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章 小倩 文 / 說夢者
第二章小倩
夜色深了,三人相別,各自回房歇息。本來許仙該跟寧采臣同房而居,但他為了不影響他的桃花運,主動搬到另外一間房裡。
許仙想著今晚要發生的一切,翻來翻去的睡不安穩,清冷的月光沿著破損的窗欞灑入屋內,秋風低吟著劃過屋外的走廊,此情此境,真是比電影還電影。
但他靜下心來細細的想了一想,今日發生的種種,自己該是在哪裡看過的。對了,是《聊齋誌異》那一篇《聶小倩》。寧采臣那句「我平生不二色」不就是在開篇中的一句話嗎?他仔細回憶,微微念叨著「適赴金華,至北郭,接裝蘭若。」這十一個字不就是這兩日二人的遭遇嗎?自己好像一頭扎進了那一篇文字中,如幻如夢。
許仙不由一笑,自己穿越至今,不就如在夢中一樣嗎?玄虛深奧,光怪陸離,如果真的是夢,也該好好的做一場好夢才是。低聲吟誦道:
「颯颯西風吹破窗欞,蕭蕭秋草滿空庭,月光穿漏飛簷角,照見莓苔半壁青。」
剛吟罷,屋外突然傳來了人生,在這空曠寂寥的荒山廢寺裡,格外的滲人。
許仙悄悄的從窗欞的破洞瞧過去,好在今夜月光明亮,月下同白晝無異,但月光照耀不到之處,卻黢黑一片,在這奇妙的夜裡,光與暗的分界格外分明。
走廊外是佈滿秋草的空地,空地盡頭是一個矮牆,矮牆的另一邊卻是一個小小的院落。許仙注意過,那院落白日裡寂靜無人,此時卻有一個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站在那裡。
月光灑落,沒有影子。
許仙屏住呼吸,更瞪大了眼睛,接下來的事情可以前世見不著的。
果然,又來了一個彎腰駝背老態龍鍾的老婆子,穿著一身退色的紅衣服,頭上卻插著一個銀梳,在月光下反耀著光彩。
許仙伸長了耳朵,立刻聽見。
那婦人抱怨道:「小倩怎麼還沒來啊!」
老婆子低頭咳嗽了兩聲說:「快了,快了。」
婦人不喜道:「她最近沒向姥姥抱怨過嗎?」
老婆子呵呵的笑了兩聲,像破風箱似的聲音讓許仙心裡一寒,只聽那老婆子說:「從她來這裡,你聽她向誰抱怨過。」
婦人皺眉道:「這小妮子心思太深,不是自己人。」
話音剛落,抬頭卻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幽幽的立在黑暗的角落裡,婦人心中一凜,這麼近自己的靈識竟然沒有差距,這小妮子的修為又高了。那女子目光幽幽的望過來,也不知聽到她剛才說的沒有,還是,一直在聽。
婦人強笑道:「喲,這不是小倩嗎?看來真不能背後議論人,我和姥姥剛談到你,你這小妖精就悄悄來了,還好沒說什麼壞話。」
老婆子用陰沉沉的聲音低聲道:「小娘子如畫中人一樣,如果老身是男子,怕是也被你勾了魂去。」
小倩用清冷的聲音淡淡道:「這裡除了姥姥,誰還會說小倩的好?」
許仙在黑暗中也暗讚了一聲,這小倩真是個絕色美人,比起電影裡的扮演者只好不差,更加上膚色蒼白,秀眉微皺,美目流轉間似乎包含著千般幽怨。那種略帶病態的柔弱之美,是任何演員都表達不出的。
不過想想此等絕色將要屬了寧采臣,身為一個男人,也感到有些唏噓惆悵。老子說「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許仙既然見了可欲,心自然就有些亂,但自然不會做什麼。當他沉浸於每日必修的道法之中,呼吸吐納太陽之力的時候,種種情緒煙消雲散,心中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平靜。無有悲喜,更沒什麼煩惱。
神魂中那一團耀眼的太陽也開始煥發出光芒,修行至今已有小兒拳頭大小,光芒也變得更加耀眼,特別是在這樣的月圓之夜,總會有一絲絲清涼的能量湧入體內,讓那團躁動的太陽不那麼爆烈,卻同時能夠吸納更多的光。
這時候,神魂中的光芒就格外熾烈些,不過當然,這光芒是普通人瞧不見的。但這蘭若寺裡真正的普通人也就寧采臣一個吧!
首先驚覺的是燕赤霞,他隔著牆壁直直望著許仙休息的位置,心道:卻沒想到這許仙竟然是個修行者,看著功夫,道行恐怕不在我之下,我白日裡竟然沒看出來,真是奇怪。
但他是疏闊的性子,別人不提,他也不去深究,修行者各有各的道路,雖然少見,但也不會見了就換帖拜把,拉幫結派,那是凡間的所謂江湖中人最愛幹的事情,因為軟弱才需要同夥。
修道者即便在這凡塵中相遇,一談一笑,今宵過罷,明日亦為陌路。不是無情,是當他們走上這條大道的時候,也就注定了孤獨。
小倩剛剛走到寧采臣的門前,素手探出輕輕放在門上,門閂早就壞了,她只要輕輕一推,便可走進自己的宿命,但此時旁邊的院落發出金色的光華。
小倩望著那金色的光芒,眼眸一凝,收回了手,緩步向著許仙的房間走去。
閉著眼睛的許仙還不知道,他在無知無覺間改變了什麼?
小倩逾靠近許仙的屋子就逾感覺那光的灼熱,對陰鬼之身先天具有克制的效果,如果不是她修煉有成,恐怕連靠近都不能。
小倩輕盈的腳步越來越遲滯,但還是堅持著走下去,終於她的手放到了許仙的門上,輕輕一推,房門「吱」的一聲怪響。
門開了!
瞬間增大的灼熱感讓小倩有一種燒起來的錯覺,但隨著這金黃色熾熱的光芒,一絲熱度投進她冰冷的身軀。
小倩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心頭巨震,這不就是自己需要的陽氣嗎?
妖鬼之類修行,依賴於月華。「對月吐珠」說得就是妖怪在深夜,將自己的內丹吐出來吸食月華,鬼魂雖然沒有內丹,但依靠月華修行這一點卻是相同的。
但鬼物修行,卻有一個門檻,若不能過就至多做一個鬼仙,卻難成大道。這個門檻就是需要生人陽氣。但太陽之力何其灼熱,就是星宿海中,靠吸取星力修煉的正經修道之人都難以利用,更何況這些妖魔鬼怪。
而如今許仙所煥發出來的光芒,卻正是極為精純的陽氣。
小倩在門外躊躇了一下,卻聽裡面傳來一聲「什麼人?」原來許仙已經醒了。
小倩頓時感覺灼熱感消失,整理好心情,整整衣衫,作出笑容,走進屋內。
許仙看著飄進來的女子,注意到,月光下竟然是有影子的。疑惑道:「你是何人?」他正在納悶,聶小倩不是應該正合寧采臣廝混嗎?怎麼來自己這裡?難道走錯門了?
「深夜寂寞,感君獨居,月夜不寐,願修燕好。」小倩笑語嫣然,含羞帶怯。
小倩的聲音輕柔悅耳,兼之這十六個字也說的極為文雅。
但許仙立刻總結出兩個字——「上床」。且不說這樣破壞劇情的事兒許仙做不出來,而且他依稀間還記得,這是單純的色誘,如果真的動了色念,怕是連小倩的手沒摸上就立刻被幹掉了。
所以許仙非常義正言辭的拒絕了:「你還是給我跳個舞吧!」
許仙非常痛苦的發現,自己是個特俗的人,他原想直接拒絕讓小倩趕緊去找寧采臣聯絡感情,但這句話不知不覺就從嘴裡溜出來。
『算了,算了,既然都說出來,那就隨便瞧瞧吧!』許仙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聶小倩。
聶小倩依舊笑盈盈的,稍稍平息心中的殺氣,手中的骨刺重新收回袖裡,對方不動念,她也不敢出手。對方動色心而後被殺,和強行殺掉對方完全兩碼事。其間牽扯功德因果極為複雜,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平白無故的殺人,極容易帶來無法承受的劫數。
只是跳舞嗎?
聶小倩生前倒是學過,只是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跳過了。慌林古寺,孤墳野鬼,想跳又跳給誰看呢?
只是今日為了在修行的道路上更進一步卻也顧不得許多了,小倩轉纖腰,抬蓮步,舞雲袖,開始她這許多年來第一支舞蹈。
有風有月,舞名早已忘卻,亦沒有樂師奏樂。初時尚有滯澀,但此刻她的身姿輕盈,又豈是曾經的她所能比的,行雲流水,無需音樂,音樂就已經凝固在她的舞姿之中。
寂寂的月光中,唯有她的身影舞動,彷彿月光也在圍著她旋轉。
小時候娘親總是逼自己學舞,自己總是不願學,如果現在她能看到,一定會很高興吧!
「我不要做舞姬!」自己曾經那句任性的話此刻又化作的誰的傷。還記得那時娘親看著自己呆了半天,伸出手卻沒有打在她臉上,而是轉過頭抹去眼淚,以後再也沒逼過她學舞。
是的,娘親從前只是個舞姬,後來也只是個妾室。常常躲在爹爹的懷裡流眼淚柔弱女子,卻在爹爹走後,又笑嘻嘻的對自己說:傻丫頭,娘是哄你爹爹的,看以後誰還敢欺負咱娘倆。
很會流淚娘親那一天卻故意別過了臉,藏起了她的眼淚。很會哄人的娘親笑著對自己說:「不學也沒關係。」
只是再也沒有機會了,再也回不到那個小院子裡,見不到蹦跳的小狗,見不到威風的爹爹,見不到跳舞很美的娘親。來不及對她說一聲:「對不起。」
不知何時,舞停了。亦不知何時,兩行清淚掛在她清冷的容顏上。
「對不起。」一聲道歉打破二人之間的寂靜。
小倩恍惚間以為那是出於自己口中,但從那些往日的雲煙中清醒過來,抬起頭卻見許仙用歉意的目光望著她。
這唯一的觀舞者,剛才早已沉醉與她的舞姿中,心中唯有《洛神賦》中的詞句在心中迴盪: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直到看到她臉上的清淚。
許仙不禁問自己,你到底做了些什麼啊?讓這樣一個女子流淚就是你想要得到的結果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彷彿在路邊看到一朵美麗的蘭花,賞一賞她的美麗,嗅一嗅她的芬芳,邊已經足夠了,難道一定要將她採摘下來才算是愛花之人嗎?她自有她自己的心事,也自有她自己的幸福!
「你去吧!」當許仙這淡淡的三個字出口,已經不是為了什麼寧采臣與聶小倩的宿命情緣,而是為了讓面前這個女子真正的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