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四八章 千魔聚頂,飛仙去兮 文 / 豆子惹的禍
岐鳴子。
古時修家,開創小小一座岐鳴劍廬,門中一共只有十七人。因與天魔宗發生爭執,一怒之下率領十六門徒強攻空來山,強攻空來山。
那時的天魔宗是為人間修行第一大宗,僧、道、儒、巫各宗在昭彰魔焰下都黯然失色;岐鳴子卻是籍籍無名之輩。可就是這籍籍無名之輩,一戰六十年。
整整六十年,自山腳一步一步殺向空來山巔,岐鳴劍廬十六弟子盡數戰死,無數天魔大修喪命,最終岐鳴子殺到天魔大殿門前時候天劫道,飛仙去。
仙人已去,留給人間傳奇一戰。
蘇景曾得戚東來相贈岐鳴子傳承,後離山定議,於離山腳下修建岐鳴劍碑一座,前輩仙長劍法公諸於世,人人皆可學。若仔細計較的話,蘇景也算是岐鳴子在人間的布道晚輩。
今日中土,自劍碑前習劍者中,而所有修習劍碑記載劍法者,全都自認岐鳴劍廬門徒,現在或還無人有太高成就,但假以時日、必有人能悟透岐鳴劍真諦,大放異彩!
蘇景是愛劍之人,自然仔細鑽研過岐鳴子傳下的劍法,未做真正修習,但借鑒、領悟總是有的是以此刻,老道動劍一瞬,他就認出此人的劍法。
再聯想之前戚東來所說『此人劍上,三千天魔弟子血海深仇』,蘇景又哪還能不知曉老道的真正身份。
飛仙去兮,仗劍歸來,再戰空來山!
上一次岐鳴子血戰空來山後,天魔宗內大修十者喪其九,元氣大傷實力一落千丈,又再勉強支持了千年終告傾滅,人世間好一陣子再不問『天魔』二字。
魔焰熄了。魔殿荒了,天魔宗覆滅,但天魔宗的傳承未斷。殘存的修魔之人遁出修者視線、做休養生息再圖發展。
滅宗之後,蚩秀之前。前後有過三代魔君,均為師徒傳承。第一位魔君,也是戚東來、蚩秀的『太師公』曾親歷岐鳴之戰引以為恨,畢生恨事!
天魔宗行事,一意孤行不留餘地,但他們也有自己的講究,一是與『不死不休』正正對照的:一死介休。再大仇怨。人死燈滅;另則是:技不如人、死了活該,技不如人、死也痛快。
岐鳴子未死,但他飛仙了,離開這個世界。此間仇怨僅限此間,岐鳴飛仙,魔宗慘敗,不過這段仇怨已經了斷,事情結束了。
來日若有魔宗弟子飛昇去。於宇宙中遭遇岐鳴子,也不會再追究此事,輸了就是輸了。你成仙我敗亡,這就是那場人間較量的結果了人間較量,不帶走。俱往矣。
坦然認輸,也是天魔本色。
提起岐鳴子,魔宗門徒無不皺眉,但無人會說『待我飛昇天魔後,必斬岐鳴子』這等話,不止不說,甚至連想都沒想過,已經有了結果的事情,再去翻舊賬不是天魔作風。
唯獨戚東來、蚩秀的太師公放不下。
不是『太師公』心境還不如普通天魔弟子,只因此事另有內情:那時岐鳴子攻山,魔家弟子迎戰,很快魔宗高手就發覺這一戰可能會打很久,但最後輸的不會是岐鳴子。
要想在岐鳴子劍下保住天魔宗,只有一個辦法:千魔聚頂。
魔宗前輩,修行路盡,到得陽壽終了時仍無望成魔,會提前了斷,不去闖那根本不可能闖過的天治殺劫。自我了斷,天魔秘法的畢生修行,讓這些屍身有可能保住一部分生前修為。
人死了,但屍體中的魔元真修仍有保留,十具前輩屍首中,能有兩三具保持部分修為;屍身能留住多少修元無定數,大都一兩成的樣子,也有個別幾具屍身,竟能留住七成修元。
能保住修為的屍身,栩栩如生不腐不蠹;不能保存魔修的屍身則與常人無異,不久後化歸塵土,消逝去。
天魔前輩不渡天治提前自裁,也根本不是為了保留全屍,修行人望長生,修不成今生再投胎,誰會在乎死後屍身如何,此舉只為給後輩弟子留一筆『財富』。因為天魔宗內,有『千魔聚頂』之法。
與灌頂強提修為頗有相似之處,不過是行秘法,從一千具前輩屍身中抽奪法力。法門是有的,但在岐鳴子攻山前從未有魔家弟子修習過。一是即便天魔行事無所顧忌,也不願打擾那些遺骸的『清靜』;另則,灌頂、提修這類法門,能強大一時沒錯,但也會摧毀身魄本元,以後再想精進千難萬難,此舉無異自毀仙途。
沒人試過的法門,能不能成功不得而知,卻是保住天魔宗、抵抗岐鳴子最後的辦法了。當時的空來山魔君傳令,自己兩個弟子不入戰,即刻進入頂峰天魔大殿,做『千魔聚頂』之修。
修行需要時間,上至魔君,下到普通魔徒,就給這兩位師兄弟爭取時間,爭取到整整六十年。
兄弟兩人,做師兄的未能闖過秘法險關,奪力半途魔元沸騰暴體而亡;師弟奪力勉強順利,六十年、千魔聚頂,從未體會過的強大力量!力量提升,靈覺暴漲,動心識掃過空來山四處遺骸、血腥巖巒,所有同門都在死撐,用性命去拖延,只求給魔殿中進行的秘法再拖出一點時間!
可是『師弟』暫時無法離開天魔殿。魔功初成,但千道魔元遊走於身,躁動難抑,全靠天魔殿內法持相護,他現在才能活,一旦走出魔殿,立刻就會暴體而亡。
天魔宗每有重**度都會於天魔殿內行法,不是沒道理的。這座大殿既是魔宗弟子的圖騰所在,也有真正天魔的氣意行轉,可助法、護身。
既然無法離開魔殿,師弟就收斂心神、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等岐鳴子入殿,他不是要搗毀魔殿麼?等他來!
等到了,岐鳴子終於來到大殿門外;
再也等不到了,誰能想到就在他入門前一刻。天劫降臨,中土人間又成就了一位逍遙真仙。
做夢也料不到事情竟是這樣結果!
無數人寄望於我。
無數人為我阻擋來敵。
無數人死而無憾只求最後我能斬殺妖道。
師兄待我甚厚,兩兄弟一起長大。一起承擔最後的希望,他敗亡、死時來不及說出半字遺言。只有最後向我望來一眼,從那時起就時時刻刻再不會散去的目光永遠注視於我仇敵卻在決戰前一瞬飛仙去!
所有堅持所有死亡意義何在。沒了意義,就只剩下:恨。
師弟一口鮮血化霧,噴出人栽倒。
再醒來時,天魔大殿不再,滿目血腥不再,荒涼戈壁中上小小的帳篷中。只有一位老邁師伯在身邊,他的手搭在『師弟』的腕上,似是在為他疏導凌亂元氣,可師伯已經死了。
師弟醒來前一刻。師伯已然命火燃盡,撒手西去。帳中有象徵著天魔宗傳承的空來鐵匣,帳中有一方玉簡說明前因後果一睡千年,魔宗不再,剩下來的只有一個得千魔聚頂、又被同門用盡心思照料著、助其理順元氣的絕世魔頭!
『師弟』便是前身魔君的師公。戚東來、蚩秀兩人的太師公了。
一人遊走天下,尋找零落同門,收攏最後勢力遁於世外,收徒、傳教空來山上魔焰熄滅,但人間裡仍保留了魔家火中。一點一點發展壯大。
太師公修成千魔聚頂,可是登仙路斷,沒機會證道,沒機會再去尋找岐鳴子,他只是個無匹強大的凡人,心懷大恨,安安靜靜行走人間,播散魔家火種。
太師公故去時,留遺願於親傳弟子:修煉成魔,尋岐鳴子!
岐鳴子與天魔宗的戰事已經了結,再向他尋仇不符真魔本意,懷此心對魔修有害,是以這個仇與魔宗無關、與其他所有天魔弟子都無關,只是『太師公』一脈的『私仇』。由此事情變得可笑了
師公接位也接下了岐鳴子的畫像,接下了這一段私仇。
師公未能成魔,隕落,師父接位接畫像。
成魔之前,沒人知道自己能成魔,前任魔君也一樣不曉得。對刻意培養的兩名愛徒,前任魔君不做任何保留,是以戚東來、蚩秀自小便知岐鳴子其人,永為仇敵!
岐鳴子,無名輩,死前無人知其非凡,死後亦無畫像流傳,除了魔君一脈代代相傳的這一張。是以別人不識得老道,戚東來和蚩秀卻在相見第一刻就認出了他。
蚩秀、戚東來都沒想到,已經飛仙去的仇人竟又重返人間,再戰天魔。事情必有連串因果,內中情形複雜,可再有因果、再有曲折仇人也還是仇人,仇人永遠是仇人。
打不打得過?沒關係的,蚩秀已經在玉玦中說明一切,交代給了弟子。
死何足惜,我有傳人!
小師娘說過,成大器者都要有自己的『拍子』,鬥戰、修行、做人都是如此,劍法也不例外。
如今蘇景的本領攀臨人間絕頂,劍術一道也多有領悟,但劍上的『拍子』,他還談不到。修行二十甲子有餘,遇到高人無數,但真正將劍術納入自己氣意的,以前蘇景只見過『三個半』。
一為陸老祖,長劍劃天河,天河生寒月,人入天河去,劍自明月來!其勢煌煌,他的劍上拍,當得一個『宏』字;
二為小師娘,三劍捲碎無邊血海,一念劍出四百里,劍出鞘無血不歸,必殺命,她的劍上拍,當得一個『戾』字;
三為叛徒葉非,這不是高看他,或許葉非比不得陸老祖、小師娘,但他的劍自有氣意,以劍馭劍,以血、身、命養劍,他的劍當得一個『活』字,一是劍被他養活了,二是再好的劍也是為他而活,為自己活得痛快,絕頂好劍說棄就棄,這一重上蘇景自忖不如他。
最後『半個』,只因蘇景從未真正見過其人:師尊陸角八。光明頂傳人,無緣拜會恩師,可他得過師父傳下的劍符,闖蕩南荒能夠活著回來,全靠師尊劍符,事隔千年可第一次發動劍符的情形猶在眼前——炸碎個太陽給敵人看,給敵人個好看!劍上之『烈』,問天下誰出其右。
三個半,再無其他人了。不是說沒人比他們更強,老天魔秦吹、墨巨靈天理、十一哥瞑目王等等,強則強矣,但劍上無韻直到今時此刻,蘇景觀戰、岐鳴舞劍,蘇景再見劍上拍:
穿梭天地間,見過怒海暴潮,見過大漠雄風,落身山巒中,忽覺感動:天青藍白雲朵朵,山蒼翠白鳥穿林好生靜謐好生安逸,可天、雲、山、林全都不是重點,重點只在身邊輕輕流淌山溪。
就是山溪了。如此淺薄卻如此從容,藏在山中全不醒目,有它沒它都無所謂,可它管那山多高,管那天多遠,只管自己流淌,彷彿這世上最最重要的事情僅在於『流淌』二字,彷彿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能夠阻擋它的流淌。
流淌、從容、平順、不醒目甚至連殺氣都不存,可就在這場『流淌』中,他的劍如溪水,融化了惡蛟、洗去了雲雷,就連那一道道天地裂璺也在『溪水』中被輕輕撫平。
無以復加的從容,涓涓之劍,岐鳴子之劍。
連串猛攻全無效果,『血世界』中的天鵬突然在九霄雲中翻了個跟頭,旋即巨鷹不見,就此化作浩蕩魔焰,黑色烈烈火就此鋪滿乾坤!天地間,一寸一烈焰,一寸一殺機!
惡鬥酣,蚩秀攻勢洶洶。
蘇景卻歎了口氣,問戚東來:「讓你師弟撤去『身化乾坤』之術吧,我願試劍岐鳴子。」
岐鳴與天魔的恩怨,與蘇景全無關係,本來沒他插手的餘地,可這件事來得太蹊蹺,魔君可以不管事情經過直接向岐鳴子尋仇,蘇景卻不能不過問,最最簡單的:他怎麼回來的,為何他能回來、離山三祖卻被斬殺半途。他是否也如馭人仙、忠義魔那般記憶混亂。同為歸仙,他與墨十五之間有沒有淵源
再就是,蘇景終歸不忍看著蚩秀慘死。
「你也看出來了?」戚東來的表情很怪或者說表情本身不奇怪,怪的是這樣的神情,怎會出現在以惹人憎惡為榮的虯鬚漢臉上:空明。
甚至都不能算是『神情』,由內之外、從氣入意再自意還真的空明,仔細看,騷人的樣子沒什麼變化,卻就那麼沒來由的,讓人想到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
然後,這個無垢琉璃般的大漢,渾不成體統的蹲下來,褲袋未解,但妥妥當當的屙屎姿勢。蹲下後,戚東來繼續道:「以你的心思,當不難猜出蚩秀為何要化乾坤、收敵人入身吧,這是他擅長的打法也是絕不會被外人插手的打法。」——
兩章連發,第二章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