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一九章 天生媚骨,注定多情 文 / 豆子惹的禍
蜂僑笑了,她還真沒想到蘇景會這樣反問:「師姐什麼都不曉得,這是本就和她沒關係的,從頭到尾都是我自己的情義。」
「喜歡就喜歡吧,本來我不覺得如何,反正總能看見她,時不時吃她做得掛麵湯,我就開心得很了,修行上也一帆風順,進境快得我自己都害怕,一路破入十一境蘇景,你可知,害處在哪裡麼?」蜂僑忽然發問,但不等蘇景回答,她就給出了答案:「修行道上,本就有雙修之說,情愛無妨只要發自內心可那說的是男歡女愛。」
「男歡女愛,天欲人倫,繁衍之道即為造化之道。但女子喜愛另個女子,便不對頭了:此情為逆,逆造化。逆於造化,即為『孽』。我心藏孽,精修猛進看似挺快,但遲早會遭反噬的三百年前,星天劫數降臨中土,六大天宗各起大陣應劫,戰後我修元大損,幾近燈盡油枯,就在這最最虛弱時候,心魔滋生、反噬到來。」
當初去涅羅塢時候啟巧給蘇景講過當時情形,蜂僑先是十年沉睡,跟著又是十年閉關,之後境界崩潰修為散盡
「別人只道第一個十年我在沉睡,只有我曉得,自己陷入了夢魘,時時刻刻煎熬不斷,啟巧師姐與噬人血骨的惡魔來回交替,那份折磨,除非身臨其境否則永遠不會體會,第一重反噬。我撐過來了,至少醒了,沒有永遠沉睡下去;而後十年閉關,別人只道我在行功恢復受損修為,其實那是第二重反噬,心境躁動神魂顛倒,時而飄飄欲仙時而如墜冰窟,真正欲仙欲死的滋味這一關我未能撐過,苦熬十年後終於境界崩塌了。」
「我的修為破了,因為我喜歡啟巧。」
輕輕一聲歎氣。但並無憂愁或懊惱之意,蜂僑一直都是微笑的:「修為沒了,至少性命保住了。只是內中緣由實在無法啟齒,我出關後就胡亂找了個借口,說是星天劫數到來時候我突然領受乾坤靈犀一道,但難解靈犀深意,閉關時做苦苦追究,結果靈台中強光迸放,修行一下子都沒了。」
修行沒了糟糕透頂,可因追究靈犀而喪。便是『天命』要她破修。絕非壞事。當知。天不絕人,落一害必追一利,將來這孩子還是會有福緣,大福緣。是以涅羅塢長輩非但不愁反而歡喜。
幾大天宗各有底蘊。蜂僑一個謊話能把真相瞞過師長,絕非涅羅塢高人成色不夠、容易上當,主要是蜂僑這等情形實在太少見,且她前面的修行也實在太順利了,天降挫折完全說得通。
「其實真算不得壞事,前後二十年反噬中痛苦掙扎,也是對我心性、心境的著力打磨和歷練。我還能活著就說明我見到一花開。之後我重新修煉,進境緩慢異常,不過我的心思放鬆了放下了。不是不喜歡她了。而是心底那份非分遐想真正熄滅。」說到這裡,蜂僑站起身、走了半個圈、再坐下。
從與蘇景相對而坐變成了背靠著背,不知是她為了自己舒服,還是看出蘇景剛剛醒來血脈不暢,一個姿勢久坐疲憊。所以給了他一個『靠背』。
背靠著背,蜂僑的故事未完:「中土沒什麼特殊經歷,機緣巧合一頭栽進莫耶,遇到了你蘇景啊,你可知,你在中土好大的名氣,可我原來是如何看你的麼?三個字,不服氣。你的輩分高,可單以入門修行時間來算,你我算得同一代人。同一代,明明是我的資質最好,修為最深、境界最高,只是被門宗摀住了,準備將來為涅羅塢露個大臉,這才被你搶了風頭。」
說著,蜂僑搖搖頭:「是以前這麼想,但反噬劫數過後,心境成熟許多,就不存這樣的心思了。再和你相遇十一世界,我才發現拿瞎話當實話說,拿害人之事當救人善舉來做,把坑殺獼那些謊話、壞事說得苦口婆心做得悲憤交加,原來你這樣啊!名滿中土的前輩高人啊。」
蘇景插口:「也不全是那樣。」
蜂僑一笑嫣然,不理蘇景的話茬:「看你揚威馭界,看你對付殺獼,看你匡護同伴,看你把大義當成私慾,把正道演成邪道,然後我就喜歡你了。」
大咳。
蘇景大咳。真沒想到最後蜂僑能說出『我喜歡你』這四個字。
蜂僑轉身,伸手為蘇景輕拍後背,越拍蘇景咳得越重,快抽了似的。
好一陣子,總算咳聲止住,蜂僑也重回蘇景面前,四目相對:「我喜歡你,是真的。你喜歡我麼?」
目光柔柔,蜂僑多情。
她已經直接發問,這種事情含糊不得,蘇景搖了搖頭,但他沒有開口的機會,蜂僑就說道:「嗯,你不喜歡我。只把我當做同道朋友,我知道的。」
蜂僑的神情重歸恬靜,天生媚骨之人,安靜時候也有風情:「這事挺奇怪的,我以前喜歡的是個女子,可是後來又喜歡了一個男子,且是個並無深交、只曾短暫相處的男子想不通,沒道理的。可喜歡就是喜歡,我喜歡你了。」
一邊說話,蜂僑站了起來,素手揚起自己身上輕輕一揮衣裙除下!
咕咚一聲,坐在地上的蘇景直挺挺向後摔倒,彷彿被人打了一飛劍。她脫衣服?
這次楓橋笑出了聲音:「莫怕,沒什麼怕人看的。」
沒什麼怕人看蘇景也不敢看,萬一把不聽給看醒了怎麼辦?
不過確實不怕看,裙下還有裙,整整齊齊的蜂僑眉花眼笑,惡作劇的娃娃似的:「這條裙子好看麼?」
不算好看,現在這身長裙古里古怪的,白緞裙,沒花紋沒刺繡,而是畫了刀削斧鑿般的一道道大篆符文蘇景看清了,倒吸涼氣,這篆他認識,他畫的。
第一張符。
劍符被畫在身上,,蜂僑化劍暴發於馭人世界、重創槊妖。劍符用過就完了,再無威力。但符篆上的筆墨繪畫都被她保留了下來,以自己的水行真修煉化了這樣一條長裙。
「那張符篆你畫在我身上了。」終於還是說到了此事,蜂僑主動提起,但神情裡無喜無怒:「被你畫符的時候,我只有一個感覺:害怕。真被嚇壞了。但事後再做回憶,很快就不怕了,相反,還覺得開心來著更喜歡你了。」
「反噬過後,對我師姐,我盼她安好。盼她精進。盼她有朝一日能飛仙永生。她若有難我赴死不辭,但沒有非分之想了;十一世界和你共處,尤其這道符篆過後,我心底卻開始盼望能和你長相廝守。還有,不能自已地,對笑語仙子開始牴觸了這不可能,也不對勁,沒這個道理的。」
「我知道這件事很難想清楚,可是我非得把它想通不可,為何會如此,我該怎樣應不是我非得去想通不可,想不通也不見得有多大後果。只是說不清啊,我就是覺得我得想,得使勁想。」
言語不詳,可蘇景理解,修行會有惑。總會自己和自己較勁的時候,哪怕微不足道的小事。
「十一世界地脈衝煞後,我就開始想這件事,越想就越入神,連修煉事情都忘了,常常會深陷迷思半入冥冥,時間沒了意義,陽壽似乎也快耗盡了。像極了靈犀一點,我距它越近,它就越模糊越飄忽,真相只在剎那,可為了追這剎那我得跑上一輩子!」
「真相啊,相距極近了,但你可知真正可笑的是什麼嗎?是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到底要想的是什麼。」接連幾句話都顛倒迷亂,若非蜂僑目光明澈,蘇景幾乎要會誤會她心神失守胡言妄語:「只差一層窗紙,我戳不破。心裡的憋悶無以言喻後來開戰了,你上天入地地打,我卻來晚了,不能和你步步相隨,幾次懊惱地流眼淚了。」
「再後來,你從幽冥殺了回來,我急急趕來幫你,那時候我的境界淺薄,本領有限,唯一的依仗只有你送我的符。其實我捨不得用掉它,但我也更沒想到,我會用它去救不聽。」
「這就是關鍵了。那張符在你是無意之舉,在我卻是命中珍寶;我自己不會用它的,除非為了你;我願有你為伴,我隱隱牴觸笑語仙子,我已經想過多次,若是這世上只有你沒有她該多好。到了最後,我為救她用掉了這張符。」
深深地一個呼吸,蜂僑的聲音很輕、語氣很重:「這就是關鍵了。那個契機。截殺槊妖發動劍符一瞬,我自己也是錯愕的,我最最珍惜的寶,拿去就不聽?我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做這樣的傻事,但我非作不可,似是本能驅使、又或玄機相牽,我來不及多想什麼,只曉得這樣做是對的。」
「劍符發威,不聽得救,我卻恍然大悟!什麼都想通了,什麼都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救不聽不是因為『天宗正道同氣連枝』,不是因為『殺獼可恨個個該殺』,更不是因為『我明大義而棄私情』,我救她是因為:唯有如此,我才能破悟!」
「醍醐灌頂!天生媚骨,注定多情,於旁的修家而言,情之所生不算什麼,可選至情或忘情,即便兩者都不選,只要秉承本心不負愧疚仍可昂首修途;但我不行,我是多情人,生來要受『情』字所困,這個字對我是一障!原來我在想的,是我的『障』為何物。」
「我要修行唯有破障。蜂僑沒得選,只有這一條路走。我在馭界地心苦思冥想,僅在於:障何以破?」
「障何以破?滅情則破!我救不聽,就是為了斬滅遐思其實我早都想通了,只是我自己還不知道而已。救下不聽後,明澈明悟,知道『障』何在,知道『障』怎破,剎那通達,修為與境界復返。經過便是如此了。我的修為一破一立,皆因我喜歡之人而起。」
蜂僑站了起來,微微笑,這個時候暴雨停歇,難得的,黑漆漆的天空裡掛起來一道彩虹:「我說的,你能明白?」
蘇景點點頭。
「現在回想很可惜的,你畫符時候我只顧著害怕,忘了其他。快樂來時我沒留意,卻再第二次機會了。」蜂僑淺淺笑著,轉開了話題:「我來是向你告別。滅情須入慧定關,出關時即為飛仙時,凡間此生未必再有相見時,盼著將來能在天上重聚吧。」
蜂僑走上兩步,直接走進了蘇景懷中,輕輕一個擁抱。
很快放開手,再退後,蜂僑長身鞠躬:「多謝。」
蘇景合掌,同樣長揖深躬:「恭喜。」
天賦異稟,注定飛仙,中土人間難得一見之才;
天生媚骨,注定多情,今生此世必受情障所累。
求飛仙還是求多情,斷仙途還是斷情絲。
蜂僑必須要有個選擇。她選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修行,或者說,每個人的修行之路都是獨一無二。而她的兩字『多謝』,他的兩字『恭喜』,便是一場修行。
機緣起落情生情滅,處處:修行——
長長呼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