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7章 以毒攻毒! 文 / 姒錦
傻子纏著趙樽的事兒,在宮中並不稀罕。
吟春園宴會上的事情,即便許多人嘴上不敢說,心裡頭卻都有許多的猜測,私底下的議論自然也不會少。傻子攔在趙樽下朝的路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只是尋常他都沒有像今兒這樣氣咻咻的吼,更沒有直接喊過要「媳婦兒」,尤其還在這城門入口不遠,不遠處就有禁軍走來走去……
這叔侄兩個爭女人,被人說出去還真就不是那麼回事兒。
所以,一聽他咂乎,夏初七心裡就有點兒忐忑。
「我來給他說……」
趙樽眉頭都蹙起來了,拍拍她的手安撫一下,他撩開簾子,望向了那攔在馬車下頭的傻子。
「上來說。」
「我不。」傻子嘴巴嘟得老高,「我上來你又要騙我。上次你托人給我送來的那隻大黃狗,根本就不好玩,沒有媳婦兒好玩,你騙人,騙人!」
「……」
趙樽冷冷抿著嘴巴,看上去很是頭痛。
而城門處的幾名禁衛軍,繃著臉,不敢笑,生生憋得面部扭曲。夏初七不知箇中內情,乍一聽這話,又是奇怪又是好笑,不由得瞥了趙樽一眼。
「大黃狗?」
輕嗤了一聲兒,她無法想像趙十九會有那麼無聊。
但這個地方顯然不是敘話的好地方,她尋思了一下,從趙樽的肩膀邊上探出半個頭去,朝傻子招了招手。
「過來。」
聽見她壓得低低的聲音,傻子呆呆的仰著腦袋,看了看畫得「唇紅齒白」的姑娘,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長相怪異」的女人,就是他的草兒。眼睛一亮,嘴裡應著「哎」了一聲,他巴巴地湊了過來。
「草兒,草兒,你總算找到你……」
「閉嘴!」夏初七瞪他一眼,「再吼一句,我就不要你了。」
誰的話對傻子最管用?就數夏初七了。
嘿嘿傻笑了一下,他重重點了下頭。
「哦,我不吼不吼。」
「上來說。」衝他使了個眼神兒,夏初七便放下了簾子。
傻子高興壞了,提著衣裳下就由鄭二寶攙扶著上了馬車。馬車沒有停留在原地,又往前趕了一段,直到離那城門遠些了,沒有什麼人了,才靠在了邊上。
「草兒,你這些日子都哪裡去了?」
一上馬車來,傻子就大著嗓門兒喊。
夏初七雙手擱在膝上,瞄他一眼。
「好好給我坐下說。」
「哦哦哦,好,我坐,我坐。」傻子高興的答應著,可他在車上四處瞧了瞧位置,那腦袋耷拉著,就走過來站在她與趙樽中間,看了一眼,嘟囔著說,「十九叔,我要與我媳婦兒坐在一起。」
趙樽瞄他一眼,頭有些大,下巴支向對面。
「你坐那。」
「我不。」傻子也是一個強種投生的,尤其多次被趙樽給各種形勢的忽悠之後,他已經曉得了這個十九叔是他最大的勁敵,於是乎,他哼了哼,二話不說,直接往他與夏初七中間一擠,便硬生生坐了下去。
「我就坐在這裡。」
趙樽面色一黑,可他是個傻子,不能爆打他一頓吧?
看著他生氣又無奈的樣子,夏初七有些忍俊不禁。
「行了,你讓讓他。」
「對!我家草兒說了,你得讓讓我。」傻子也抬著下巴看他,就像是一個受了欺負的小孩兒,總算找到了家長似的,緊緊靠著夏初七就不讓。
趙綿洹是個傻子,趙樽是他叔,他能與一個傻子計較麼?一雙幽冷的眸子,涼了又涼,可終究,他還是瞪了傻子一眼,黑著臉讓開了。
夏初七想笑又不敢笑,死死咬著下唇,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意,乾咳了一聲兒,厲色問傻子。
「你今兒怎麼回事兒啊你?」
傻子委屈地扁著嘴巴,也不理那頭生氣的趙樽,也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拿一雙眼睛盯著她就不轉開,嘴裡反反覆覆就只剩那一句。
「草兒,你哪裡去了?我找你好久,一直在找,一直在找。」
夏初七見他發傻,故意瞪他,「找我做什麼?我不想見你。」
吃驚地「啊」一聲,傻子慢吞吞地又「哦」了一下,鯁著脖子好像沒有反應過來似的,「可你是我媳婦兒啊,我怎麼可以不找你?」
夏初七歪了歪嘴角,拖了下他的胳膊,又笑瞇瞇地歪著頭看他,「傻子,我問你,你往後還想不想見我了?」
傻子誠實地點頭,「想。」
「那就好。」夏初七翹起唇角,笑了一下,「可是你曉得的,我最討厭壞人。如今你做了壞人,我就不想再與你見面了。」
傻子愣愣地看著她,腦袋搖得像拔浪鼓,「草兒,我不是壞人,我是好人,好人啊。」
想了想,他大概怕她不相信,又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來,一層一層拆開,將裡面兩個門釘肉餅,興奮地捧到她的面前,「草兒,你看,這是我給你帶來的,好吃的,很好吃的,我如今有很多好吃的,每
天都可以吃肉的,草兒啊,我日日都給你留好吃的,可我一直找不見你,我好想你的,天天都在想……」
大概是真想了,像個尋到了娘的孩子,傻子嘴巴往下扁著,聲音一陣哽咽,眼圈兒便紅了。
看著他要哭不哭的樣子,夏初七母性氾濫,安慰了兩句,衝他眨巴眨巴眼睛,就從他的掌心中拎起一個門釘肉餅來,咬了一口,
「可好吃?」
傻子巴巴的問著。
「唔……」夏初七搖了搖頭,見他滿臉都是失望,才舔舔了嘴唇,嚼巴著重重點頭,「還不錯。」
傻子高興了,「你喜歡就好,你跟我去吧,我那裡還有很多很多吃的,你想吃什麼都可以的。」說完,見趙樽滿臉黑沉,冷颼颼地看過來,大概也覺得自己過分了,又耷拉了一下頭,「好吧,草兒,我和十九叔說好的,媳婦兒一人一半,那你在我那裡吃幾日,又回十九叔那裡好了。」
他說得很委屈,很認真,卻差點兒沒把夏初七噎死。雙眼圓瞞著,她一口餅子卡在喉嚨口,上不去,下不去,眼風「嗖嗖」望向趙樽。
「趙十九!」
趙樽順著她的後背,趁機把她攬在了懷裡,隔開了那傻子,低低說,「傻子的話,你也信?」
一聽這話,傻子氣了。
「傻子的話,為什麼不能信?」
夏初七吭哧吭哧著,總算把那餅子給嚥了下去,見傻子歪著腦袋可憐巴巴的看她,又想要擠到中間來,可趙十九明顯不再吃剛才那種虧了,直接把她給抱在了懷裡,一根針都插不進來,不要說傻子那麼大的人。
這情形……
小孩子爭玩具似的。
認真說來,真是好笑。
乾咳了兩下,夏初七在趙樽大腿上暗暗掐了一把,見他黑著臉稍稍鬆開了胳膊,這才端正的坐著,正色地看著傻子。
「傻子,你還想跟我好嗎?」
趙樽臉又是一黑,「好好說話,什麼叫跟你好?」
夏初七暗笑,瞪他一眼,「就是處好關係的意思,不懂?」
見十九叔「挨了罵」,傻子很是高興,慇勤的湊過來,嘿嘿傻笑,「我懂,草兒,我懂,我要跟你好,我不跟十九叔好,不是,你不跟十九叔她,你跟我好……」
「臭小子!」高華無雙的晉王殿下,幾次三番被「挑撥」關係,威脅利誘又上來了,「你再說一遍,我保管你從今往後,一眼也見不到她。」
傻子憋屈的「哦」了一聲。
「那好吧,還是一人一半好了。」
「……」
夏初七望了一眼車椽,忍無可忍地又重重咳嗽了好幾下,才使勁兒拍了拍傻子的胳膊,把話題給引向了正事兒。
「傻子,你若想跟我好呢,就得對我說實話。要不然,你十九叔可不是騙你的,這往後啊,我還真就不見你了。」
「哦……」傻子很委屈。
「告訴我,今兒是誰告訴你,我在車上的,誰讓你守在城門口,大聲喊要媳婦兒的?」
傻子看了一眼黑著臉的趙樽,苦著臉把掌心裡剩下的那一塊門釘肉餅捧給了夏初七,「草兒,這個好吃,再吃一個吧。」
「嘿!」夏初七歪著腦袋,一撩眉,「你個傻子,還學會岔話了是吧?我在問你話呢?是誰告訴你我在你十九叔車上的?」
傻子撓撓頭,嘴巴嘟囔來嘟囔去,像是不好說,可眼看夏初七還瞪著他,不會輕易罷休的樣子,又委屈地撇了撇嘴巴,低下頭耷拉著一顆大腦袋,傷心地說,「有人對我說,你與我十九叔好了,你要嫁給他做王妃了,不會再要我了,草兒,可我想要你,很想你,想得晚上都睡不著覺,還尿尿了。」
「……」
世上的情話千千萬。
夏初七就沒有聽過「想你想得尿尿了」這樣的詞兒。
一時無語,她被噎住了。
可趙十九原就黑沉沉的臉,更是難看了幾分。
「你皇嬸問你話,說重點。」
這佔有慾極強的「皇嬸」兩個字,讓夏初七又是想笑又是覺得甜,看了他一眼,偷偷伸過去拉了他的手,握了握,這才認真對傻子點頭。
「傻子,那個人說得沒錯,我要嫁給你十九叔了,往後啊,我就是你的小嬸子,你叫我一聲小嬸子,可好?你若是叫,我會很開心的。」
傻子腦子不是很好使,可大概也知道這「嬸子」一叫,就得失去她了,他沒有抬頭,一雙手把那塊門釘肉餅來回地搓揉著,揉得粉餅末直掉,才撅著嘴巴,不高興地瞄她一眼。
「我不叫。」
「不叫也成,那你告訴我,是誰對你說的這事?」
傻子小心翼翼的看她,「是個姐姐,長得好看的姐姐。她說我等在這裡,就可以看見媳婦兒了……可看見了又有何用,十九叔哄我,你也哄我……」
一個長得好看的姐姐?
在東宮裡,長得好看的女人多如牛毛,會是哪一個?
夏初七正尋思呢,傻子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突然又道,「草兒,我要與你在一
處,你嫁給十九叔,我與你一起嫁給十九叔,反正我是不會與你分開的。」
他嫁給十九叔?
看著趙樽越發黑沉的臉,夏初七嘴角一彎,笑不可止地側過身去,扶住傻子的胳膊,一臉爬滿了笑。
「傻子,你現在身份不同了,不再是以前,我沒法子帶走你了。你看啊,你在這東宮裡,有人陪你玩,有人聽你使喚,你想要多少個媳婦兒,就可以有多少個媳婦兒,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再也沒有人敢隨便欺負你,這樣子多好?」
「不好,一點也不好。」傻子固執地抓住她的手,眼圈兒紅得像兔子,「草兒,我不想在這裡,我不想吃好吃的了,我們兩個回村子裡去,我有的是力氣,我可以種田,我可以幫你採藥,我可以養活你,我不喜歡這個地方。這裡的每個人都對我笑,可我就是曉得,他們不是真心想對我笑,他們不敢欺負我,是因為我二弟會罰他們,他們在暗地裡,就會嘲笑我是個傻子。草兒,我們回鎏年村去吧……」
「傻子……」夏初七語氣有些哽。
「好不好?」傻子搖她的手。
「你聽我說,我們回不去了。」
「不,你說好,我就回去,我不做皇長孫了……」
想到鎏年村裡那些相依為命的日子,夏初七握緊了他的手,像哄孩子似的低低說,「村子裡的地不好種,賦稅又高,各種攤派,你要回了鎏年村啊,一年都吃不到一次肉了。」
傻子聲音帶著哭腔,吸了下鼻子,「那我就不吃肉。」
夏初七眨巴下眼睛,「不吃肉得有米吧?」
「我種地就有米。」
「靠你種地啊?我們兩個會餓死。」
傻子撇著嘴,更傷心了,「那我把我的飯省下來給你吃。」
夏初七衝他微微一笑,「那樣你也會餓死。你死了,誰來養我?」
傻子紅著眼圈吸著鼻子,終是流出眼淚來,「草兒,我每天就只吃一小口,吃一小口就好,我全都留給你吃,我想回村子裡去,我想你是我的……」
閉了下眼睛,夏初七眼圈兒也紅了。
她對傻子有親情,可那不是愛情。
看著他傷心,她也會傷心。可她不會因為他傷心,就放棄該有的原則,說到底,她自個兒仍然是一個自私的人。長長吸了一口氣,與趙樽對了一個眼神,她知道與傻子是說不明白道理了。
這傻子看上去老實巴交,其實性子是個極為固執的,特別認死理兒。眼珠子轉了一下,夏初七看著他,軟的不行只能來硬的了。
「傻子,你放手。」
「我不放。」傻子嘟囔。
「你放不放?」
「不放。」
「不放我揍你哦?」
她突然凶巴巴的語氣,唬得傻子愣了一下。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他突然扁著嘴巴,流著眼淚,彎下膝蓋來,生生跪在了她的面前,一雙手抱著她的腿,語氣噎噎地道,「草兒,你不要討厭我,我哪裡做錯了我就改。我不做壞人了,不做壞人,我下次不攔十九叔的車了,你讓我跟你去吧,好不好?」
夏初七默了默,紅著眼睛,一把拽住他。
「起來!」
「你不應了我,我就不起來!」
「誰把你教得這麼賴皮?」夏初七故意生氣地推他,「我告訴你啊,我雖讓你做好人,可我卻不是個好人,誰要惹得我不高興,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懶得理他,你到底聽不聽我的話?」
傻子委屈地撇著嘴,眼淚吧嗒吧嗒直落。
「聽,草兒,你說什麼我都聽……」
夏初七挑了一下眉頭,「真的?」
傻子重重點頭,「真的,我只聽你的。」
心裡軟了下來,夏初七看了趙樽一眼,扶他坐在身邊兒,「傻子,你得聽我說啊,你現在是大晏朝的皇長孫,是皇帝陛下的嫡長孫,不是鎏年村的蘭大柱了。所以,有很多人,很多眼睛都看著你,你不能再亂說話,不能再說十九叔的媳婦兒,是你的媳婦兒了,你曉得了嗎?」
傻子含著眼淚,哭著點頭,「曉得了……」
夏初七半環著他,安慰,「傻瓜,不要哭。我這麼說,不是不要你了,是因為呀,如果你總是這麼說,人家就會利用你,然後就會像上次一樣,把我抓去關起來,讓你一輩子見不到我。說不定,那些壞人還會把我殺掉。傻子,如果我死了,你這門釘肉餅給誰吃去?」
傻子雙肩抖動著,淚珠子越掉越厲害。
「我曉得了,曉得了……」
見他哭得厲害,夏初七也難受得緊。
再瞥一眼黑著臉的趙樽,她拿袖子替傻子擦著眼淚,輕聲兒說,「你放心,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等過一陣,我會想辦法把你弄到我身邊來,你十九叔會告訴陛下,說我可以替你治病,你就可以跟著你十九叔了,我們也就可以在一起了,好不好?」
傻子其實沒有別的要求,就是要與她「在一起」,一聽這話,立馬破涕為笑,不停的點頭,「我可以去求皇爺爺的,皇爺爺他很疼我……」
「好好。不過這個事,你先不要告訴別人,懂不懂?
我們慢慢來……如果你告訴了別人,以後見到我,我也是不會再理你的。」
「我曉得了……」
夏初七這事兒沒與趙樽商量,所以不敢去看某人黑成了焦炭的臉,只安撫著傻乎乎又哭又笑的傻子,想想他從小流落民間,從鎏年村到東宮,環境發生急轉,如今看上去前呼後擁,卻沒有想到,過得卻並不快樂,不由得也有些心酸。
「好了,傻子,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你先回去等消息,好不好?」
傻子看著她,點了點頭,又悄悄打量了一眼趙樽。
「十九叔……」
趙樽瞄他,「嗯」一聲,表情不好看。
傻子吸著鼻子想了想,將手裡捏得不成樣子的門釘肉餅遞給他,語氣裡帶著小意的討好,「這個給你吃,好吃的肉餅,我,我定要與草兒一同嫁給你……」
咚!
夏初七翻了個大白眼兒。
而趙樽的臉色,終於徹底黑得沒邊了。
正在這時,馬車外頭突然傳來一道清麗的女聲。
「是我十九叔的車嗎?我大哥可有在車上?」
一聽那話,傻子便樂了,眼睛直溜溜轉著,對夏初七說,「草兒,妹妹,那是我的妹妹。」
妹妹?
夏初七歪著脖子偷偷撩開了簾子一角。
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絞著絹帕站在簷下,背後跟了兩個丫頭。打頭那姑娘一襲彩繡的月華裙,繫了一根水波紋的絲絛,上頭墜了一個素色荷包,腳上一雙小小雲頭靴,看上去清麗溫婉,標準的宮廷美人兒,身姿優,一步也沒有動,卻顯得弧線柔美,瓜子臉上含了一些羞澀,羞澀裡又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書卷氣,為她添了幾分顏色。
就在夏初七偷偷觀察的時候,外頭侍衛們紛紛施禮。
「菁華郡主,皇長孫正與晉王殿下敘話。」
夏初七微微一瞇眼。
原來這個就是菁華郡主?傳說中許給陳大牛的那個趙如娜?
喲喂,看上去很不錯嘛。
如果她與陳大牛在一起,那純粹就是大野牛壓小綿羊嘛,畫面還是很有美感的嘛。幾乎下意識的,她突然有點兒期待這段姻緣了,想想陳大牛那一口一個「俺」的憨貨,與這一看就是玲瓏剔透的皇家郡主在一塊兒,真是怎麼想怎麼有意思。
托著下巴,她正在胡思亂想,傻子搖了搖她。
「草兒……?」
夏初七回過神來,「哦?去吧去吧,你妹妹找你呢。」
傻子點了點頭,躬身走兩步,又回頭來抱住她。
「草兒,我走了,我會想你的。」
夏初七點頭,也有些不捨,「我的話都記明白了?」
傻子可憐兮兮地點頭,「明白了。」
夏初七又問,「今兒你在十九叔車上,都見到誰了?」
傻子嘴巴一扁,委屈的道:「十九叔。」
夏初七微微一笑,「還有呢?」
傻子吸了下鼻子,都快要哭出來了,「十九叔的媳婦兒。」
欺負傻子很不厚道,夏初七聽得心都揪緊了,可一個女人的愛情只得一份,她可以照顧傻子的人,可以窮其一生想盡辦法去為他治療,卻無法對他付出與趙樽一樣的情感。握了握他的手,她低低說,「去吧,往後你十九叔會經常帶你出來,與我一起玩耍的。」
傻子點了點頭,不情不願地下了馬車,腳剛沾地,大概有些想不過,又洩憤似的咬了一口那門釘肉餅,才走到了趙如娜的面前。不知道那姑娘與他說了什麼,傻子抹了抹眼睛,便蹲在地上垂了下頭來。
夏初七偷偷看著他,也看著趙如娜躬身下來,拍拍傻子的肩膀,安慰地說了幾句什麼,又才起身沖馬車上撩了簾子的趙樽福了下身,淺淺一笑,禮數周到,可眸子裡卻有著說不出來的落寞與孤清。
「十九叔慢走。」
趙樽眉頭皺了一下,點了點頭,放下了車簾。
耽擱了這麼久,馬車終於又緩緩而行。兩個人好半晌兒沒有吭聲兒,直到要下車時,趙樽才握緊了夏初七的手。
「一會有人會送你回府。」
夏初七側眸,看著他,眼珠子亂轉,「你呢?」
趙樽放在她膝上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去刑部大牢,看看大牛。」
夏初七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哦」了一聲,歎氣。
「這麼大一個富麗堂皇的皇宮,人人都過得不自在啊。」
……
……
天空一群群飛鳥掠過,地上一片片的紅牆碧瓦鎖住了許多後宮女人的夢與孤獨。與前朝的氣勢宏偉,輝煌莊重不同,一入皇城的後宮,雖說景致極美,可仍是顯得冷清了許多。
大概洪泰帝年紀大了,帝王老矣,心思又都放在江山社稷之上,對後宮女人們的熱情自然也就少了,帝王的熱情一降,女人們即便爭鬥不停,對恩寵的渴望也就不如年輕裡那麼激烈。
bsp;坤寧宮是後宮所有女人的夢想。
可這皇后居住的坤寧宮,卻與夏初七之前想像的不一樣。朱紅雕花的木窗樑柱,繚繚縈繞的輕幽熏香,顯得寂寥而清冷,除了庭院裡種植的花花草草多了一些,與別的皇家御苑沒有什麼區別。
據說張皇后本就喜歡清淨,又因生著病,便免去了後宮嬪妃的晨昏定省,老皇帝也不許嬪妃們前來探病,影響張皇后休息,這坤寧宮就成了這一副「門前冷落鞍馬稀」的樣子了。
大概曉得她要去,張皇后今兒特地梳洗過,人顯得精神了許多,可到底她還是年紀大了,體態臃腫,生著病的膚色看上去一片蠟黃,除了那一身華貴無匹的皇后宮裝之外,從頭到腳也就是一個普通的老奶奶。
要說不同,就是她的眼睛裡寫滿了精明。
皇權之下,一個執掌後宮幾十年的女人,自然不簡單。
趙樽沒有多說,只請了個安就離開了。
要交代的話,先前就已經交代過,夏初七面對這帝國地位最高的一個女人,也不怎麼膽怯,只是按先前學來的禮節請了安,便侍立在一邊兒,等待吩咐。
張皇后並不為難她。
知曉她的身份較為特殊,在他們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屏退殿中眾人,只留下了一個姓孫的嬤嬤,然後給她賜了座,自個兒斜躺在紫檀木的雕花大床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夏初七坐在榻前的案幾邊,面帶微笑。
「娘娘,楚七先翻看一下醫案,再為你請脈。」
她今日來,是以誠國公府女眷身份來的,並不是醫生。可坤寧宮的大太監胡和早就準備好了張皇后的醫案,如今就擺在她面前的案几上。
張皇后與大多時下的貴婦人一樣,都信佛,即便是生病了,每日裡也要誦經吟讀,手裡永遠都拿著一串佛珠,聽了夏初七的話,重重地「呼哧呼哧」咳嗽著,不停轉動佛珠,有氣無力地笑。
「本宮不急!你先喝口茶,潤潤嗓。」
夏初七轉頭看她一眼,彎唇回應了一個笑容。
「不妨事,皇后娘娘的身子更為緊要。」
「咳咳!」又是重重咳嗽,等孫嬤嬤拿了痰盂來吐過,又漱了口,張皇后才含笑搖了搖頭,「本宮的身子本宮知道,都這歲數了,不比你們年輕人底子好,到如今啊,挨一天,是一天,等哪天挨不住了,就去見閻王爺嘍。」
與後宮的女人說話,夏初七處處都多留著一個心眼兒。
「娘娘你說哪裡話?您母儀天下,積善成德,自當洪福齊天,是大晏朝最有福分的人了。要我說啊,就算是閻王老爺,看到您啊也得嚇得退避三舍,哪裡敢收留您?」
不得不說,夏初七會拍馬屁。
只要她樂意,也可以把人拍得很舒坦。
張皇后一聲這話,喉嚨扯風箱般呼嚕兩聲,喘著氣兒笑了。
「這姑娘,真會說話,不僅模樣長得俊,還自有一股子旁人沒有的英氣,怪不得老十九當寶似的稀罕著,哪家的姑娘都不要了,還與陛下說什麼,得一賢妻足矣,咳咳,本宮啊,算是明白了……」
她邊笑邊咳著,又喊了孫嬤嬤過來,讓她問夏初七要什麼賞賜。夏初七這會子心都提在了喉嚨口,不出差子就不錯了,哪裡還敢要賞?可那張皇后卻愣是要賞,怎麼都推托不過。
來的路上,她就想好了。
說多錯多,少說話,說好話,總是不會錯的。
「那就……多謝皇后娘娘了。」
張皇后輕咳著笑了,側臉看向孫嬤嬤。
「去拿我那隻鳳尾釵來,賞與楚七。」
孫嬤嬤有些吃驚,「娘娘,那可是您的陪奩……」
孫皇后虛弱的咳嗽兩聲,「去!人都要死了,留著物什做甚?」
「是,娘娘。」那孫嬤嬤原就是張皇后娘家的丫頭,跟了她幾十年了,自然曉得察言觀色,一看主子臉色不好,都不需要再使什麼眼神兒,就退下去拿東西去了。
夏初七又起身道了謝,也沒有表現出「受寵若驚」的狂喜情緒來,只是繼續趴在案幾上翻看醫案。先前的太醫們對張皇后的病例記載,都很簡潔。可翻來翻去,大多也就差不多,一致認為是肺上的問題。
「復傷風邪,郁久成癰!」
郁?她貴為皇后,何來的「郁」?
夏初七心裡歎了一下,繼續翻,「邪熱郁肺,蒸液成痰,邪阻肺絡,血滯為瘀,而致痰熱與淤血互結,醞釀成癰,血敗肉腐化膿,肺損絡傷,膿瘍潰破外洩……」
一條一條看下去,從醫案記載來看,太醫們都一致認為是張皇后患的是「肺癰」。夏初七默了一下,看完醫案又看開藥方子,基本也都是對症,可為什麼吃了這麼久的藥,都沒有見效呢,除非藥不對症。
合攏醫案,那孫嬤嬤還沒有回來,她轉身過去施禮。
「娘娘,且容楚七為您請脈!」
張皇后笑了笑,由著她挪動了身子平靜下,還沒有等夏初七把脈大過去,拿了一個妝盒的孫嬤嬤就回來了,看那情形,大驚失色地搶步過來,就要去拿絹巾給張皇后搭手腕,卻被張皇后咳著阻止了。
「不必了,哪來那麼多講究?」
「是,娘娘。」孫嬤嬤垂下頭,退開來。
夏初七觀察著張皇后的面色,手指探向她的腕脈,靜靜地抿著唇,一邊兒思考病症,一邊兒想這張皇后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慢慢的,她面色有了變化……
張皇后看出點兒什麼來,咳嗽著,看著她。
「有話但說無妨。」
夏初七心裡沉了一下。據她診斷,她懷疑這張皇后患的是「肺癌」。可時下還沒有「癌」這種說法,而「癌」這種東西,以如今的技術也無法進一步切片確診,她也只是通過症狀和脈息推斷出來的。而且像張皇后這種情況,患了「癌」,已經很難治癒了。
經了太子那事,她多留了個心眼。
治得好,治不好,她都不能把這事兒癱在自己身上,說不準兒還要給趙樽惹麻煩。與其讓別人來算計她,何不先把道兒給堵死,誰他媽算計她誰完蛋。
夏初七向來是個膽大的,默了一默,收回手來。
「回娘娘話,您這病不像是肺癰……」
她拖長了聲音,眼神兒閃爍,欲言又止,張皇后抿了抿乾澀的嘴唇,面色微微一變。
「那是何症?你且明言。」
夏初七暗暗咬了下牙齒,低下頭來,重重跪在床前。
「娘娘,楚七不敢說。」
張皇后又是咳嗽一下,才揮手屏退了孫嬤嬤,獨留下她一個人。
「說!本宮恕你無罪。」
緩緩抬起頭來,夏初七看著她,一字一頓,清晰的開口。
「娘娘,您應當是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