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八十四章 挽斷羅衣留不住(四) 文 / 寂月皎皎
第八十四章挽斷羅衣留不住(四)
回到帳篷時,母親卻已坐在我的梳妝台前,將我的妝盒打開著,一件件把玩我的首飾,見我進來,已款款站起,恬靜笑著,將我按到妝台前坐下,指著鏡子裡的人影,道:「瞧,棲情,哭得什麼樣了?」
我有些窘,而襲玉已將水打來,為我洗臉勻面,而母親已立於我身後,親自抓起梳子來,一下一下將我柔軟的髮梳得整整齊齊,如黑瀑輕垂而下;忽從一旁取過一支喜雀報春纏枝梅花金簪來,將我的頭髮綰起,輕纏慢繞,簪定時居然已成了中原流行的芙蓉歸雲髻。
這本是成年女子方才梳理的高髻。我有些呆呆地摸了摸自己那雲纏霧繞的髮髻,望向鏡中看來有些陌生的自己。鏡中的少女,膚銷冰雪,鼻膩瓊脂,明眸皓齒,顧盼流光,如同一枝待綻未綻的晨間芙蓉,清雅而明麗,幽獨吐芬處,已顯出春色佔盡的嫵媚。
母親也在細細端詳著我的面龐,笑容中傷感與欣慰交織:「我的棲情,明年便及笄了。及笄後,就算成人啦!」
她笑著,那溫婉盈然的眸,已有水光飄過。沒等我看清母親的淚光,母親已將我綰髻的纏枝梅花簪拔下,烏髮一同飄起,霧一樣遮過我的眼睛,等我拂開髮絲時,母親眸中的水光已經不見,笑容溫慈煦然。她重新將我的頭髮分開,梳了平時的雙丫髻,簪了珠花,輕輕說:「棲情,你生得如此美麗,又比母親聰明要強,以後一定要擇一個十全十美的夫婿,幸福地過上一世。」
十全十美的夫婿?我蹙了眉,喃喃道:「什麼才是十全十美的男子呢?」
母親溫柔道:「就是願意愛你護你一生,並且有能力愛你護你一生的男子。」
願意,並且要有能力。是的,這亂世之中,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事,實在太多了,母親曾說,像我這樣的皇室公主,但能有個可棲情處,便一生無憾。可現在,曾經讓我驕傲尊貴的大燕公主身份,未來可能讓我陷入重重困境。
我心中不期然地浮上白衣的面容,他會願意愛我護我一生麼?他有能力愛我護我一生麼?
轉而想著,他都狠得下心來走了,多半那個三年之約,也只是隨口說說吧?這朝夕相處的一個多月,在我看,是一種快樂,並期望著這快樂能永久地持續;而在他看來,也許只是一種短暫的停留,就如走路走得累了,恰遇著一處桃花林,忍不住歇了歇腳,然後繼續前行。
前方也許還有無數處的勝景存在,他又有多大的機會,回過頭來,再去尋找曾經路過的某處美麗桃林,某時快樂時光?
何況,這樣的亂世之中,人命如螻蟻,連我都已好幾次命懸一線,三年之後,誰知會發生多少的變故?
於是,我笑了,淒澀而黯淡地笑著道:「母親,我們如果能在黑赫,這麼安然地度過一生,平平安安,快快樂樂,應該就已是一種幸福,一種幸運了吧?」
母親一時面部僵硬,嘴角溫柔的弧度,生生地凝住。然後,她望著帳篷頂部透出的天光,低低道:「如果君羽在,我們一家人一起,這麼過著,也便算是開心的了。」
我一時沉默。
是呵,君羽弟弟那麼小,我們怎麼放得下他?他落於宇文氏手中,又正在怎樣地舉步維艱?
可我們手下侍衛親兵,被安亦辰殺得剩了兩百多人,又用什麼去從手握數萬大軍宇文氏掌下,去救出君羽來?
明明是那樣陽光燦爛的天氣,卻再也沖不走,那如煙霧般飄浮於帳中的陰霾。
風從成排的帳篷間呼嘯著穿過,撲著氈布,沉悶地響著,很像京城的冬天,那樣凜冽冰冷的寒夜,北風簌簌,打在窗紗上,那樣啪啪啪地鈍響。
「小王子,您有事嗎?」小雁突然向外問道。
我一抬頭,便見昊則閃在氈簾後,掀了一條小小的縫,睜著大眼睛向我瞪著。
我忍不住抓起妝台上的一盒珍珠粉來,狠狠砸了過去,叫道:「討厭的小鬼!一天到晚像賊似的盯著我幹嘛!」
母親連連喝止,那珍珠粉還是摔到了簾上,灑了一地的雪白粉末。
而昊則見我發火,早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卻不知什麼時候會再來探頭探腦了。
我氣沮地瞪著猶在晃蕩的氈簾,恨恨不已:「這個小鬼頭!煩死我了!」
如果不是他老跟在後面晃來晃去,也許白衣也不會那麼快走吧?
白衣,白衣!
他救了我母親,又陪我走了那麼一長段路,按理我應該感激他才對,可不知為什麼,我現在心裡只是鬱鬱地疼,感覺自己好生恨他一般。
而這股恨無可發洩,我便忍不住去怪責昊則了。
母親看我怔怔的,又要落下淚的模樣,本來緊蹙了眉,分明想責怪我幾句,終只是一聲長歎:「孩子,他是王子!欽利大汗唯一的兒子!」
是的,昊則是王子,而且是欽利可汗的長子。就是雅情再生出一位王子來,也未必能動搖他的地位。來了這麼久,我也漸漸看出,昊則雖然母親故去,但他母系一族,正是黑赫最有權力的部落,而且似乎除了我,上至黑赫各處的酋長將領,下至奴婢下人,似乎沒有一個喜歡他的。他的黑赫國繼承人地位,足可稱得上固若金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