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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6章 致命一刀後的踐踏 文 / 姒錦

    漠北大雪竊玉,別離之情。

    遼東冷風偷香,依然顏色。

    歸雲去,鴛衾被暖,轉眼人迢迢。

    一夜風雪過去,溫情暖意的樓閣內,趙如娜隻身躺在榻上仍是未起,直到綠兒紅著眼睛端了熱騰騰的湯藥入內,喚她起來,她才略帶澀意的起了身。

    隔著一層帳幔,綠兒沒看清她的樣子,只垂著頭,規規矩矩過來,撩起帳幔掛在簾鉤上,準備扶她起身。可被子剛剛一撩,她便吃驚的怔住了。

    「呀,側夫人?」

    趙如娜被她一喊,低頭一看,也是紅透了雙頰。

    昨夜她是累極而眠的,沒有來得及收拾好自己,只見身上單薄的裡衣領口上,繡花的盤扣被扯掉了,一片瓷白膩嫩的肌膚上,佈滿了令她難堪的紅痕,有些用力過重的地方,詭異的透著一種淡淡的青紫色。

    反應過來是什麼,綠兒的臉紅了。

    昨夜動靜極大,她就睡在外間,怎會沒聽見?

    趙如娜見她發愣,也是氣血上頭,趕緊背轉過身去,沒好意思看綠兒的臉,趕緊扯壞的盤扣掩好,待綠兒拿了換的衣裳過來,才接過那件淺粉水色的裡衣準備穿上。可也不曉得是心裡有鬼,還是實在手上無力,她雙手直發抖。

    「側夫人,奴婢幫你更衣。」

    綠兒是個靈性的丫頭,搶步上前。雖語氣低落,但仍是恭敬,動作一如既往的輕柔。趙如娜紅了紅臉,點點頭,呼吸起伏,顯得那婀娜身姿,帶著一種被人深憐厚愛後的繾綣。

    默默的,只有衣裳的窸窣聲。

    想想昨晚的情形,趙如娜看綠兒的眼,多了些歉意。

    「你沒事吧?」

    綠兒咬著嘴,搖頭,「奴婢不敢。」

    趙如娜側過頭,看了一下她的眼睛。顯然她是沒有睡好,一雙水眸裡佈滿了紅絲,即使這屋內光線極弱,也能瞧得明白。

    兩個人相處時日極長,見綠兒如此,她情緒亦是複雜,「綠兒,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昨夜之事,你也曉得,我並非不成全。只是做不得主。」

    綠兒頭垂得更低了。

    想到昨夜被攆出淨房的冷遇,委屈得潤了眼。

    「側夫人,奴婢曉得。侯爺他不喜奴婢,與側夫人無關。」

    「你也不必介懷。侯爺他,他的性子就這般,是個粗人,脾氣是糙了點,但為人也算好的。往後你若不想在府裡了,或有喜歡的男兒,我一定請侯爺替你做主,給你選一戶好人家。」看著綠兒通紅的眼,趙如娜語氣很低沉,生怕她誤以為自己是在幸災樂禍,想想又再補充了一句實在話。

    「其實綠兒,做尋常男子的妻室,比做侯府世家的小妾通房更體面,更有奔頭。」

    「側夫人。」綠兒低低嗯一聲,眼睛看著腳尖,「奴婢不嫁人,這輩子都守著你,侍候你和侯爺。」

    看她一眼,趙如娜心下微沉,也不再多說。由著她侍候洗漱,喝了湯藥,等她端了早膳進來,坐在桌案邊上,考慮一下,終是不忍的瞥了過去。

    「吃了嗎?」

    綠兒怯怯看她,搖了搖頭。

    「夫人吃罷,奴婢再吃。」

    「坐下一起吃吧。」

    趙如娜的性子素來溫良,但受禮教約束,等級觀念仍是根深蒂固。過去這些年,她待綠兒極好,在東宮裡,綠兒的臉面比普通丫頭大了許多,但她從不像夏初七那樣,會與下人同桌吃飯。今日之所以如此說,是實在不忍看她難堪。

    哪料,聽得她的話,綠兒嚇得慌亂的跪下了。

    「側夫人,奴婢不敢……也不敢介懷。」

    「哎!隨你吧。」

    瞄她一眼,趙如娜終是不再勉強。

    昨夜的情形不僅興高采烈的綠兒沒有想到,她也始料未及。原本確實也是有心成全綠兒,但陳大牛的想法她又如何琢磨得明白?生為婦人,她知道,嫁了人就得為丈夫而活,雖說心下彆扭,但一個人念了半天《心經》,她窩在被子裡,仍是什麼也沒有做。

    等著時間過去的感受並不好。

    外面久久沒有動靜,他沒回來,綠兒也沒有再過來,她猜測他沐浴完直接帶綠兒去主屋就寢了,也就熄燈睡下。沒想到,大半夜的,黑燈瞎火,他卻突然濕漉漉地闖了進來。

    「你怎會來了?」她記得自己這樣問。

    「俺咋不能來?憑啥不能來?」黑暗裡,他呼吸很重,就像與誰生氣似的,說話聲音粗急,噎得她好久沒吭聲,在感覺到他身上的涼氣時,才回過神,喃喃問了一聲。

    「綠兒呢?」

    「關老子屁事!」他沒好氣。

    「哦。那你來……」她以為是綠兒服侍不周,惹得他生氣了,正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安慰,卻聽他重重哼了一聲,

    「睡覺。」

    「哦。」

    「俺明兒就走了,不管你做何想法,好賴老子今晚得睡這,你他娘的難不成還敢攆俺?」侯爺好不容易耍了一回威風,說了一個「敢」字,吹鬍子瞪眼睛。

    「妾身沒有,妾身哪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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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就好。」

    他氣咻咻一哼,就不客氣地鑽入了她的被窩,那猴急的樣子不消多說,她也知道他想做什麼。她沒有反抗,黑暗中,都看不清對方的臉。可他的手終是觸到了她臉上的濕意。愣了愣,他沒急著解褲帶,卻是把手勒在她的腋下,把她抱了過來,不像往常直入主題,像是覺著不好意思了。

    「俺又著急了。」

    「無事,緊著你高興。」

    「氣著了?」

    「妾身不敢。」

    聽她聲音悶悶的,鼻音極重,他感覺出她情緒不好,好像先前哭過了,但他並不知道是為什麼,只以為是自己粗糙的行為嚇到了她,想想,他嘿嘿一樂,「要不,俺陪你說說話?你喜歡說點啥?」

    她微微一愕,隨即抹了下眼睛。

    「侯爺說便是,妾身聽著。」

    「那……俺給你背詩?」

    聽說他要背詩,趙如娜比聽見公雞下蛋還要驚奇。嚥了嚥唾沫,她溫馴的躺在他懷裡,「嗯」了一聲,心裡真是好奇他能背出什麼詩來。

    「這詩是俺在營中聽人讀的,說還有謎底,你也猜一猜。」

    在趙如娜又一聲緩慢的「嗯」聲裡,陳侯爺清了清平素大得像喇叭一樣的嗓子,難得壓低了聲音,慢慢地主說道:「有詩云:一物天生六寸長,有時柔來有時剛。軟如醉漢東西倒,硬似風僧上下狂。出牝入陰為本事,腰州臍下作家鄉。天生二子隨身便,曾與佳人斗幾場。猜一物。」

    「……」

    「快猜!」

    在他念前兩句的時候,趙如娜心裡就開始敲鼓。等他念完了,她的心終是懸到了嗓子眼,如今他非得讓她猜,她恨不得鑽入地縫裡,如何還能猜一物?按說她是他的人了,這樣的房幃歪詩私下裡說說也是無妨,可她與陳大牛從認識到現在,交流過的語言還不如身體多,乍然來這麼一段,讓她如何說得出來?

    「侯爺……你怎生這般。」

    「猜不到?哈哈!」

    虧他還能笑?趙如娜已然無語。

    「俺營中的老爺們兒,沒事逗個趣,說來與你頑笑的,猜不著就罷了。」他的手探了過來,貼近她時,呼吸已然不勻,「你睡你的,俺不會累著你。」

    趙如娜心如鹿撞,但她原就是溫馴小婦人,便無多少拒絕的意思,更何況他如此急切,鐵塔般硬實的身子翻過來時,她雖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一種失衡般的顛轉,一種與他關係的顛轉,一種她無法拒絕的顛轉。

    默了半晌,她終是先問了。

    「你先前……要了綠兒嗎?」

    她想,他若是要了,今天晚上,至少這個時候,她不能從了他,她接受不了。聽完,他身子微僵,撐在她的上方,雙手托住她,微微向上挪了挪,以適應他的身高,急促的呼吸像是融入了一些怒意,就像一個衝鋒陷陣的兵卒見到了敵人,不給她思考的時間,便……

    「俺沒要。」

    良久,在他笨拙的熱情裡,終是含糊地說了一句。

    趙如娜如釋重負,卻並不怎麼意外。對,其實是不太意外的。就他這般急切的表現,她猜出他沒要,他若是要了,又怎會這般衝入她的房中?

    雙手抱緊他,一種無法再壓抑的情緒鋪天蓋地地傳入她的大腦,她覺得此時是那般的欣喜。只因他沒有要旁人的歡喜。

    他如今還是她一個人的。

    這認知,愉悅了她的身心。

    她的愉悅,也引爆了他的情緒。

    兩個人貼得極緊,從頭到尾,不管在高處還是在低處,一直不曾說話,就像只專注地跋涉在旅途,停停走走,快慢不一,直到他突然壓著嗓子問她。

    「你叫啥名字?」

    趙如娜怔忡了。

    過門嫁入他一年多了,歡好也好多次,他竟然從來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於他來說,她是菁華郡主,姓趙,是洪泰皇帝的孫女,是皇太孫趙綿澤的妹妹,是他定安侯的侍妾。除此之外,似乎並無特殊標籤。

    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低低嚶了一聲,聲音小得像夜鶯在低歎,「如娜,趙如娜,『好風吹長條,婀娜何如妾』。便是這個如,這個娜,也是這個……妾。」

    說到「妾」字時,她的聲音已是極輕。

    陳大牛雖是沒聽過這詩,卻懂得妾是什麼意思。

    他頓了頓,沒有回應,只是越發勇猛。

    她貴為郡主,為什麼會做妾,是他一手促成的。他沒工夫去想自個兒此時有沒有後悔當初的舉動,卻知道見她如此,並沒有半絲報復的開心。

    說到底,他恨的人原就不是她。說來,她也不過只是一個替罪羊而已。想她小小一個女子,十六歲的年紀,披麻戴孝,頭紮白花,三跪九叩,入了他的門,卻不曾恨過他,還為了他的安危,不遠千里到遼東。

    他是個正常人,有血有肉。

    他要了她的人,就再也做不到對她不管不問。

    後來的事實證明,受罪得還是他自己。洪泰帝當初把孫女許他為妾,看上去他佔盡了便宜,耍夠了威風,結果這一番慘烈的廝殺結果,老皇帝仍是一個逍遙的

    局外人,這個殘局還得他自己來收場。

    這一晚,一個「妾」字,似是觸動了他某種內疚的情緒,他對她多了許多溫存。但那只是事後,事中他仍是那個陳大牛,草莽似的兇猛,缺憾似的不知饜足。

    就好像她不是一個婦人,而是一個敵人。他也不是一個男子,而是一員戰將。而她雖不懂得如何討他歡心,卻也憑著女性的直覺迎合他。一場如魚得水之後,他眼裡的她,已然美似天仙兒,她眼裡的他,已然不可取代。至少在感情上,換到下一次,她絕對無法再冷靜地說出,讓旁人去伺候他的話了。

    吃過早膳,她安安靜靜地坐在窗前的南官帽椅上,撿起昨日的繡活來做,與綠兒敘幾句話,時不時看一眼窗外的飛雪,想到他如今已經走到了哪裡,昨日的心浮氣躁,全如雪花遇火般融化。

    雖無書上描繪的愛情,但夫妻情分也是有的。

    正尋思間,外面突地傳來一陣腳步聲。

    過來的人是耿三友,得了她的允許,他入內,拱手低頭。

    「郡主,寧安公主和佳公主到了。」

    趙如娜平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眼睛裡的擔憂和安慰,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東西,拂了拂裙擺,慢慢起身,跟著耿三友的腳步走向那扇雕花的森門,到了宅子門口,與宅子裡的下人們一道迎接由蘭子安領進來的兩位高句國公主。

    「郡主金安。」

    蘭子安是個長相清秀好看的男人,語氣更是隨和。

    見了趙如娜,他先請了安,又向她介紹了兩位美嬌娘。

    「這位是寧安公主,這位是佳公主。」

    許是一路奔波的風霜,兩位公主面上都染上了一層胭脂也蓋不住的風塵,但身段窈窕,也是楚楚動人。年長些的是寧安公主,亭亭玉立,柔和有禮。年幼些的是佳公主,約摸也就十五六歲,一雙眸子裡光華閃動,身披織錦斗篷,顯得伶俐一些。二人皆是以新嫁娘的身份入大晏,樣子極是華貴,彷彿一入院子,瞬間便天晴了。

    趙如娜是郡主,她們是公主。雖說公主比郡主尊貴,但趙如娜是天朝上國的郡主,她們高句國卻是大晏的附屬國,從身份上來講,她們便不比趙如娜尊貴多少。

    若說差別,仍是在於一個「妾」字。

    寧安公主的性子溫婉一樣,將來也會與她一般的命運,做她哥哥的側室,但好歹也是能封妃的人,算得上她半個嫂子。而佳公主一看就比寧安公主嬌橫一些,所以,她將會是定安侯的正妻。

    趙如娜垂下眼皮,福身道:「二位公主有禮。」

    高句國人和寇島上的倭人一樣,漢化都很重,皇室的人更是都懂大晏官話。趙如娜口中說的,正是官話,她們似乎也知曉她的身份,寧安公主笑著回禮,也衝她福了福身。但或許出乎女性天生護食的心理,佳公主卻對她沒什麼好臉色。

    「你就是定安侯的小妾?」

    宅子裡的人,都叫她側夫人,算是給臉面,一個尊稱。

    但她直接用了「小妾」兩個字稱呼趙如娜。

    趙如娜心裡蜇了一下,仍是微微一笑。

    「妾身正是。」

    佳公主從上至下打量她幾眼,唇角似是嘲弄的一掀,沒再多說什麼樣,高姿態地擺了擺手,便高聲說累了,要先安置,打頭走掉。

    這比趙如娜之前想像的見面好了許多,默默地陪同著安置了公主的住處,等眾人終於各自散去,她看著院中未化的積雪,想著那個今晨從她房裡離去的男人,莫名的幽幽一歎。

    往後的日子,都得多一個人了。

    只怕,有得熱鬧。

    陳大牛這幾日沒有住在宅子裡,但卻有一些私人物品留下。她回了房間,趕緊讓綠兒把他的東西都收拾好,不要放在顯眼的東西,免得讓佳公主看見找事。

    她往常在定安侯府沒有過與旁人爭寵的經驗,可出身宮中的她,卻見得太多的手段,知道男人的東西在她屋裡,始終會礙人的眼。

    選擇默不作聲,是最好的辦法。

    可她想不作聲,事情還是找上來了。

    晌午剛過,她喝了一碗綠兒端來的中藥,做了一會繡活,覺得眼睛有些酸脹,將針線一別,正準備去床上小憩,佳公主就不請自來了。

    她沒有讓人通傳,是領了兩個丫頭,大剌剌進來的。

    趙如娜心裡暗歎一口氣。

    但如今大晏為了斷掉高句國與北狄的聯繫,聯姻極是重要,她明白這層關係,不得不應付她。見她進來,趕緊整理好衣裳,福身行了禮。

    她客氣,但佳公主極不客氣。

    「你叫什麼名字?本公主怎樣稱呼你。」

    趙如娜微微一怔。

    昨晚上,那人伏在她身上,人在她身裡揮汗如雨時,也曾這般問過。沒有想到,佳公主竟也會與他問一樣的話,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夫妻緣分,心有靈犀?

    垂眸,低頭,她樣子恭敬。

    「妾身趙如娜。」

    若說婦人閨儀,若說皇室風範,趙如娜比佳公主高出了不止一籌。天朝上國的郡主,從小所受的禮儀,又怎是高句小國的公主可比的?

    她

    不想張揚,但人的氣質不會變,那份不卑不亢的氣度與生俱來,她隨便如此,還是惹得了佳公主不高興了。抱著雙臂,她斜著眼睛,黑著看趙如娜,悶悶地問,「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就知道本公主是侯爺的正妻了吧?」

    「是,妾身知曉。」

    趙如娜如是回答。

    「那你還……」

    佳公主想找個借口說她不恭敬,可她偏生低眉順眼,從頭到尾都沒有表現出半點不好來,反倒讓她為難了,只隨意質問了一句。

    「我聽人說,侯爺今晨從你這走的,什麼時候回來?」

    這還沒過門呢?趙如娜心裡歎息,身子一動不動。

    「妾身不知。」

    佳公主瞄著她,索性坐在了她先前的椅子上,自顧自拉了軟墊靠著,眼睛也不眨地盯住站在她面前這位身姿婀娜的婦人,一雙眼睛忽閃忽閃著,好奇起來。

    「你跟我說說唄,侯爺是一個怎樣的男子?他長得可好看?性子可還好?還有,定安侯府裡的,有多少姬妾,有多少通房?有沒有孩兒了?」

    待嫁女兒的心思,趙如娜自是知曉。

    微微一抬頭,她抿了抿唇,「妾身不便說。」

    「這裡又沒外人,你是侯爺的小妾,本公主是侯爺的夫人,你與我說說自家夫婿,有何不便的?」

    「這個……」趙如娜眼睛微閃,微微低頭,撫了撫昨夜被他啃過的脖子,臉蛋紅紅的,「侯爺長得好看,性子也……甚好,府中也沒幾個侍妾。就是,就是,有一些特殊的怪癖。」

    一聽這個,佳公主愣了愣,更好奇了。

    「你快與我說說?」

    趙如娜有些猶豫,她知道自己即將說的話不僅卑鄙可恥,甚至可以說得上犯了七出之條。但這個時候,濃濃的意識主宰著她,讓她很想這般做。

    爭寵……她以前從沒有想過。

    她曾經也厭惡過為了爭寵不擇手段的婦人,可此刻她也於她們一樣,仍是做了。先把綠兒和佳公主的侍女屏退了出去,她才慢慢地走過去,裝著很是害怕的樣子,慢慢地解開了兩顆領口的盤扣,將脖子上和鎖骨下面那星星點點的青紫淤痕都展現在佳公主的面前。

    「侯爺旁的事都還好,就在在房幃事上,很是有些怪癖。妾身如今……身上傷痕纍纍,已是沒有一塊好肉。」

    佳公主尚未出閣,哪懂那許多?

    看著她細白的肌膚上明顯的青紫,嚇得倒吸了一口氣。

    很顯然,這一句話就把她先前的美好幻想打破了。

    「定安侯他,他竟然如此凶殘?」

    趙如娜垂著眸子,面色極是淒婉,「這還算好的。嚴重的時候,他會拿指頭一般粗的繩子捆了妾身,或用馬鞭抽打,或用燃燭炙燒,還有……很多極是殘酷的法子,妾身說不出口。」

    說到此處,她拿著手上絹巾輕輕拭著眼睛,像是哽咽不止的樣子,唬得佳公主許久都沒有說話,腦子裡全是血淋淋的房幃,面目猙獰的定安侯。

    「公主,你別介懷。興許侯爺對你格外愛重,不會如此待你,妾身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了。」

    良久,佳公主終是看了過來。

    「當真?」

    「公主……您還是別當真好。」

    趙如娜仍是苦笑。以前她與他在一起,確實沒得多少歡娛。但至少昨晚,他顧惜著她,卻也真不像前幾次那般難受,終歸是得了些好處——所以她想,她變得貪心了。

    「本公主……告辭了。你歇著吧,好好養著你的傷。」佳公主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聲音都有些變了味兒。原本她是來找茬兒的,卻沒有想到聞名大晏的彪悍戰將定安侯竟是一個這樣噁心的男人,她此時恨不得馬上返回高句國才好。

    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趙如娜長長鬆了一口氣。

    這樣誇張的告訴她,原因只有一個,她想讓佳公主怕他,至少有了這樣的認知,她不會主動去為他侍寢或者勾搭他。

    而她,就像一個垂死掙扎的人,能拖一日是一日。

    ……

    ……

    奉集堡驛站。

    外間天氣漸暗,屋裡的爐火上茶壺在「滋滋」冒著聲。

    蘭子安靜靜地坐在案幾邊,專注地擺著茶碗,沒有抬頭,只輕輕說:「這是我從高句國新德帶回來的泉水,不知泡出來的茶湯如何。」

    他說得極輕,清俊的身姿長而挺拔。

    「蘭大人,你怎的不問我?」

    蘭子安看著茶壺上「咕咕」直冒的水,微微偏過臉來,炭火映照下的臉,潔白如玉,說的話卻是帶著笑。

    「問你什麼?」

    見那人不答,蘭子安卻從懷裡掏出那個鯉魚哨子來,「問這個嗎?還是問你為何陳大牛離開奉集堡,你都沒有下手?」

    「是……」

    蘭子安輕輕一笑,打斷了他,「定安侯領兵去了山海關,不是更好?山海關有皇太孫的天羅地網,你我何須操心太多。為官之道,往往不做比做好,不為比為好。燙手山芋,誰端燙誰。不如,你我

    等著看結果?」

    停頓一下,他見那人愣住,又笑,「對了,奉集堡有一種果脯,聽說極是好吃,你嘗過沒有?我準備買些帶回京去。」

    他岔開話題,似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令那人奇怪,可終是什麼都沒有再問,說了幾句旁的,就默默退了出去。等他一走,蘭子安面色沉下,看著手中的鯉魚哨子,良久沒有說話,直到內室的簾子再次撩開,一個侍從模樣的人走了進來。

    「公子,如今我們就任由陳大牛領兵離開?」

    蘭子安眼皮一抬,「不好嗎?不必我們動手,坐山觀虎鬥,多安生。」

    「這樣會不會出事?公子,您的安全比什麼都重要,主公在天有靈,也不願您為了他涉險。」

    蘭子笑著,可眼睛卻掠過一抹諷刺,「你放心,趙綿澤與趙樽這一局,還有東方青玄和北狄人摻和,誰勝誰負還未可知。我若把命搭給趙綿澤,怎會可取?」

    「是,公子考慮深遠。」

    那人默默的垂手立在邊上,蘭子安想了想,突然地說,「當年鎏年村那個女人,不知怎樣了?」

    「小的不知,要去打聽一下嗎?」

    蘭子安沒有回答他,看著爐上的火,看了許久,微微失神,只覺得火光的中間似乎變幻出一張極是熟悉的面孔來,他低低一笑。

    「倒是小看她了。」

    世間的事,變數很多。前情,當初,往後,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麼?沖了滾水入茶碗,蘭子安垂著眼皮,看著茶湯慢慢變了顏色,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輕輕一笑。

    「山海關四方混亂,還不夠熱鬧,如果再加一個高句,你以為如何?」

    「公子的意思,小的不明白?」

    「佳公主是高句國王最疼愛的女兒,他若死在奉集堡,死在定安侯的宅子裡……你猜高句,會不會出兵?你猜陳大牛又該如何,山海關的局勢,會不會有變化?想一想,真是有意思。」

    ……

    ……

    漠北的風雪未停,夏初七在趙樽走後半個時辰,就與李邈出發了。一路上,她們趕得很急。因為,不管能不能治療哈薩爾,都必須在三日內趕回來,完成趙樽先前交給她的軍務。

    能治不能治,無人能保證。

    這話她如實告訴了李邈。

    成事在人,謀事在天,且看他的命了。

    李邈只是抿著唇,沒有回答她。

    她知道李邈的心事,只能感慨。

    此去阿巴嘎,她是醫生。和李邈一樣,仍是男裝打扮。隨行的甲一和李邈一樣都扮成了她的隨從。但是,在李邈的授意下,他們出了北伐軍大營沒多久,都換成了一身蒙族人的打扮。

    她其實很奇怪,哈薩爾是北狄的太子爺,他們幾個是陌生人,他的下屬憑什麼把太子爺交給她來治療?人家就不怕他們是江湖騙子,把太子爺給治死了嗎?

    李邈只說按她說的做,沒問題,卻不肯解釋原因。

    一路上,她很沉默。

    只有夏初七偶爾逗逗「機器人」甲一玩耍。

    從錫林郭勒一路往西,便是阿巴嘎了。若不是天氣情況太差,騎馬用不了半日就能趕到。但大雪天行路,雖胯下都是好馬,還是耽誤了行程,約摸酉時,才剛到阿巴嘎的地界。

    夏初七抹著額頭上的霧水,看著茫茫的雪原,頭腦風暴地胡思亂想中,突然想到了一件極緊要的事情,「呀」地尖叫了一聲,惹得李邈和甲一同時偏頭看她。

    「怎的了?出什麼事了?」

    「我忘了一件大事。」

    她樣子極為懊惱,看得李邈皺起了眉頭。

    「到底什麼事?」

    支支吾吾一下,夏初七見甲一沒什麼反應,也就不管他了,在心裡默默地喊了好多聲「如來佛祖,觀音菩薩,太上老君,上帝耶穌,天老爺,你們中西合璧,道法合一,一定要保佑趙十九」,然後才苦惱地嚴肅著臉。

    「我忘了問他,有沒有穿紅褻褲了。」

    這句話絕對有半夜驚魂的效果,李邈頓時在風中凌亂了,就連向來沒有額外情緒的甲一都直愣愣地看了過來,像在看什麼極是詭異的生物。

    夏初七瞇了瞇眼,開玩笑道:「你們不懂了吧?趙十九每次出征,總是要穿紅褻褲的。紅色的,避邪懂不?偷偷告訴你們,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紅褻褲的力量。」

    「得了,你閉嘴吧。」

    李邈已經受不住她了,白她一眼,看向了前面的路。

    甲一倒是極少見的哼了一聲,表達了不屑的情緒。

    夏初七斜過眼去,看著他挺直的腰板,還有極是高挺的鼻樑,嘿嘿一樂,又開口問,「甲老闆,我倆是不是在哪裡見過?為何我見你這般熟悉?」

    甲一唇角一抽,見鬼般看她,「沒有。」

    夏初七瞭然的點了點頭,「甲老闆,剛才你的動作似是瞧不上我的行為啊?」

    甲一不置可否,不再看她。

    夏初七深感自己沒女性魅力,連帶著也有些鄙視李邈沒魅力了。怎的兩個人混著混著

    ,都混成了女漢子,連甲一都不為她們側目了,做女人還有啥意思?

    不悅地想了想,她突地生了一個想法來,齜牙一樂。

    「喂,甲老闆,你做隱衛一年多少俸祿?」

    甲一看過來,「比你多。」

    輕輕「哦」一聲,夏初七又問,「那可以養家餬口了。對了,你有女朋友了嗎?就是有對象了嗎?有未婚妻了嗎?有那個未過門的媳婦兒了嗎?有指腹為婚的童養媳嗎?」

    她問了一串,卻把甲一問愣了,「你問來做甚?」

    夏初七摸了摸鼻子,大眼睛瞄了瞄李邈,笑瞇瞇地道:「不怎樣,就是我認識一個姑娘,人長得好看,身段也好,武功高深,為人仗義,可謂女中英雄,人中龍鳳。當然,她收入也還可以,最主要的是,她還沒有許配人家,若是你有意,我可以為你倆搓和搓和?」

    這話裡的意思太明顯,李邈當即僵硬了臉,卻仍是若無其事的勒住馬韁繩,只當沒聽見,根本就不轉頭看她一個人自編自演。

    可甲一卻回答了,「謝了,不必。」

    夏初七做媒不成,呻吟一聲,「為什麼?」

    甲一默,轉頭,「我喜歡你。」

    「啊」一聲,夏初七這一回叫得很是淒慘。

    然後,她看見了李邈難得的笑容,再然後,她又看見了甲一難得逞的惡趣味似的涼笑,還有他更加討厭的一句補充:「若這世上有人比你還奸猾,那你便與我做媒吧。」

    「那……你完了!」

    夏初七哀歎一聲,不輸口仗,「本人奸而不惡,猾而不狠,世間少有的奇女子,大約上下五百年內,無人能出其右,那甲老闆你這輩子,還是打光棍好了。」

    她高調的華麗吹捧自己,終是把甲一打敗了。

    李邈的臉上也終是有了笑意。

    這樣一來,夏初七也覺得圓滿了。

    挑逗了自己,愉悅了旁人,積德行善也。

    嘻嘻哈哈的說著,三人又走了約摸一個時辰,阿巴嘎的城池才遙遙在望。城外約摸一里地左右,有幾個人在那裡接應她們。其中一個是錦宮的楊雪舞,除了她之外,還有兩個牽著馬的北狄人——其中的一個,正是面色憔悴的李嬌。

    「姐,表妹,你們終於到了。」

    李嬌神色極不自在的打著招呼。

    「帶路吧。」李邈淡然回應。

    可再多瞧了幾眼,夏初七卻呆怔在了風雪中。

    至此,她才知道,李邈先前為什麼不肯告訴她的原因。原來李邈能夠帶著她順利進入北狄大營替哈薩爾治療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她找了李嬌。

    如今大晏與北狄為敵,又是戰爭時期,對來往人員的甄別極是謹慎。正常情況下,若是無人代為引見,她們是怎樣也接近不了哈薩爾這位北狄太子爺的。

    她定然也是沒辦法了,才找了李嬌。

    而李嬌自然也不想哈薩爾就這樣死了。

    女人之間的爭奪物,是男人。若是男人死了,能爭些什麼?她又能得到些什麼?所以,即便她這個醫生是李邈請來的,李嬌心裡再不高興,也不得不接受。但她有前提條件,她告訴李邈,最好不要讓哈薩爾看見她,免得影響他的治療。

    李邈至今不知道哈薩爾跌下山海關的原因。

    哈薩爾受傷的消息,她聽自外間的傳聞。

    李嬌當然也不會告訴她當天的真相。

    如果可能,她希望永遠掩埋那些歷史。或者說,到如今,李嬌也不敢相信,哈薩爾那樣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竟然可以為了一個女人墮入城樓,放棄自己的生命。

    李邈與李嬌,相顧無言。

    靜默一下,李嬌開了口,「姐,你能想明白,能原諒我們,還來幫我救治他,我很是高興。從今往後,你還是我的好姐姐,哈薩爾……不,沙漠哥哥他也會敬重你的,像我一樣。」

    李邈沒有說話。

    但「敬重」兩個字,卻雷住了夏初七。

    多賤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第一次,她深深為李邈的行為——默哀了。

    到底要多深的情,多大的心,才能讓她為了救一個男人做到如此?李邈的性子她非常清楚,她可以不要命,卻不可能不要尊嚴。可如今她不僅放下了她的驕傲,還讓李嬌在捅了她致命一刀後,還如此踐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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