城的?這世間之事,不是你想的那樣,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更不是大不了一死,一閉眼睛就解決了所有事情。人世間真正的無奈,是你連死

    死的資格都沒有。你告訴我,你死了,丫丫怎麼辦?讓她陪著你去死?」

    「不!……我沒這樣想。」

    趙梓月緊張地抱緊丫丫,終是垂下了頭。

    她是瞭解趙樽的。

    至少她知道,十九哥不論怎樣都是疼她的。

    「可是哥哥……我是真不想回去,我怕。」

    趙樽側過眸子,「你必須回去。」

    趙梓月蹙著眉頭,不情不願地放軟了聲音,「十九哥,你知不知道,他要把我嫁到北狄去。北狄那麼遠……我再也見不到……丫丫了。我的丫丫還這樣小,我不想一輩子都看不見她,你可知道?」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很小聲,眼淚也掉了下來。

    趙樽聽見了,卻沒有回答。

    良久,在夜風徐徐中,趙梓月再一次哀歎,「十九哥,原來你真的是忘記了。若不然,回京這麼久,你又怎會不來見我?若不然,你怎會這般狠心?可是,哥,你忘記了,你還是我的親哥。你放我離開可好?我不想與丫丫分開,不想……」

    趙樽黑眸微沉。

    「你能去哪?」

    「我……」趙梓月噎住了。

    「你能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又如何能保護好丫丫?」趙樽眸底深邃的冷意,在火把的光線下泛著一種冰冷的光芒,「你對這天下一無所知,你甚至連人家待是你好是壞都分不清楚,你憑什麼以為每次都有這般好的運氣,等到有人來救你?」

    趙梓月被堵得啞口無言,張了張嘴,耷拉下了腦袋。

    「爺……」晏二鬼有些不忍心了,他心疼的目光瞥了一眼趙梓月和她懷裡的丫丫,語氣低沉,「這般回去,實是委屈了公主。」

    趙樽淡淡道,「生在皇家,便是來受委屈的。」

    這句話不太中聽,卻是道盡了皇族子女的悲涼。

    晏二鬼歎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可趙梓月卻朝他發了飆,「不要你多嘴替我求情!」

    她惡狠狠地瞪了晏二鬼一眼,小臉緊繃成了一團。可是,她也知道自己說了狠話,傷了十九哥的心,有些氣恨自己。但她心性簡單,也不知怎樣可以哄哥哥,想了想,撇著嘴巴無聲地走過去,把丫丫舉到了趙樽的面前。

    「十九哥,梓月錯了。你看在丫丫的分上,不要怪我……我願意回去了……你說怎樣就怎樣,不就是嫁人麼?我不怕了。只是,你可不可以替我想想法子,讓丫丫跟著我一起嫁?」

    「趙梓月。」趙樽毫不留情的打斷她,一雙夜霧籠罩下的雙眸,冰冷,刺骨,仿若與天地一般冷寂無波。

    「你的命運,不要總讓別人來給予。」

    「哥……」

    趙梓月訥訥喊一聲,再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哥哥說得對,自己是一個母親了,得學著變聰明一點,學著自己保護丫丫。若還像今天晚上這般被人利用……那就太傻太傻,不配做丫丫的娘親。

    可她過了這麼多年優渥的日子,如何才能聰明起來?

    ~

    趙梓月不知道晏二鬼哪裡搞來的馬車,等她再次被青籐扶著坐上去時,嗅著空氣裡沒有散盡的血腥味兒,身子還緊張得發抖。

    馬車離開了溧水地界,走了好久,她才慢慢適應了黑暗,癱軟無力的身子也有了一絲好轉。抱著丫丫半趴在軟墊上,她從車簾望了出去。

    一行數人默默走著,什麼聲音都沒有。

    她的十九哥哥,俊美的面龐和挺拔的身姿融入在黑暗裡,比白日見到時,更添了一絲神秘和尊貴。與其說是黑夜映襯了他,不如說是他點綴了黑夜。這樣子的他,依舊是她心裡的神。

    她想,有十九哥在,她是不必怕的。

    暗歎一聲,她的目光轉看,看見了那個殺人救她的男人,那個丫丫的父親。他騎在馬上,一直行走在她的馬車旁邊,被黑夜吞噬成了一個黑黝黝的人影兒。他無數次偷偷望過來,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彷彿只是在企盼一場天荒地老的等待。

    她猜,他一定想抱一抱丫丫。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猜得到。

    可她不願意,她心裡好生彆扭。

    她不喜歡他離得這樣近。

    因為這樣會讓她想起那些羞窘難堪的往事。

    可她又不願意他離得太遠。

    因為她自私的想,他在身邊,丫丫也可以偷偷的感受一下來自親生父親的關懷。這樣,她就不再是一個可憐的孩子了。

    抱著已然熟睡的丫丫,趙梓月也不知是難過,是失措,還是不安,腦子裡一直胡思亂想,焦慮得眉頭都打了結。她想與十九哥哥說幾句話,可他的冷漠卻一直堵著她的嘴。

    「姐姐……」

    不知過了多久,丫丫幼嫩的小聲兒,打破了夜的安靜。

    趙梓月低下頭,寵愛的吻了吻她的額角,定定看著孩子天真的目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丫丫怎麼醒了?想尿尿了麼?」

    丫丫搖著小腦袋,小嘴撅了起來。

    趙梓月頭痛了,「

    那是怎麼了?肚肚餓了?」

    丫丫再一次搖頭,揮舞著小手,指向馬車外面。

    「馬馬,丫丫……馬馬……」

    不滿兩歲的小孩兒,語言還很單調。可丫丫小臉上的興奮還有小手指著的方向,卻足以表達她的需求。趙梓月看了一眼青籐打開的簾子外,那一道頎長的身影,垂下了眸子。

    「馬馬會踢人,不能騎。」

    「嗚,馬馬,姐姐,丫丫騎馬馬……」

    丫丫在宮裡是一直被寵養的,凡事只要她有需求,就一定會得到回應。可以說,她從來就沒有遭受過拒絕。可是,從昨晚開始的奔逃到如今,小傢伙經歷的「小挫折」,比她以往遭受的全部都要多得多。所以這會子她撒嬌任性起來,也比往常更讓人頭痛。

    「讓她騎吧。」

    趙梓月正在束手無策,趙樽說話了。

    「小孩子不要太嬌慣,騎個馬而已,你阻她做甚?」

    「哥……」趙梓月想,十九哥最壞,他明明知道理由的,「大晚黑的,外頭風大,還是不要騎了。」

    趙樽就像沒有聽見似的,嗯一聲,是實而非地應了一聲,便轉頭看向了晏二鬼,吩咐道,「二鬼,抱丫丫公主出來騎騎馬,讓小丫頭長長見識。」

    從丫丫開始要求起,晏二鬼心裡就已經塞滿了稻草,堵成了一團糟亂。如今聽了趙樽的吩咐,幸福來得太突然,他握韁的手反倒狠狠一抖。

    「殿下,我……」

    「不願意?」趙樽適時一哼,「那丙一……」

    「不!殿下,我願意。」

    不等趙樽說完,晏二鬼趕緊搶過話。

    能抱一抱親生閨女,他的心情用求之不得來形容都嫌不夠了,又怎會不願意?他只是有些膽怯,或說有一些懦弱。一個意外得來的閨女,被他心心唸唸地想了兩年,從漠北到京師,從浴血戰場到寂寥大營,他無時無刻不在盼望這一刻。可如今,孩子終於在面前了,他的雙手卻有些無力,問出來的話更是狼狽不堪。

    「公主……我可以……抱嗎?」

    他緊張地徵詢著趙梓月的意思。

    趙梓月卻沒有回答他。她緊張的心情,不比他輕鬆多少。按說她是不喜歡他碰丫丫的,可往常夏初七給她洗腦的那些話,還留在腦海裡。

    丫丫沒有父親,是會很可憐的。

    丫丫就算不要父親,也可以讓父親抱一抱的。

    她說服著自己,雖沒有回應他,卻望向了青籐。

    「把丫丫抱給他,騎騎大馬。」

    得了她的親口允許,晏二鬼耳朵裡「嗡」的一聲,激動得雙手都在發顫,只覺得手不是自己的,腳不是自己的,嘴巴不是自己的,就連出口的聲音也不是自己的。

    「公主……我……多謝公主。」

    趙梓月緊緊抿著嘴巴,仍是不搭理她。青籐卻是笑呵呵地抱起丫丫遞過去。可見他好半響兒不來接,不由蹙了蹙眉頭。

    「還不抱好公主?愣著做甚。」

    「哦哦,好。」

    晏二鬼顫抖著接過了孩子。

    他從未抱過這麼小的孩子,而且還是自己的孩子,激動的情緒澎湃得快要衝出腦門兒了。丫丫的身子小小的,軟軟的,身上香香的,奶裡奶氣的,就像一顆粉紅的糖果,散發著一股子清甜的香氣,她美好得不可思議。

    這樣美好的她,竟是他的女兒。

    他把丫丫放坐在身前的馬鞍上,聽著她小嘴裡發出「呵呵」的笑聲,嘴裡學著樣子「駕駕」不停,心裡滿是激動和喜悅,可身子卻僵硬得不知該怎樣擺放。或者說,他從頭到尾就一動也沒敢動。

    「馬馬,馬馬,駕駕駕……」

    丫丫從來沒有騎過馬,玩得不亦樂乎,小手更是毫不留情地撲過去就扯馬鬃毛。那馬吃了痛,受了驚,「嘶」的一聲翹起前蹄,撒開馬蹄子就奔跑起來,嚇得小丫頭「哇啦」一聲哭了。

    在趙梓月的大聲呵斥裡,晏二鬼嚇得脊背都是冷汗,忙不迭穩住了馬兒,厲喝一聲。

    「黑風!」

    黑風是馬的名字。

    被主人罵了,它委屈的打個響鼻,腳步慢了下來。

    「丫……」二鬼長吁一口氣,輕撫著丫丫受驚抽泣的後背,剛喊出一個字,趕緊又換了稱呼,「公主,喜歡騎大馬嗎?」

    「嗯!馬馬好!」

    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快,見馬兒乖順了,丫丫也不哭了,掛著眼淚重重點一下小腦袋,小手又撫向了馬匹,早已忘了先前的不快,小模樣兒還很是得意。

    「我騎馬馬,馬馬駕!」

    童言的天真揮散著這一路的陰霾,在丫丫一個人的歡聲笑語裡,趙梓月先前的緊張鬆緩了,晏二鬼的尷尬也落了下去。而十九爺懸著的心,也有了落角點。

    為了丫丫,一行人走得很慢。

    晏二鬼先前嚇到了丫丫,這下注意力更是集中,他一直不鬆不緊的環住她,以閨女不掉下馬為原則。可丫丫卻不是一個省事的,她調皮搗蛋得緊,一會上躥,一會下跳,一會踢,一會蹬,根本就不得絲毫安寧。

    「馬馬駕,馬馬駕!」

    「丫丫馬馬駕。」

    晏二鬼瞥了趙梓月的馬車一眼,偷偷抬起手來,摸了摸丫丫柔軟的小臉蛋兒。

    「公主……」

    「丫丫騎馬馬……」丫丫回頭看他,小臉滿是喜歡。

    「好。馬馬騎。」晏二鬼低頭,小心翼翼親她一下。

    馬車裡的人,還有馬車外的人,大多都沒有瞧見他這個僭越的舉動。即使有人看見了,也裝作沒有看見。

    「公主,我給你講個故事可好?」

    他絞盡腦汁的想要逗丫丫開心,想要討好自己的閨女。大概是父女天性,丫丫也難得的配合,半伏在馬匹上,她興高采烈的點著小腦袋,雖然她根本就不知道故事是什麼意思。

    「騎馬馬,聽故事……」

    奶聲奶氣的捧場聲,聽得晏二鬼心裡受用死了。他思量了好一會兒,方才清了清嗓子,迎著夜晚的涼風,輕輕地出聲兒。

    「一隻美麗驕傲的母雞辛苦的孵出了一隻小雞。母雞做了娘親,她又是高興又是緊張,整天都魂不守舍起來。它高興的是小雞長得很可愛,很漂亮,很聰明,人人都喜歡她。可她更緊張的是,總擔心自己保護不了小雞,小雞會被黃鼠狼給叼去……」

    官道上,靜悄悄的。

    這個夜晚,月光很淡。

    晏二鬼的故事講得很沒有水準,可該聽懂的人都聽懂了,除了趙梓月自己。她把故事聽進去了,卻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她就是故事裡那一隻想要保護雞寶寶的母雞。

    這個故事很長,像催眠曲似的,晏二鬼一直在編。編得那叫一個坎坷離奇,天花亂墜。編得丫丫打著呵欠,歪倒在他的懷裡睡了過去,編得滿天的星光都無奈地躲進了烏雲,編得趙梓月都趴在軟墊上睡了過去,還是沒有講到結局,誰也不知道,那隻雞寶寶到底有沒有找到它的雞父親,也不知道雞寶寶到底有沒有被黃鼠狼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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