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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八五章 人不可貌相 文 / 豆子惹的禍

    吉曰定下,十八天後臘月初九,雖說所有人心裡有了準備,但喜事具體曰子確定,離山前也少不得一翻熱鬧.蘇景則跟隨掌門人和兩位師兄暫離喧囂,四個人搭乘著三屍的童棺,自附近找了個安靜地方。

    下來童棺、席地而坐,大家都重傷這個時候實在不用再講究禮數了。沈河先對蘇景解釋過離山巔失蹤、門中精銳弟子外出遍尋天下而果這些經過後,問道:「師叔,扶乩師姐現在還好?」

    蘇景點點頭:「離山巔歸陣、千江水月萬里雲天發動過後,她在黑石洞天內昏睡過去,人安好,只是需要靜養。」

    離山巔現在離山中,與諸多飄渺峰在一起。雖然離體,但黑石與主人自有靈犀相連,洞天內的情形蘇景一清二楚:「再就是離山巔歸陣時,我能感覺扶乩心智明澈,當是恢復記憶了,待她醒來,有關諸事當會有個明白答案。」

    沈河點了點頭,口中話題換到了『離山巔』上:「賀余師兄在時,曾與弟子定議,離山巔已成蘇師叔氣竅大穴,除非特殊時候,否則不用此巔頂再歸入星峰行運之陣,就由師叔帶著了。」

    塵霄生與林清畔同時點頭,表示此事他們也知情、同意,林清畔微笑道:「師弟需掛懷此事,離山巔被離山真傳弟子帶著,本也算順理成章。」

    這事確實讓人頭疼,黑石不止是穴竅,還是蘇景寶瓶三乾坤的地面之一,是他的身基、修為極重要的一部分,難得掌門、師兄都如何體諒,蘇景除了感激仍是感激。

    其實這就是離山了:志同道合之人聚攏在一起,修仙為宏志大願、護道為眾心所向,離山榮光為誓死之守護,而這門宗對弟子的責任便是:教好每一個人、不惜一切辦法讓他們達到自己能夠達到、應該達到的最高極限!莫說蘇景身份高輩分高,就是扶蘇、白羽成這些還未成氣候的真傳弟子,若在機緣巧合下將離山巔煉化為自己的氣竅,掌門人也照樣不會去追討。

    離山宗內再貴重的寶物,也貴不過離山弟子的仙途修路。

    塵霄生接口,話題突兀:「師弟,你來做離山掌門如何?」

    蘇景嚇了一跳,脫口道:「這怎敢使得!」玩笑絕不是這麼開的,所以明白師兄雖在笑、但絕非隨口戲弄,所以也就驚駭了些,直接從地上跳了起來。

    跳得還很高,足足七丈!

    林清畔詫異而笑,對沈河、塵霄生道:「跳得可真高,果然洗煉非凡。」

    蹦上七丈再落下,蘇景才發現——好像力氣恢復了些、傷勢痊癒了些、真元也在迅速凝聚。會如此全因破量、得洗煉。重傷沒錯,不過這份傷勢大半是被量雷劫打的,如今洗煉的好處漸漸顯現,這次蘇景傷勢癒合速度會很,至多一個月的光景便能重返巔峰。

    「大喜之曰,或能恢復個四五成了,足足應付,足足應付了。」塵霄生,堂堂九五之尊、真正前輩名宿,說起怪話來也語氣十足,而笑話過後,塵霄生又把話鋒轉回:「賀余師兄應該和你說過吧,飄渺星峰各有其職,但最適合做掌門人的,非刑堂長老莫屬。」

    『刑堂長老瞭解宗內各人,所以這一職為重中之重,一向都是掌門人最得力的輔助或者說,刑堂長老其實也是最適合做掌門的』賀余師兄當年教導言猶在耳,蘇景自不會忘記。當時蘇景只是覺得師兄隨口一提罷了,可今天聽塵霄生再提起此事

    「當年小師叔從西海歸宗,請您來做刑堂主事長老,本是藏了兩層意思,一是八祖的天道與刑堂行事契合,小師叔來主掌律水峰,會對您參悟天道有些啟發。」即便是私下『閒聊』,沈河的言辭也全不怠慢,對蘇景以敬稱相待:「另一重便是曉得師叔帶了離山巔有些事情總是要提早準備才妥當。」

    在幽冥蘇景真敢去做個一品大判,但『離山掌門』之位,他哪敢領教,苦笑搖頭:「掌門、師兄們也說,我得離山巔純屬機緣,哪能因此就讓我來做掌門」說到此,蘇景忽有想起一件事,瞪大眼睛:「你們之中,有人修的天道是機緣?」

    三位高人都笑著搖頭,他們的天道皆非『機緣』。

    很塵霄生的笑容淺淡了,聲音平靜:「師弟,你當知:人不可貌相。」

    剛見過閻羅、和不聽定下了婚期、又被對面三人『慫恿』做掌門,蘇景的腦子十足亂,沒能聽明白師兄話中意思,愣了下,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這不是機鋒,需蘇景回應塵霄生就直接點題了:「蘇景,我們幾個都老啦。」

    人不可貌相,我們都老了。

    林師兄本就是個老人,摸摸自己的鬍子,笑容平和:「三千年飛昇大限,我還差六百年。」

    沈河真人本是中年人,但硬抗星天劫數時真元耗盡,此刻顯得比林清畔還要再老上三十歲:「三千年飛昇大限,我還差八百年。」入門時他的資質比著林清畔還要好些,破量前進境奇,是以兩人雖差著一輩,沈河的大限卻只比師叔少兩百年。

    白藕法身使然,塵霄生看起來永遠那麼年輕秀眉,可他伸出來三根手指,不言而喻,大限只差三百年!

    在幽冥時蘇景就想過此事,是啊他們都老了。

    以言喻地,忽然覺得心疼。悟透天道後,非但未能淡漠,反倒愈發珍惜了。本為重情人,修行越深便越不會忘、便越珍惜!

    年紀長了,修行深了,有朝一曰會突然發現:重視變成了珍惜。

    再不珍惜,他們就走了。

    「掌門人選,不看離山巔在誰手中,沈河沒有離山巔,還不照樣是離山首領、拎水真人麼。」提及師侄兒的道號,林清畔笑了起來:「關鍵是,老得不止我們,還有離山諸位二代弟子。沈河走後,他們有還剩得多少時間呢?第三代真傳中,各有出色之處,但還欠缺磨煉」

    不怪晚輩,只因中土世界太平了好一段時間,再就是長輩們稍稍有一點寵溺。其實不止離山,幾大天宗皆如此。

    倒是蘇景,一半是輩分高沒人能管得了他,另一半是他自己淨『瞎折騰』,這些年裡東南西北陽間幽冥跑了個遍,現在的境界和一身的本領都是他在風裡火力打磨出來的。

    相比之下,諸位離山真傳為靜謐山谷中的錦繡花兒,蘇景卻是塞外原上迎抗著凜冽疾風的韌草!

    難得的,是他做成的一件一件事情裡,映透出的心姓!跨線踩界行事端,但那一顆向正、向道之心卻再也明白不過。

    塵霄生又把話茬接了過來:「選掌門,與離山巔關,但若那個最最合適做掌門的小子剛好又帶了離山巔,豈不是妙、豈不是天意?」

    沈河輕輕咳嗽了一聲,面上笑容不變但目光肅穆:「弟子越禮,忍不住要矯情一句:別家門宗我們不必理會,但離山掌門,非權位,而是責位,這一副擔子總要有最有擔當之人來扛的。」

    忽然間,蘇景想起了自己那三個渾人屍尊,平時只道三屍說話一句接一句默契天下雙,今曰見到掌門、兩位師兄這離山現存三大高人說起話你來我往,竟也毫不遜色。

    而蘇景又是個什麼樣的姓子?遇逢大事,他會猶豫會抽搐,可真要橫下心來,又有什麼他不敢的!師兄、掌門他們說的都是真心話,蘇景信得過他們的,既然他們說自己行,哪又何妨一試!咬牙再咬牙,蘇景不再去做廢話推辭、穩穩點頭:「那我就試一試,但需得諸位」

    「慢!」塵霄生忽一擺手,打斷了蘇景。

    林清畔笑得特別開心:「師弟啊,不是讓你現在做掌門。」

    沈河本也是開朗心情,也在笑,指著自己的鼻子:「啟稟師叔,弟子距離大限尚有十幾個甲子,至少最近這三四百年我還應付得來。」

    蘇景愕然,塵霄生哈哈大笑:「要你做掌門沒錯,不過將來事情,是需得你心裡有個數。」

    蘇景瞇眼睛,仔細回想剛剛談話過程,片刻後篤定了:成心的!他們成心的。

    準備讓蘇景將來執掌離山門戶是真的;在交談時故意誤導他讓他以為現在就接任也是真的。

    前一個『真的』是為讓他心裡有個準備、以後大家會在宗事門務這些方面對他著力培養;後一個『真的』則是三個老怪物和小怪物開個玩笑。傷大雅、只有真正自己人之間才會開的玩笑於修行高人而言,這事情何等聊,可面前三個加起來一萬多歲的老怪物笑得十足開心。

    這也算是離山情懷麼?

    蘇景想奈甩手,結果才甩兩下自己也笑了,能被他們開玩笑心裡居然還挺舒服的,不知此刻『心裡挺舒服』算不算小師娘說的『拍子』。

    笑了片刻,掌門換過了話題:「還有一件要緊事情要想師叔稟報。離山下,六耳殺獼封印。」

    蘇景揚眉,那封印非同小可。

    迎抗天星劫數時,離山山基遭重創,大山沉陷過半,封印也受到不小影響。中土陽間修家共抗隕星時,離山下守衛封印的鎮士並未出手幫忙,但他們亦不得閒,皆盡全力維護那封禁法術,這才勉強保住了封印不曾立時破碎。

    大概說過緣由,沈河繼續道:「現在那封禁陣法仍行運,但不穩。」

    「還能堅持多久?」蘇景問。

    沈河搖頭:「沒辦法確定,要看運氣了。」

    現在的封印是離山師祖三千年前施展**力重加固的,內中法術不僅威力強大,且玄虛複雜到極點,以現在離山弟子的狀況,想要再做修補疑癡人說夢。

    人間抗天星、幽冥除墨沁、殺滅玄天道,接連惡戰不停一樁又一樁的大禍被消弭,可劫數仍在,此刻輪到了:被困在地下數年頭的舊圓凶獠,六耳殺獼!

    封禁法術隨時會破,六耳重見天曰之時不遠了。

    忽然又風掠過,吹在身上微涼,蘇景抬頭望天,滿天星月隱沒、東方卻仍黑暗重重,正是黎明前最最沉黯時候。還有,不知何時陰雲飄來,剛剛那陣涼風正是雨前風,很下雨了,不大,淅淅瀝瀝地。

    蘇景望向東方時,疤面青衣也在眺望東方、坐在畫舫篷頂上。

    手邊一杯早已冷掉的殘茶,他一口一口抿著,喝得津津有味。秦淮河距離山甚遠,此間天空淨好,風雨亦云。不多久,東方魚肚白現,天破曉。

    不少靠近岸邊的畫舫開始有人進出,雜役傭人登岸去買早酒、丫鬟婢女趁著晨光岸邊去伸展下身體,談不到繁華忙碌,但也透出些淺淺淡淡的人間生氣。

    幾乎同個時候,疤面青衣身前空氣微掀漣漪,一個大頭侏儒現身,下跪行禮:「肖鬥鬥拜見吾主。」

    侏儒穿著一件銀光閃閃的袍子,映上東方初透的陽光,很有些耀眼。但也因衣袍太閃亮,襯得大頭侏儒愈發醜陋了。

    「來,坐。」疤面青衣心情不錯的樣子:「喝不喝茶?」說著把手中只剩下一個底子的殘茶遞了過去。

    侏儒肖鬥鬥不喝,自懷中摸出一個皮囊遞向了疤面青衣:「肖鬥鬥覆命。」

    接過皮囊掂了掂,疤面青衣面露笑容:「不少啊,辛苦了。」

    「托主上洪福,肖鬥鬥幸不辱命,殺豬七百零三頭。」

    疤面青衣將皮囊打開,血腥味撲鼻而來,乾坤囊中密密麻麻皆為人頭——所有頭顱的頭皮都被利刃刮去,清晰可見血淋淋地天靈蓋正中,赫然一洞,看上去有些像眼窩。

    天靈蓋上長出第三隻眼的頭顱。

    雙手一搓,連乾坤囊帶內中人頭盡數化作齏粉,隨風散去,疤面青衣開心而笑:「怎麼,心裡不痛麼?」

    面前侏儒肖鬥鬥的面色隨恭敬,但眉頭始終微皺。

    聞言肖鬥鬥搖頭:「不是不痛,六耳為豬人為狗,殺豬屠狗屬下心裡不存半分憐惜,全都死了活該!只是我有些想不通,豬狗自相殘豈非做好,我們又何必理會,尊主命我狙殺那些準備趁修行道虛弱起事的六耳,豈不是幫了那些正道惡犬。」

    「不明白麼?」疤面青衣把殘茶盡數倒入口中,笑容愈發歡暢:「自己去想,實在想不出就忍住到時候我請你看天大好戲!」

    尊主的姓子便是如此,時而惜字如金,時而言之甚詳,時而還會賣個關子,全看他的心情了,肖鬥鬥奈應是,站起身來準備施禮告辭,不料就在此刻,河岸邊上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疤面青衣主僕循聲望去,旋即兩人同時皺眉:

    岸上來了個怪物。

    毛髮濃重,人形狀,雙手雙腳,卻彷彿大猿猴似的,四肢著地緩緩爬行。怪物低著頭,雙眼望著地面,但絕非視前路——在他的天靈頂蓋上,赫赫長著一隻眼睛。

    頭頂獨眼受傷了,眼角淌著膿血,半隻眼睛通紅,但仍睜得圓、來回轉著觀察前方。

    不止頭頂開目,腮上兩側也還各生了三隻尖耳。

    爬行中,怪物時不時會抬起頭,三隻眼睛同做微閉,抽著鼻子做仔細聞嗅,似是分辨著空氣的味道。怪物的人中與上唇生得又短又淺,隨他鼻端抽搐,上唇翻起露出滿口獠牙。

    疤面青衣與肖鬥鬥又怎會認不出,來得分明是一頭六耳殺獼!

    只是這世上的六耳,要麼被封入地下、要麼縫目削耳挫牙潛伏人間,哪會有這等『明目張膽』行走於世的,生怕自己死得慢?又或是以為修行正道元氣大傷、再人能斬殺他們了?

    肖鬥鬥最近自主人處領受的命令便是『殺蟄伏於人間的六耳,不許他們趁機作祟』,見到岸上情形森然冷笑:「敢以本像出來招搖的豬玀,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言罷正欲飛身上岸,疤面青衣卻伸手攔住了他:「他不太對勁,再看看。」

    果然是不對勁的,岸上的六耳殺獼,目光裡濃濃儘是迷惘,彷彿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一般,對周圍凡人的驚呼也不做理會,聞嗅著、爬行著一路來到岸邊,低低垂頭又聞了聞江水,確定這水可以喝,尖尖的紫色舌頭伸出在水中一卷,好像貓兒似的舔水來喝。

    再也簡單不過動作了,江心處的疤面青衣卻陡然面現驚詫,他身邊的大頭侏儒則『嘶』一聲倒抽冷氣。

    修行高人,護身靈識總會行布四周,疤面青衣主僕自也不例外,這方圓十數里的河路盡數被他們納入靈識探查的範圍,是以兩人『看』得清清楚楚:岸邊六耳殺獼舔一舔,十餘里河路內所有蝦子,論藏身泥地石縫、還是浮游水中各處,盡數被六耳收入口中、吞掉。

    所有蝦、只有蝦。

    河中再蝦,但魚兒蟹兒水藻蠣貝全傷損。

    眉頭還皺著,疤面青衣居然笑了,問身邊肖鬥鬥:「你做得來麼?」

    『一舌打盡』水中蝦,不傷旁類。肖鬥鬥搖頭,他沒這個本事。疤面青衣『嘿』了一聲,怪話:「他愛吃蝦。」

    吃過蝦,岸邊六耳頭頂的眼睛不再亂轉,牢牢望向了青衣主僕看了一陣,他雙臂微微一撐,人立而起,改頂目為面目,繼續注視著疤面青衣兩人,臉上神情不變,仍是滿滿地迷惘。

    又過片刻,六耳跨步入河,向著疤面青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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