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二百四十六章 暮帆零落箭弩張(二) 文 / 寂月皎皎
第二百四十六章暮帆零落箭弩張(二)
我沒有聞錯,他的身上,依然是如當初竹篁初見般清新潔淨的青草芬芳,沁入肺腑時依然能讓我心旌神蕩。
宇文清,就是白衣麼?就是當初那個守我愛我的白衣麼?他真的沒有變麼?
我勾住他的脖子,近乎貪婪地嗅著他身上的氣息。恍惚,又回到了華陽山上,帶了生恐失去的憂懼,和如醉醇酒的甜蜜,我們相偎相依,許那白首不相離的誓約……
過了今日,過了這一刻,他在南越,我在北晉,他是越太子,我是秦王妃,生命幾乎不可能再有交集。
我珍惜這一刻,即便僅僅是相擁而坐,也是千金難買,連頭頂的藍天浮雲,眼前的綿連江波,腳底的暗黃挑台,都顯得格外珍貴。
而宇文清也只是緊緊抱著我,他掌心的涼意,胸膛的暖意,透過我的衣衫,點點浸潤我的肌膚。
「情兒,情兒……」他那麼一遍遍地喚著我的名字,近乎心碎的呼喚著,柔軟而哀傷,帶著無能為力的痛楚。
「公子!小心!」
「殿下!小心!」
船上的越國將士忽然叫了起來,聲音很大。
或者,他們叫宇文清已經好一陣子了,但我沒聽到,宇文清也不願分心。
我與他,我們,都盼著這相擁一起的時刻能長些,再長些。
透過朦朧的淚眼,我看到那些平民裝束的南越將士正警惕地向我身後凝望。
而擁著我的宇文清身體也驀地僵硬,一股陌生的森殺之氣,突然從他身周散發開來,讓我頭皮一緊,竟在他溫暖的懷中打了個寒噤。
而他的手,正緩緩將我推開,卻沒有放開我的臂腕。
只覺另一道熟悉而冰寒的眼神,正透過衣衫冷冷穿過我的脊背,幾要將我穿透,我猛地醒悟,忙回頭時,已驚得站了起來。
渡口前的大道,不知何時來了一群騎兵,足有二三十人,俱是鐵甲堅兵,卻風塵僕僕,馬兒們不時向外噴著熱氣,顯然趕了很遠的路。
而領頭之人,竟是安亦辰!
他的面色有些灰暗,看來清減了不少,頗有幾分憔悴,只是一雙黑眸,依舊明若星子,卻冷若千尺寒潭,隱忍了不知幾許的憤怒和失望。忽然瞧見我回望向他,他眸中的陰厲立時消逝,極溫煦地一笑,柔聲道:「棲情,要送朋友,怎也不告訴我一聲?去了這麼久,不知我擔心麼?還不過來?」
我不由自主地點點頭,胡亂擦了把淚,就要掙開宇文清的手走向安亦辰,心中已是忐忑不安,不知是愧疚還是畏懼了。
給安亦辰瞧見這一幕,必定會心有芥蒂,再不知該如何平息他的怒氣了。——他那溫煦的笑容,自然只是做給其他人看的,不想讓自己和自己的王妃成為兩國的笑話。
但我掙了一掙,宇文清居然沒有放手。
我側過頭去,焦急驚懼地望向他,繼續掙著手。
宇文清眸光溫潤柔和,眼中的淚影已在雙方引而不發的詭異僵持中迅速退去。他手上力道不減,緊緊拉住我,低低道:「情兒,你不能回去了。安亦辰不會輕饒你。隨我回大越吧!」
要我拋開安亦辰,隨他去越州?
我看一眼安亦辰優雅溫和的面容,猛地一掙,道:「我是秦王妃,安亦辰的妻子!永遠都是!」
宇文清鬆開了手,眉宇間卻泛起了驚怒擔憂,甚至夾雜了些許懊惱和歉疚。
為剛才他的失態麼?
而我又何嘗不是情緒失控!
真不知道,該怎樣向安亦辰解釋這件事!
我咬一咬牙,沒有再看宇文清一眼,提起裙裾,飛快跑到安亦辰馬前,漲紅了臉道:「亦辰,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回你的馬車上坐著去吧!」安亦辰高高端坐於馬上,垂眸看著我,笑意雍容,可漆黑的眼底,卻是一片空漠,如極北之地的荒漠,冷而空曠。
打了個寒噤,正想著先回馬車,以後再設法和安亦辰軟語解釋時,忽見安亦辰眼神突然銳利,連笑意也冷沉起來,同時身畔但聞弓弦聲響,那些騎士無不彎弓搭箭,瞄準江邊。
他們要殺宇文清麼?
我顧不得多想,忙叫道:「亦辰,不要傷他!」
安亦辰低下頭瞪住我,瞳仁的顏色越來越黑,如無月的深夜,深不見底的黑,幾乎可以吞噬所有沒入其中的人和物。他的雍容笑意幾乎維持不住,僵著聲音淡淡問我:「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傷我?」
我一怔,忙回頭時,只見宇文清依舊孤零零立於挑台末端,森冷地向安亦辰凝望著。雖然船就在腳邊,可他並不急於走。江風蕩飛中,他的身子略嫌清瘦,卻屹立如山,肅殺如秋寒的氣息,迅速散發開來,居然有著和安亦辰一樣的凜冽氣勢。
這一刻,他……截然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白衣,甚至不是那個剛與我相擁而泣的多情男子。
而他的身後,六艘看似普通的漁船,已悄無聲息立成隊形,兩側船弦,船篷內外,或蹲或立,俱是鎧甲鮮明的越國武士,各持弓箭,對準岸邊。
江波湧滾,船隻隨之蕩漾,這些武士的手卻連顫都不顫一下,穩如磐石,顯然都是久經訓練的武士。
他們人數加起來,只怕比北晉要多出兩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