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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斜日幽篁簫聲散(三) 文 / 寂月皎皎

    第二百一十三章斜日幽篁簫聲散(三)

    這個如四年前一般澹澹從容的男子,似乎變了很多,僅換身深色衣衫,便有了種出塵孤高的尊貴和傲氣;又似乎根本沒變,唇角微抿時,依然是那個縱我愛我憐我惜我的白衣少年,笑容純淨,如月光般皎潔無瑕。

    泛著如黃蓮般清苦的笑紋,忍住鼻中層層湧上的酸澀,我襝衽一福:「越太子好!」

    所有的親密過往,在兩人客氣到疏離的問侯聲中,如流雲四散。

    風乍起,春寒透衣,森森的涼。

    隔年的落葉在牆角翻轉,一片一片,如同枯死的蝶,形狀宛如華陽山上,清心草堂後的那些執拗地躺於竹根處不肯離去的枯葉。

    一時無語,只看得到悉悉碎風,拂動蕭索如死的落葉,唱著寂寞如傷的輓歌。

    有迅捷的步伐踩著小徑匆匆踏來,竟又是個熟人,自清心草堂焚燬後就再也沒見過的李嬸。

    不到一年,她也似憔悴了很多,皺紋深深如刻。

    她走到宇文清身畔,將一件灰黑色軟毛大氅披到他身上,啊啊作語,神情十分憂慮。

    「我知道了。」宇文清溫和地回答,眸光依舊凝在我面龐,溫默地望著我,唇角泊起的弧度,是向上牽動的笑意,卻清愁若煙。

    李嬸有些渾濁的眼睛中幾乎有淚光了,在宇文清臉上轉來轉去,然後轉向我,希冀地望著我,哀戚中帶了絲乞求。

    可她求我什麼呢?

    宇文清正自在地做他的太子,吹他的簫,有什麼不順心的,與我何干。

    我轉過身去,依舊沿了幽徑,走回拼石大道,正落寞前行時,只聽身後一陣輕咳,回頭看時,宇文清已疾行幾步,趕上前來。

    他將袖子掩在唇上,似壓抑著咳嗽。應該是走得急了,嗆著了。

    我頓下腳步,淡淡望著他,努力抑著胸口激烈而不安的心跳。

    他果然走到我跟前站住,黑眸已咳得蒙上了一層水汽。

    「秦王妃,可以到西院坐坐麼?」他問得很唐突。

    我唇間游出淒黯而嘲諷的笑:「有必要麼?」

    宇文清垂著頭,許久才道:「我聽說你孕五月後小產,病了許久才好,想給你斷斷脈。你還……信得過我麼?」

    說最後幾個字時,他的聲音已經瘖啞,如隔了堵水牆般不明晰,不確定,卻泛了隱隱的冀望。

    「好……」我幾乎不加考慮,立刻就答應了,完全無視茹晚鳳在身後的拉扯示意。

    我信他,即便……即便他已不是白衣。

    太醫一直讓我吃藥調理,即便在路途之上,每天都有苦澀的湯藥相伴。我早就在疑惑,這些太醫,到底有沒有真實的本領,保不住我的胎,還在我墮胎五個月後,繼續讓我吃藥。

    我實在很想……要個孩子,不管是蕭采繹的,還是安亦辰的。

    那個意外丟失的孩子,已成為我心頭一根火辣辣的刺,尤其在見到秦家那個肥白可愛的秦慕雪後。

    而白衣……宇文清,再怎麼想把我趕得遠遠的,應該也不致會害我。在如今見到他後,我更確定了他對我並無惡意。

    他曾是……我的白衣哦!天地看得見,白雲看得見,山神看得見,我曾與白衣相愛,發誓生死不渝。

    縱然他曾傷害我,辜負我,背棄我……

    宇文清在我前方走著,頎長的背影一如當初挺直,寬大的鶴氅在風中飄飛,灰黑的色調說不出的扎眼。

    最適合於他的,原本是白色,但作為宇文清,他已不配再穿那勝雪的白衣了吧?

    出世的是白衣,入世的是宇文清。

    他早已被塵世間的污垢殺戮污染成斑駁狼藉的暗色。

    一路沉默,只有李嬸隨在宇文清身後,不時扭頭望向我,發出類似嗚咽的斷續聲線。

    宇文清帶來的人並不多,但因為身份尊貴更逾安亦辰,也許,更因為東燕、南越之間的關係太過微妙,越太子出乎意料地親來致賀意圖改善兩國關係,使東燕不得不持了謹慎敬重的態度,為宇文清單獨安排了整間西垮院。

    踏入廳堂時,宇文清站於一側,以主人之禮迎我入內。

    雖然明白,我跟他之間的疏離和敵對,早是定局。可在他揚臂相請間,我的眼中又不自禁又霧氣蒸騰。

    無聲落坐,茹晚鳳已小心立於我身後,警惕地將右手搭於劍柄。

    宇文清視若未睹,隔了茶几與我相鄰而坐,將手放於桌上,眸光已消去沉鬱之色,泛著清水般的清潤潔淨。

    我不想再看那不斷勾起我回憶的眼眸和面容,側過臉去,將手腕放到桌上。

    宇文清沁涼的手指搭在我脈間,冰得我一哆嗦。

    竟如我料想的一般,他身體的溫度,比以前更低,指肚的冰冷,如清晨或晚間從地底滲出的濕冷潮氣,幽幽地砭入肌膚。

    但宇文清卻似未覺,因專心致志於斷脈,他的面容變得極沉靜,而眸中更是清澄一片,乾淨如晴空素影,又讓我有種錯覺,感得眼前的根本不是宇文清。他就是白衣,那個醫者父母心的白衣,潔淨如雲,溫潤如玉。

    「你……現在還在吃調理的湯藥?」宇文清問,眸中一抹憤怒和隱憂一閃而逝。

    問聞望切,本是醫者治病的最基本方法,所以我只能回答:「是,天天在調理,從不間斷。」

    宇文清咬了咬發白的嘴唇,又問:「你當真,是懷孕五個月時落的胎?」

    「是。」這一次的回答,我更無精打采了。

    那是一個噩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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