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泰極否來 文 / 書生將
啟蠻腦子裡空白一片,為什麼每一步都走得盡善盡美,到頭來他卻在節骨眼上失了手。雖然沒看見,但啟蠻能肯定地猜到,蘇欽宇他們看著自己的目光該有多麼失望!
啟蠻一動不動,任憑身子飛快地墜落著。泡湯了所有人的付出,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他自問沒臉再見大家。
金光閃動,縛龍索竟從楓落手中甩了出來,衝向啟蠻。啟蠻暗暗自嘲道:「想不到是白白鬆了人家一件寶貝,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時,啟蠻面前拂過一扇寬大的衣袖,縛龍索就老老實實地被收進袖中。同時,又有一隻手小心翼翼而又牢靠地,推在了啟蠻的背上。熟悉的元力從手上流進啟蠻體內,下墜的身子彎過一個大弧,轉而上行。啟蠻扭頭看,是孟宛龍救下了他。另外兩邊,蘇欽宇和血鷹也被清衍等人接住。
「三爺爺,你的頭髮!」啟蠻驚詫地發現,孟宛龍本來滿頭花白的髮絲,現在竟變得蒼白如雪。像是一根根深冬的枯草,萎蔫著,落滿重霜。他的臉上,皺紋褶壑也加深了許多,有如轉眼衰老了三十多歲。
可孟宛龍毫不在意地嘿嘿一樂,道:「這你就不懂了,凡是仙人降世,都是這種頭髮!」
啟蠻動了動嘴,卻發現想說的實在太多,反而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到最後,萬千言辭彙成了一聲悔恨的大吼,啟蠻拚命自怨自艾道:「我沒臉活著,還救我幹什麼?我蠢!我就是個廢物!」
「你既不蠢也不是廢物,」孟宛龍樂呵呵地說,「你這傻小子,就是太善良了!」
啟蠻語塞,他只覺得,孟宛龍這句話就像是一雙火熱的手,摀住了他那顆絕望到冰冷的心。咬牙堅持的倔強,終於挺不住了,那麼多人的性命吉凶壓得他無比疲憊。一直深埋心底不敢表露的無力感,此刻終於湧了出來。啟蠻囁嚅道:「我把什麼都搞砸了……怎麼辦,還能怎麼對付楓落?」
便在啟蠻剛剛說完話,兩人已經落在了平地上。孟宛龍勸慰道:「你們做的夠多了,現在,該讓我們這些老東西拚命了!」
離著不知多遠,啟蠻看見天上異彩紛呈,原來是楓落想要乘勝追擊,卻被玄一阻住了去路。
「老東西你給我讓開!你和玄徽兩個人加起來都不是我的對手,你自己擋我,是要送死嗎!」楓落大喊著,可他駭然發現,玄一和剛才判若兩人,以他一人之力,竟打得楓落節節敗退。
但是,玄一的身子正不斷發生著異變。已經不單單是鬚髮的變白和皺紋的加深,就連皮肉也開始皺縮乾癟下去,渾身上下突兀出關節骨頭。少頃,玄一從那仙風道骨的模樣,變得好似一副骷髏!
楓落不寒而慄,戰戰兢兢地喝問著:「該死的,你到底服了多少!」
玄一隨手拍出一掌,白芒漫天翻湧,再度將楓落逼退。那拍出的手就這麼舉著,五指分開,玄一沙啞著聲音道:「五粒!」
楓落倒抽一口涼氣,玄一說話的時候,嘴角已經流出了血。而且,明顯能感覺到玄一的神志有些癲狂,一舉一動都充滿了暴戾之氣。
「一粒是三十年……五粒?五粒?」楓落喃喃道,他從玄一身上感受著致命的危險氣息。
「一百五十年!」玄一暴喝,自他口中,噴出一團血霧。血色斑斑點點地沾在身上,讓他的模樣更顯猙獰,玄一卻似乎完全不在意這些,笑道:「楓落,任你再強,可敢和我打上一百五十年!」
「要逃!」楓落腦中,只剩這唯一的念頭。可等他轉過身子,卻見玄一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他身後。但駭人的是,原本那個玄一也並沒有消失。
楓落心悸得厲害,每當他想換個方向逃命,都會冒出一個玄一攔路。不多時,數不清多少玄一,如重重鬼影,堵死了每一個方向。
「別慌!不過是障眼法,都是假象罷了!」楓落咬了咬牙,胡亂挑了個方向衝去。可不管他嘗試多少次,每一次都會被壓倒性的訣威擊退。他不得不相信,這些玄一個個是真身!
「分身?怎麼可能,這種訣法怎麼可能存在!」楓落努力想要看出端倪,最終也的確被他發現了。這些玄一的身影,都有些模糊,只有在他想要朝某個方向突圍的時候,攔路的那個玄一才會忽然變得清晰真實。
楓落有了猜測,可他實在不願意承認事實真的如此!
玄一以難以言述的速度,穿梭在楓落的四面八方,並以元力遺留下無數殘影。楓落並沒有被包圍,可速度的懸殊,讓他一樣逃不出去!
「玄一!你知不知道,你的死法會有多慘!」楓落喊道。
玄一的聲音,從各個方向一起傳來:「歷代祖師有訓!凡擔負太清觀掌門之職,若逢妖孽為禍,當不惜一切代價!」
楓落怒火中燒,看著數目還在不斷增多的「玄一」,咬牙切齒地朝每個方向叫嚷起來:「你的壽命,也只夠吃一粒,你逆天而為,片刻即死!來啊,你來殺我,要是你殺不了我,太清觀還是會亡,我還是會翻天覆地!」
玄一長歎一聲,道:「我說過,不是我要殺你,是這天道容不得你!你做得太過火了,把自己送上了不歸路。日中則昃,月滿則虧,物極必反……泰極,否來!」
「你不配來教訓我!」楓落被激怒了,足底虛空一踏,卻比別人腳踏實地還要跳得更快。果不其然,玄一立馬出現在了他面前。在玄一疊起的手掌上,耀出遠勝烈陽百倍的訣光。
「弟子玄一,惶恐以告列位祖師!今日斗膽破戒,只為戩除妖孽!」
聽見玄一所說,楓落心裡瞬間冰涼,怒罵道:「不得好死的老東西,我送你歸天!八荒訣,乾位,天殺!」
「泯天!」玄一雙掌一拍,訣光將他和楓落徹底淹沒……
天日,黯淡無光!濃雲,粉碎絕跡!蒼穹,破碎泯滅!
整片天空,在玄一訣法下豁開了巨大的窟窿。漫漫幾十里,就這樣被吞噬殆盡。盪開的訣威,甚至從萬丈之高波及到地面,擾得地動山搖。
啟蠻只有靠催動元力才能讓自己站穩,透過指縫仰望,卻還是睜不開眼。
只聽孟宛龍在旁邊歎息道:「泯天訣,還是用了啊。」
漸漸地,光芒減弱了些,終於能讓人正眼去看。隱約得見,浩蕩白芒中掉出兩個人影。對於玄一和楓落,御元而行簡直信手拈來。可現在他們兩個,誰都沒有自救的力氣。
「師父!」啟蠻驚呼,想要馮虛御風而起,卻被孟宛龍攔下。孟宛龍踏出一步,縱起道玄光趕去,轉眼便將玄一接住。他猶豫了片刻,又去接跌下的楓落。
但是,眼看孟宛龍就能把兩人都救下,楓落卻冷不防運起僅存的元力,將右臂化作闊刀,斬得孟宛龍措手不及。饒是孟宛龍躲得快,後背上還是被刮了一道血痕。
「小子,你不要命了!」孟宛龍驚道。
楓落哈哈大笑,道:「我就算死,也不用你們救!」
就在喊完這句話的時候,一聲悶響,楓落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塵土飛揚。
孟宛龍俯首垂望,搖頭嗟歎,攙著玄一穩穩落下。啟蠻三步並作兩步,匆匆趕上去,可等他看清之後,卻難以相信眼前這乾屍似的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師父!
「是啟蠻嗎……為師知道,是啟蠻吧……」玄一那雙犀利的眼睛渾濁了,蒙著厚厚的一層白翳,以至於連瞳仁也變成了灰色。他茫然地轉動著脖子,找尋啟蠻究竟在哪個方向。
「師父,我在這。」啟蠻說著,去抓玄一的手。可他忘了玄一現在皮包骨頭,沒剩多少份量,這一下用力過猛,差點把玄一整個身子都扯起來。
「啟蠻,為師知道你在旁邊。」玄一自言自語般說道。
啟蠻愣了一下,忙道:「師父,我就在這啊……」
孟宛龍擺擺手打斷了啟蠻的話,說:「施展泯天訣,五感皆滅,你抓他的手也沒用了。」
「要不是我亂仁義,師父就不會這樣了!」啟蠻心如刀割,只想慟哭一通,卻覺得有股悶氣憋在喉頭,讓他一點哭腔也擠不出來。
「啟蠻,為師逼你學馮虛御風,是有些不近人情了吧?你別怪為師啊,以後再也不逼著你了,也沒那個機會了。」
腳步聲雜亂,清衍等人飛奔而來,圍著玄一跪了滿地。就連玄清這些和玄一平輩的道人,也是顫巍巍地跪下,痛心疾首地低下了頭。這些道人,無一不是遍體鱗傷,就連臉上也都抹滿了血污和泥垢。沒有一個人的道袍是完好的,平日裡的清雅,如今只剩疲倦不堪。
玄一默然片刻,道:「啊……都來了吧?我看不見,可心裡還是亮堂的……清衍,你過來。」
「是!」清衍這五十歲的人,卻也潸然淚下。聽見玄一喊他,也不站起身,而是用兩個膝蓋在地上飛快地走著,到了玄一身邊。
「我玄一,忝居太清觀掌門之位二十餘載……上不能承祖師遺風,下不能授弟子道法,慚愧已深。今日命絕,太清觀不可一日無主。眼下清字輩中,有出類拔萃之弟子,道號清衍。」
清衍慌了,道:「師尊!您仙壽無疆,怎麼說這種喪氣話!」
可玄一根本聽不見,依然繼續說道:「我玄一,以觀主身份傳言太清觀諸弟子,日後當上下一心,奉清衍為觀主。潛心悟道,刻苦修訣,不得有誤。倘若……有誰膽敢暗存歹心,或是折辱了太清觀之名……觀主清衍,當依門規論處……咳咳!」
伴著咳嗽聲,玄一的手在啟蠻兩手間微微抽搐了一下。老道人的胸口停止了起伏,那枯槁的身子,再也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