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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七四章 你我都在軍中 文 / 豆子惹的禍

    「怎麼看?」佛塔之中,水鏡問身邊同輩高僧,指得是那個忽然出現的蠻子扶屠。

    這就準備突襲離山去了,明明說不了幾句話就會出發,水鏡還是坐了下來,心染墨色,但多年修佛積習未改,盤坐安穩。

    他坐,其他五位『鏡』字高僧也告落座,合鏡開口:「真。」

    一目瞭然的,蠻子是貨真價實的一身重墨。不是說被墨色沁染就一定能會成為信徒。離山長老任奪就曾習墨,但心智清明依舊、一副慈悲胸懷未改,護道之心昭於日月。還有申屠靈靈,搖擺不定則已,可他始終不肯傷人。

    不過,任奪也好申屠也罷,他們對墨色的修習終歸是淺薄的,至少他們的體膚不曾變色,再看現在這個蠻子,週身渾黑純透,彷彿硯台成精,如此深入地修行墨色,還能不被侵染?不可能的。

    何況他修得還不是普通墨色,他修得是極品、是至尊真色。

    至於蠻子那番話若行騙,最要緊的是『查無可查』,背景一定乾淨,怎會主動去牽扯那個南荒伏圖;若要入伙,最要緊地是證明自己的用處和忠誠,怎會表現得這般膽小、且惡毒。至少初次見面的交談,至少現在來看,合鏡想不到破綻所在,他以為這個蠻子是清晰的、是真實的。

    其他僧侶不開口,合鏡說出了他們的想法,無需再開口。

    「但,」合鏡繼續。話鋒一轉:「即便真,也不能長留。讓他找出神劍,就算圓滿了。」懦弱而惡毒之人,卑微時不值一提,但他找到墨劍即為立下絕大功勳,必得正神重賞,地位當扶搖而上,到那時你再看他,又會怎樣跋扈和殘暴。

    「再就是扶屠此人,遠遠配不上他身上的真色。」合鏡微微笑:「是以他尋得神劍時。便可瞑目了。」

    話中有隱意。未明說。他們相處得太久了,彼此早有默契,無需合鏡說出來餘者也能明白:找到神劍、抹殺此人,奪其墨元、占此大功。

    另外幾位高僧都笑了。愉悅愜意。

    水鏡也在笑:「他不是自己人。但是不是自己人仍是後話。」

    無論如何。蠻子扶屠都會死的。因為他不是自己人。

    不過『不是自己人』之前還要先弄清一事:他是不是敵人。

    不是自己人,仍可利用他來尋劍;若他是敵人就得盡快斬殺了。只憑扶屠現在,縱有重墨在身。縱然他所言全無破綻,縱然眾僧都信他說的都是真的,卻依舊不能完全信任。

    合鏡點點頭:「所以要看他親手殺掉幾個離山要緊人物。今日離山,真正的要緊人物只有兩個,蘇景、沈河。」

    「沈河不在山中。」水鏡微笑。

    合鏡再次點頭:「那就蘇景了。」

    「盡量不要制伏蘇景,若他砍得是必死之人的首級,你我還是看不出真相的。」水鏡最後的吩咐。

    合鏡點點頭,站起身走出佛塔。

    六位鏡字輩高僧,三人與合鏡同行,一人留在水鏡身邊

    片刻,彌天台中三聲洪鐘響亮,數百里大寺,塔、閣、殿、堂重重樓閣中,一道道黑光沖天而起,轉眼於蒼穹高處匯聚濃濃烏雲。

    鐘聲再三響,雲駕微微一震,向著離山方向疾馳而去!

    雲中藏兵,多少不可知,置身雲上露出身形的,就只有四位鏡字輩僧侶與六位花字高僧,再加一個面目醜陋的蠻子扶屠。

    扶屠的臉上再現忐忑,頻頻回頭,即便呼吸功夫過後彌天台就消失在他的視線中、再看不見。

    「水鏡尊者還、還沒跟上來。」扶屠的聲音少有乾澀,好像沒了主心骨。

    合鏡笑而搖頭:「水鏡師兄身份何等尊崇,區區離山,何須師兄出手。先生放心,足夠了,離山山中人,見不到明天日出的。」

    扶屠沒見過、也不曉得眾僧的本領,點頭的動作說不出的僵硬:「離山不好對付,應該傾巢而出,最好是天元道、別宗眾多手足齊齊出手,萬無一失。」

    蠻人膽小,生怕身邊實力不夠,恨不得中土人間所有墨色信徒全都去攻打離山才好,自己人越多自己也就越安全。可是若仔細想想,他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啊。但合鏡不回答,只是笑著:「足夠了、足夠了。」

    浪浪仙子正閉著眼睛,端坐雲頭。她的眼睛是腐爛的,所以閉眼睛的時候就是她最最漂亮的時候。十三四的小姑娘,透透徹徹、清清純純,真的很好看。

    一群墨靈仙殘魂都被她吞進了肚子。

    小屍仙的肚皮,比著陰陽司的煞火煉獄還要更殘酷,她正刑訊逼供。

    忽然,浪浪仙子睜開了眼睛,口中『咯』地一聲笑,眉峰揚起來、鼻子皺起來,少女才有的開心樣子:「九頭蛇,我問出了腳印的事情!」

    墨色腳印暗藏玄虛,絕非普通印記,小屍仙不敢大意,酷刑相加逼供殘魂,此刻終於有了答案。

    「是什麼?」相柳問。

    小屍仙興高采烈:「要出大事了!」

    相柳皺眉:「究竟何事?」

    「懶得告訴你!」浪浪仙子笑,她居然真的不說。不對相柳說,但須得告訴別人,浪浪仙子取出以前蘇景交給她的離山劍訊,直接打了出去。劍訊不是給蘇景的,是給離山掌門的。

    差不多同個時候,同樣身在雲頭的影子和尚面露悲苦之色。不因己,因這人間、因這天地將有大禍他也問出了墨靈仙留下的腳印究竟意味什麼,蘇景交給他的離山劍訊打出。通傳掌門沈河,另有一道心識行轉,憑借鬼袍聯繫,直接將真相相告蘇景

    不久,正在行途中的沈河連收兩道劍訊。分別來自浪浪仙子與影子和尚。

    兩劍,說的是同一件事。沈河皺眉、微微一歎。無需身邊秭歸發問,沈河就直言相告:「墨靈仙留下的腳印弄清楚了,接引法術。」

    只憑『接引法術』這個四個字,秭歸先生就大概明白了怎麼回事,老夫子面色沉冷入水。可沈河真人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沈河接訊時。正隨墨雲向著離山疾馳的扶屠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唾沫星子噴到了合鏡禪師的黑袈裟上;正在離山講課、說劫的蘇景則悶哼半聲、突然閉口不再說話。

    並未沉默多久,雨花坪上蘇景重新開口,可是話題變了:「極北冰原、西海碑林、南荒天鬥。墨靈仙三路偷襲。皆未遂反遭屠滅。」

    此事沈河早已傳告天下。眾人皆知。而蘇景後面說的事情,尚無幾人知曉:「三路墨靈仙偷襲途中,不飛不遁。只靠雙腳行走,其所過、身後留下黑色腳印,顏色深深、暗藏法韻,頗有可疑之處現今已查明內中玄虛:接引法術。」

    雨花坪上眾修家可不似秭歸先生那等見識、心機,聞言大都不解:接引什麼?

    「一足印,是以一法術,一法術立一標記,一標記接引墨色巨靈邪神一頭。」蘇景的語氣很平靜,而淡淡一句話過後,雨花坪上先是死寂沉默三息,隨即轟然大亂!

    有人驚呼,有人怒叱,更有人急急追問:多少腳印?能否抹除?

    抹除得了但抹除了也沒用,落足即落印,成印即成法,『標記』落下、傳通天外,那法術已經成形了、行轉了,改無可改。

    多少腳印成千上萬。還沒來得及去細數。

    今日一枚足印落於中土,將來便會有一頭墨巨靈自天外而降、落入世界。

    箕斗南葉夙紅、古藏蒙碩、扛著斧頭的樵夫、黃臉女子與她懷中嬰孩這些墨靈仙修為有限、無論鬥戰實力還是心機智慧都比不得完美中土的仙家,但他們幾個都有一項特殊本領:落足印,可接引。

    入道修行要講究天賦,天賦不同、將來成就不同,比如沈河,天生親水,修水可得莫大成就,但他要是去修金、修火,成就就有限得很了。仙家法度也是如此,這次墨劫中,中土歸仙雖多,可無人能承載『落印接引』之術,倒是那幾個修持淺薄的外域仙能夠將此術煉化在身。

    墨巨靈將至,改無可改,雨花坪又有人急切發問:「時間呢?多久會到?」

    蘇景搖了搖頭:「不得而知,那些殘魂也說不准這一重。」

    不知具體時候,也許就在明日,也許百年之後,能肯定的僅只是他們會來,且不會讓中土生靈等待太久。

    亂,仍舊是亂,離山弟子還好些,石坪上其他修家卻沒有那份鎮靜功夫,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蘇景在透露出一個幾乎讓人絕望的消息過後他就不出聲了,端坐於正位,安安靜靜地看著眾人著急。好半晌忽然他笑了。

    絕非輕蔑之笑,也談不到太多興奮,笑容裡的快樂不算太重,但明顯非常。

    有修家見到小師叔展顏,不解,不明白這個時候他怎能笑得出,可至少他能曉得事情還有後文,由此收聲、暫停了議論。

    見到蘇景發笑的人越來越多,雨花坪上漸漸安靜下來,再過不久所有人的目光重新集結於蘇景。

    笑容收斂去,蘇景再次開口,聲音緩緩:「中土乾坤,圓圓往復,今日中土第五圓。太上古時,第一圓中,有腌臢巨靈名喚天理,為墨色妖邪前哨,飛縱宇宙間、為本族尋找可口美味之地天理落身中土世界。」

    「天理看來,中土為完美世界,但第一圓還不算真正圓滿,它們要等這世界結出最甜美果子時再來採摘,故巨靈大軍未至,巨靈天理常駐中土。」

    「第五圓,即今圓,世界繁榮、甜果飄香。古時墨巨靈至,浩浩大軍。無以計數。本界仙長拔劍迎戰,庇佑人間。」

    「南荒天真、東土劍主、摩天聖僧、幽冥祖帝先賢本領,後輩只能遙望卻難及萬一。南荒大妖多如牛毛,試問哪家妖王可比得昔日天真大聖,莫說天真,就是他駕前的幾位大聖、諸位猛將今日也無人能及;漢家修者數不勝數,誰能與江山劍主比肩?莫說劍主,就是他老人家座下八位劍王、精銳弟子,我輩也難望其項背。」

    「大賢往矣,劍域枯塚、古剎沉海。曾經輝煌之地為何沒落。不得而知卻不妨一猜:墨禍!那一戰兩敗俱傷,我界大賢隕落,墨巨靈全軍覆滅,中土乾坤卻無恙、安好。」

    「機緣巧合。我與墨色一脈打過幾次碰頭。由此。比著諸位對他們瞭解多一些,南荒伏圖,受墨色侵染的一個普通蠻人。出山後蠱惑妖帝、復活蝕海,險險就惹出漢家與妖域的大戰;巨靈司昭,古時巨靈大軍入侵天地的一頭死卒,得大運道由死轉活,元氣未復法力有限,卻能因勢利導,引得陰褫強族與大判一脈惡戰共傷,再坐收漁人之利,一品大判、幽冥重器幾乎喪命在他手中;巨靈天理,哨探而已,但已暗中把控殺獼世界,尋出破界法門他敗亡不是手段不夠、不是智慧不夠,只是運氣不好。」

    「古時賢能如此了得,尚不能勝出巨靈,至多與他們拚個玉石俱焚;一頭古時留來的巨靈、甚至只是個墨沁信徒,都能攪動一方風雲惹出人間大禍蘇景不敢妄自菲薄,可是有句不合時宜的話,藏在心中許久了:有朝一日,若墨巨靈大軍捲土重來,我不覺得今時中土會有勝算。莫耶便是一例,中土不比莫耶更強大的。」

    中土凡間,與天外墨靈,這根本不是一個級數上的對抗。墨巨靈個個飛巡宇宙間,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都是神。

    真的神。

    中土無勝算。這句話不合時宜。但蘇景不說不表示別家修者就不會去想,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說或者不說都發生了。

    蘇景停頓、石坪寂靜。

    五息過後,蘇景在此開口:「若把屍體也算上的話,我見過的墨巨靈著實不少,但除了被困馭界的天理之外,所有墨巨靈、無一例外:都是古時大戰留下來的,他們死了,回不去了,留在了中土。天理更不必說,他來得更早。」

    「古時那場大戰之後,再不見有新來的墨巨靈了。」蘇景翻手、指了指自己:「至少我沒見過,一個都不曾得見。即便白天時候墨禍降臨、凡間朝堂毀滅修界天宗傾覆,也只見魔靈仙作祟,不見墨巨靈蹤跡。」

    「現在真相大白了,墨巨靈自己來不了,要靠墨靈仙做印接引才能來。先遣墨靈仙,再引墨巨靈。但以我所知,以前不是這樣的,」蘇景的語氣未變,平鋪直敘,但他的眼睛亮了,任誰都能看得出,他的眼睛明澈如星,雙瞳裡真的有光芒在閃爍:「天理為前哨,三千世界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他見中土錦繡,他就落入中土;古時墨色大軍掃蕩無數世界,見中土果子美味,他們殺來了,那時候他們想來就來,何須接引!」

    「古時,五圓大賢與天外巨靈大戰慘烈,大賢為歸仙,天真大聖,江山劍主、西海聖僧,皆為中土飛昇去、復歸中土來的仙家。仙家強大,擋住了巨靈。自惡戰後,漫長年頭裡中土世界再無歸仙何故?不難猜,墨巨靈的手段吧。」

    「中土無仙,則中土羸弱,實力大不如前,再無像樣力量抵擋巨靈大軍,飛仙去、再難歸回,誰得大利?墨巨靈。」沒證據,蘇景猜的,可是有道理,說得通。

    「以前墨巨靈想來就來,如今卻要接引,何故?不難猜,神佛手段。墨巨靈封鎖了我界真仙的歸回辦法,但浩瀚宇宙,何止腌臢巨靈一族,墨族之外,還有道家天尊、有慈悲佛陀、有劍上真仙、有狂橫大聖、有桀驁天魔尚有滿天神佛。墨巨靈封得歸仙路徑,神佛也封得住它們直接進入中土。」沒證據,仍是蘇景一個人的猜測,但若非天外大能為者施法,巨靈又何須接引。

    「封堵了,但未能封住又有什麼用處,或許神佛阻止墨巨靈再來中土的法術本身存有破綻,或許是墨巨靈施展了什麼手段將封界之術強開出一個漏洞,今日中土面臨的情形是:一支墨巨靈的大軍一定會來,擋無可擋。」

    「可若再換個角度來看呢」蘇景話鋒一轉:「至少,中土這座凡人世界不孤單;至少,有神佛施展了封界法術阻止過墨巨靈;至少,離山、大成學、在座諸位、中土人間所有不願沉淪墨色的修家,在天外有同袍有戰友天上也在打!也有人在打墨巨靈!」

    說到這裡蘇景笑了:「這就是我想說的了,只憑中土世界,對上墨巨靈絕無勝算。可中土並非獨抗巨靈,你我皆在軍中,天上天下、宇宙人間,不同天地卻是同個時間,打那巨靈!可能是各打各的但打得都是墨巨靈。」

    「焉知,墨色巨靈殺到時,滿天神佛不會降臨人間呢?其實我倒是覺得,即便神佛不歸來也沒關係的,一場爭奪宇宙的浩大戰事,你我都在軍中。若我之責是死守中土戰死又何妨。」蘇景說著,抬頭望向天空。

    稍待,蘇景發問,向天:「我說的對麼?」

    「對或者不對又有什麼關係呢?」一個聲音真的從天上傳來,帶笑、和藹、慈悲:「無論對不對,今日此間,所有人都會死,什麼天外同袍、宇宙戰友,對死人都不存丁點意義的。」

    隨說話,墨色天雲滾蕩翻騰,衝入視線,雲頭十餘老僧黑香疤、黑袈裟。老僧群中還有個醜陋蠻人尤其醒目。彌天台墨僧殺到。

    合鏡伸手,遙指離山,法諭傳下:「盡數殺滅、摧毀那山。」

    諭令下,墨雲崩!

    仍是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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