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一一二章 倒灌蒼穹 文 / 豆子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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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區一個樊稠,以前怎樣、以後如何沒多少人去關心。但蘇景要給先天有缺之人治病,這件事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消息自水靈峰上傳出,聞訊者詫異有之、疑惑有之、嘲笑或堅決不信亦有之。
蘇景返回光明頂帶著樊稠躲進小院,開始閉關為他療傷,小泥鰍負責把守道場,不論來客身份,一律是一句:奉主公諭令,暫不見客!
不過有時候他會脫口喊成:奉主公諭令,暫不接客!
蘇景閉關,三屍也在閉關,他們是在凝翠泊大湖中閉關。不同於以前的水中習劍,這一次淺尋在湖中設下大咒,除非有朝一日,三屍能靠著自己的劍破開禁制,否則一輩子就在湖中呆著吧。
拈花神君很是著惱,這次下水前,小師娘說得明明白白:你們三個若肯好好用功,十年有望重見天日。十年?就按一天一個姑娘的話,那就是『漏睡』了三千六百個小嬌娘!這些天裡拈花一直在發脾氣,手中劍舞得好像一團銀光,在湖底下跑來跑去、攪和得泥沙翻騰。
雷動天尊倒還算鎮靜,就跟在拈花身後,時不時就能撿到被前者從泥底翻出來的蝦蟹,有道是生吃螃蟹活吃蝦,也算別有一番滋味。
赤目一樣忍著性子,跟雷動一起吃湖鮮,他正在嗑一枚螃蟹腿的時候,忽然『咦』了一聲,抬頭直視前方渾濁湖水,片刻後他喊了聲:「神君住手!」。
拈花還在發脾氣呢,舞劍不停口中反問:「真人為何讓我住手?」
不用赤目說話,雷動就代為回答:「赤目真人最善識寶,多半是前面有好東西,神君快停下。」做老大的體恤兄弟,一邊說雷動一邊走上前,把手中的螃蟹殼遞給拈花:「累了吧,吃點東西歇歇。」
「多謝天尊眷顧,要是有點薑醋就更好了。」拈花接過了螃蟹殼。
赤目則快步跑上前去,一雙眸子殷紅如血,在渾濁湖底尋尋覓覓,時不時還蹲下來用手抓一把泥巴來看看,如此良久,赤目終於嘿了一聲:「在這裡!」言罷手腳並用,開掘湖底淤泥,另外兩個矮子也上前幫忙,把手中長劍當鐵鍬使。
湖底的淤泥鬆軟,三屍又都有蘇景的力氣,挖起來混不費力,可赤目發現的東西埋得奇深,三個矮子一路向下,足足挖了七八天,還未能見到寶物端倪。
胖子拈花渾身腌臢不堪:「還沒到麼?」說著,讓耐不住打了個激靈,隨口罵道:「真他娘的冷,越向下越冷。」
雷動也是一身泥巴,不知從哪摸出一隻蝦子扔進嘴巴,嚼得津津有味,糾正道:「不是冷,是陰寒,萬年玄冰才能透出來的那股子陰寒勁兒。」
赤目比他們兩個更不堪,全身都被淤泥給糊住了,就剩一雙紅眼睛露在外面,對於挖寶貝這種事最上心的就是他:「我察覺得到,已經很近了,莫講話耽誤工夫,快挖。」這個『很近了』又是五天的奮力挖掘
終於,赤目歡呼了一聲:「找到了!」說著奮力把兩個幫手推開,生怕他們粗手粗腳會碰壞寶貝,自己則小心趴在大坑的泥底,雙手抹來抹去小心翼翼除掉最後一層薄泥。
凝翠泊湖底、深深的泥坑盡頭,赫然擺放著一具棺材,冰棺。
重重陰寒氤氳而起,三屍站在跟前忍不住地牙關打顫;層層祥光炫目流轉,映得附近湖水璀璨迷離赤目眉飛色舞:「這冰喚作『七悅九股沉寒』,別的不說,單只這口棺材就是寶貝。但真正的寶貝還在屍首身上!」
玄冰棺,透明清晰,從外面能夠清楚看到屍體:一個兩三歲的小囡囡,穿著一件黃色裙子,身周擺滿永不枯萎的花瓣兒,囡囡雙手合於腹,長長的睫毛垂下、小臉上帶著甜美笑容。哪像具屍首,分明是個躺在阿姆懷中,正在做著美夢的小娃。盯著她看得稍久,甚至還會恍惚覺得她那又密又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似乎隨時都會張開眼睛,向你送上甜甜一笑。
饒是三屍都不喜歡孩子,見了這個囡囡也不禁升起一絲疼惜。才這麼小,當真是可惜了。
猶豫了片刻,貪心本性毫無懸念地戰勝了對小娃的疼惜,赤目道:「我要開館了!」說著,他就要伸手去掀棺蓋,不料一旁的雷動忽然伸手拉住了他,顫聲道:「使不得!」
赤目誤會了,搖頭道:「放心,我也疼惜這小娃,我只拿寶貝,不會驚擾她的屍身,棺材我也不要,只憑『七悅九股沉冰』,足以保她萬萬年不腐」
雷動打斷了他:「不是你說的哪回事,你你在仔細看看這個小娃,覺不覺得她、她像一個人?」
雷動不說的時候另兩人沒覺得,現在再去仔細端詳,沒片刻赤目和拈花就同聲驚呼:越看就越像,冰棺中的囡囡,五官眉眼,赫赫然就是個小娃娃時的淺尋。
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過小師娘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永遠沒有顏色,活著彷彿死了;小囡囡卻滿面稚趣,透著那份只屬於她的生機,死去卻好像仍活著,兩下裡差如天地,加之大小有別這才讓三屍一時間沒能認出來。
與小師娘有關,赤目哪還敢再去動這冰棺,紅眼珠裡滿滿都是疑問:「這個和小師娘是怎麼一回事?」
拈花就更實際得多,縮著脖子道:「這別是看了不該看到的東西了吧?」
雷動卻還沒驚訝夠似的,哎呀一聲怪叫,把另兩個矮子嚇了一跳,回過頭想問一句『天尊為何哎呀』,結果全都張口無言不知何時淺尋來了,就站在坑中,靜靜望著那口冰棺。
三個矮子彼此對望了一眼,然後齊刷刷的躬身大喊:「弟子拜見小師娘!」
自從來到凝翠泊頭一遭,三屍如此規矩懂禮。
淺尋看了他們一眼,淡淡兩個字:「重埋。」
「謹遵師娘法喻!」三屍應答的響亮乾脆,開始填埋大坑。填坑總比挖坑快,三屍把自己弄成了泥巴鬼,總算讓湖底又恢復原樣,淺尋還沒走,一個人坐在湖底,單手托腮愣愣出神,不知在想著什麼。
她不出聲,三屍也不敢亂動,這幾年裡他們在淺尋手上吃了數不清的苦頭,早就被收拾得服帖了。還好,淺尋並沒有責罰的意思,望著拈花問道:「我記得你會彈琴。」拈花在勾欄裡混了好幾年,學到了一身好本事何況琴棋書畫這些事情本就是勾引女子的必備手段,拈花樣樣精通,前陣子還在島上學劍的時候,偶爾他也會彈上兩段。
拈花點頭:「小師娘想聽琴?我這就隨您上去給您彈。」
「不用上去。」淺尋自乾坤囊中取出一架長琴:「就用它,彈就彈『小胡笳』吧。」
胡笳十八拍,東土名曲,小胡笳是為其中一段,創曲古人是在表達思鄉之意,可是思鄉、思人、甚至思議過往歲月,化於琴聲中又有什麼區別呢。琴非凡品,水中不僅唱音無礙,且還隱隱引動湖水共鳴,水韻揉於琴波,這聲音從迴響四面漸漸變成八方和應。
淺尋再無半字,側頭靜靜傾聽琴聲,良久
突然,淺尋拔劍!
身化一道長虹,投身於這冰冷大湖,劍隨波人逐流,是一路劍法,更是一場盛大的舞蹈,黃裙女子一個人的盛大舞蹈。
沒有淺尋的吩咐,拈花琴聲不敢停頓,而琴不停劍不止,水泱泱,劍清冷,淺尋黃裙盈盈。沒辦法分清究竟是多長時間,也許是三天兩夜,也許只是頓飯工夫,整整一座大湖盡數被劍色侵染,原本寧靜的湖水變得銳意森森、水如鋒,清寒四溢。
淺尋不停,依舊無法計數的時間,大湖徹底被她攪蕩起來,前一刺萬濤奔湧而後一斬千波退避直到最後她一劍向天,凝翠泊爆發出一聲賁烈怒嗥,偌大一座湖泊啊,萬萬鈞湖水僅為劍意所動,轟轟蕩蕩直衝天空!
洪湖逆起,倒灌蒼穹!
拈花大吃一驚,手上一顫,崩地一聲怪鳴,一根弦被他撥斷,琴聲中斷;淺尋終告停手,劍猶指天。她不動,抬著頭,默默看著正漸漸高遠的湖水
飛得再高,終歸還是落下的,當巨流傾瀉重返大湖時,淺尋依舊不動,甚至她都不曾施法護住自己,只是素手輕揚給三屍加了一層靈甲庇護。
水落了。
那是一座望不到盡頭的大湖!
倒落時蘊含的力量何其兇猛,以至淺尋無法站穩,踉蹌著被衝到在地,從來都纖塵不染的黃裙沾染污泥。
當一切重新歸於平靜,淺尋起身、抹掉嘴角的血跡,對三屍道:「繼續練劍。」說完,她離開大湖,那支好琴和佩劍都被她丟在了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