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番外 章 義結金蘭(四) 文 / 書生將
入夜,約摸子時,一柄明晃晃地尖刀,從門縫探進來,悄悄撥開了門閂。開門,進屋,關門,一切動作都無聲無息,就算有人醒著,也不會察覺,更何況床上的兩人正蒙頭大睡。
尖刀慢慢靠近,逼至床邊,另一隻手伸過去,揪住被子一腳。猛掀被子,一刀刺下,床板戳穿,但被子下面,只有一塊木板。刀疤臉神色隱在陰影裡,看不出表情,但想必也不會是什麼好臉色。而當他拔出刀扭頭要走,卻看見木板上刻著幾排字。拿起來藉著月光細看,刻的是一首打油詩:
爾曹贖過千刀難,
若非不預鑿鑿言。
敢教天地斷公明,
來闖老林是歸天。
刀疤臉雖沒什麼大學問,但這首詩每句首字和末字都有意刻得較大,讓他不自覺就連起來念。
「爾若敢來,難言明天!」
木板被亂刀劈碎,丟在地上,刀疤臉怒火中燒,心道:「敢戲弄老子,自己找死!老林是歸天?老子偏去你那老林瞧瞧,看看你死還是我亡!」這麼想著,又恨恨地把木板踏碎,開門而出,翻牆離院,大踏步進了村中老林。
這一路上,刀疤臉倒不必擔心迷失方向。因為不出十步,就立有標識牌,引著他一步步走向老林深處。要是平時,依著他那殺手的警覺性子,肯定不會貿然輕進。可現在一是被那打油詩氣昏了頭,二是料想兩個十五六的孩子有什麼可擔心,刀疤臉放寬了心,越走越遠。
漸漸地,跟著標識牌一路奔至林子深處,已經累得有些氣緊。可這時,他再抬頭看,有塊石碑突兀地豎在前面不遠。石碑上也刻著字,「孝子刀疤臉之墓」。
「你們兩個小畜生,給老子滾出來!」刀疤臉扯著嗓子叫罵,可林子裡還是靜悄悄的,無人回應。刀疤臉心想,莫非又讓這兩個小犢子騙了?又等了會兒,刀疤臉實在沒了耐心,打算再回孟家院中找找。
就在他扭頭的時候,腦後一棵樹上,枝葉嘩啦啦一響。刀疤臉著實手快,回頭打出一鏢,殘枝簌簌落下,就是沒聽見有人的動靜。刀疤臉心疑,一躍而上,攀在枝杈間,左找右招,看見一根粗重的樹枝上,掛著半截斷繩。
起初,蘇欽宇在麻袋裡裝滿石頭,用繩子紮住了口,吊在樹枝上,然後他自己躲在暗處不聲不響。只等耗煩了刀疤臉的心氣,遠遠扔出柴房劈斷繩子,樹枝搖擺晃動,引得刀疤臉上來查看。
「不好,這是騙我上來!」刀疤臉想著,慌忙撒手往樹下條。腳踩在地上,才發現樹下被挖滿了好些個不起眼的小坑。這些小坑大小相仿,恰能容下常人半隻腳。遠看根本不會注意,但從樹上跳下,兩隻腳勢必要各有一半踩進坑中,腳踝非斷即傷。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原來這並非是要騙他上來,而是騙他下去。
想爬起身,無意間觸動一根隱蔽的繩子,繩扣脫開,樹上猝然墜下一個木排。木排下端削得鋒利,飛快戳下,落在**凡身之上,肯定要留上一排窟窿。刀疤臉猛地朝旁邊撲開,可左腳不知什麼時候踩進了索套裡,被鎖緊了掙不脫。千鈞一髮,尖刀出手,割斷了索套,才有驚無險地抽出腳來,一骨碌滾到旁邊。
刀疤臉心有餘悸,坐地不起,好在沒什麼要緊的傷。左邊腳踝揉了揉就不怎麼疼了,只是右腳踝較為麻煩,腫成了原來的兩倍粗。而不容他喘口氣,就聽蘇欽宇遠遠挑釁著:「就你那點三腳貓的本事,上次殺不了我,這次你更不行!有種你過來,咱們單打獨鬥,怕了的不是好漢!」
刀疤臉氣得肚子鼓脹,忍著腳踝的疼痛,一拐一瘸地朝蘇欽宇走。蘇欽宇站住了不動,只等他越走越近。
路過石碑時,刀疤臉隱約看見後面有個深坑,冷聲道:「算你小子識趣,自掘墳墓等老子殺你。」蘇欽宇笑道:「墓碑立得好好的,是誰的墳誰清楚!」
刀疤臉勃然大怒,恨不得立馬就撲上去。可右腳使不上勁,只能慢吞吞地挪著。他只顧著和蘇欽宇鬥嘴,再加上石碑當著,所以疏忽了那個深坑。而等他走過去之後,啟蠻慢慢爬了出來,躡手躡腳跟在了他身後,手裡提著鋤頭。
走到近處,刀疤臉看見蘇欽宇兩手背在身後,不知是拿著什麼。
「看這兒!」啟蠻大喊一聲,掄起鋤頭朝刀疤臉腦後鑿下。刀疤臉及時回身,一把攥住了鋤頭的木柄,不屑道:「動手的時候,哪有先喊的?」說完這話,就覺得後頸猝然劇痛,然後才聽見蘇欽宇尖酸嘲弄的聲音:「看這兒。」
「看見又怎樣!」刀疤臉先是推翻了啟蠻,回身一掌擊退蘇欽宇。蘇欽宇驚駭,自己從鐵器上汲取了足夠的金元力,施展他最拿手的金剛咒,揮動鐮刀正中後頸,怎麼還是沒能取他的命?
刀疤臉哼了聲,說:「就憑你那點皮毛訣法,也想傷你老子?」說著,拳頭一攥,蘇欽宇腳下的地方顫抖著左右裂開。
「是土訣!」蘇欽宇慌張閃避,可刀疤臉二指豎起,打裂縫裡突出尖石,刺了過來。蘇欽宇眼看要被刺中,突然間白芒閃耀,蘇欽宇雲體風身使出,眨眼間已經躲開在十步之外。
刀疤臉見他訣法迅疾,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追不上,就轉過頭來想抓啟蠻。而啟蠻正為蘇欽宇喝彩,見刀疤臉瞅著自己,「啊嗷」啞了聲。刀疤臉估摸著自己距啟蠻不足兩丈遠,料想能一舉把他撲倒,就當真縱身而出。
「媽呀!」啟蠻大叫,撒腿就跑。半空之中,刀疤臉傻眼了,這小子跑得太快了!這個念頭剛閃過,他整個人就像烙餅似的糊在了地上。站起來像征性地追上兩步,刀疤臉就望塵莫及了,別說自己腳踝受了傷,只怕就算健全無恙,也絕對趕不上。
但是刀疤臉心想,小孩子哪有什麼體力,只要多追一會兒,估計他們就跑不動了。的確,蘇欽宇身子還有些發虛,本就不多的金元力,用一分就少一分。可啟蠻就難說了,興許他的體力還能更勝這刀疤臉。
只是,還沒輪到他們比試體力,在蘇欽宇身後,飄來兩點幽綠的光芒。一條野狼正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蘇欽宇只顧著防備那刀疤臉,渾然不覺。野狼匍匐著靠近,猛撲上來,咬住蘇欽宇的腿就往後拉扯。蘇欽宇栽倒,不甚壯實的身子被那條成年公狼飛快地拖動著。
啟蠻見了,心裡一緊,可要想救蘇欽宇,就勢必會路過刀疤臉的身邊。而刀疤臉也看出了這點,笑裡藏刀,有意激啟蠻說:「野狼出沒,一向是成群結隊。你現在過去,說不定還能搶回些胳膊和腿。」
啟蠻心急火燎,管不了許多,只見朝刀疤臉跑去。刀疤臉片刻錯愕,隨即聚元力在手,打向啟蠻。啟蠻奮力還了一掌,兩人對招,刀疤臉竟然力道遜色,被打退數步,而且整條胳膊被啟蠻的凝冰訣侵蝕,冰冷僵硬。
啟蠻也不好受,刀疤臉元力更渾厚些,而且土訣又恰好克制他的凝冰訣,讓他很難發揮全力。但畢竟刀疤臉也吃了暗虧,這樣一來便不想再和啟蠻硬碰硬,腰間抽出短刀,說:「告訴你,老子這把刀下砍出過成千上萬的孤魂野鬼。剛才那小子讓狼吃了,也省得老子動手。不過,你就別想逃了。」
「逃?」啟蠻的萬分焦急,在刀疤臉的惡語相激之下,於這一剎那催生出了憤怒。「他蘇欽宇,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我現在就要去救他,敢擋我的路,死!」
「大言不慚,吃老子一刀!」刀疤臉喝道,揮刀看來。
「讓你見識見識,我孟家水訣!寒冰刺!」啟蠻高喊,焦急和憤怒,還有強烈的求勝心,居然迸發出了奇跡。玄光乍現,三年未成的寒冰刺,此刻凝聚成一條冰槍,橫在啟蠻手中。
刀疤臉笑道:「這種玩意兒,給我碎!」說著,一刀剁下。啟蠻把長槍朝後一撤,槍尖直指刀疤臉,狠狠刺出。槍尖真巧紮在刀刃上,但是,刀疤臉並沒有如願以償,相反,竟然是他的刀被啟蠻戳碎。
槍勢不絕,繼續前衝,穿透了刀疤臉的肩膀,把他整個人釘在一顆樹上。啟蠻可沒心思管他,撒了手,朝蘇欽宇消失的方向飛奔。
「欽宇兄弟!」啟蠻大喊著,但是無人回應。沿著地上的血跡,越走越遠,還是找不見蘇欽宇。啟蠻從擔憂到失望,又從失望瀕臨絕望。十六年來,交到的頭一個兄弟,難道就要這樣沒了?
啟蠻茫然地站住,強忍著不能哭出來,不然哭起來收不住,就更沒法找到蘇欽宇了。
然而,就在他即將崩潰的時候,不遠處的樹後,蘇欽宇蹣跚地走了出來。「孟大哥你別嚷,光是一條狼就險些要了我的命,待會把狼群招來,咱們都得交待在這兒。」
啟蠻心上懸的石頭落了地,憨笑著說:「我還沒見過狼呢,來了正好,咱們合夥兒打!」
接著,兩人回來,刀疤臉還被釘在樹上呻吟著。他輸在狗眼看人低,被啟蠻鑽了空子,好生悔恨,卻又難再回頭。
「我問你,為什麼要殺我家裡人!」蘇欽宇手持刀疤臉扔下的尖刀,冷聲質問。
「我說,你別殺我。是老何家雇我去的,我就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饒我條命吧。」刀疤臉哀求道。
「饒你?」蘇欽宇不禁冷笑,尖刀舉起,說:「你問問我爹媽,問問我家人,問問我那不足滿月的堂弟!你問問!求饒是吧,到陰曹地府求他們去!」刀尖刺下,這一次插入的,是最脆弱的咽喉,任他再大的能耐,也護不住的命門所在。
蘇欽宇跪地,朝著家的方向叩拜。「爹娘,欽宇知道仇人是誰了。您二老和家裡人慢些走,等欽宇養好精神,一定送他去陪你們!」
三個月,一晃而過,轉眼進了三月份,春暖花開。
好在家裡人從不去在意啟蠻,整整一個冬天,誰也沒發現蘇欽宇的存在。
相聚恨短,蘇欽宇養好了體力,準備辭別啟蠻,回京尋仇。
「孟大哥你放心,冤有頭債有主,我手裡這把尖刀,只宰他何掌櫃一個人,其他的我分毫不傷。」蘇欽宇說。
啟蠻道:「欽宇兄弟,我怕你凶險,我和你一起去怎樣?」
「那可不成!」蘇欽宇一口回絕了,頓了頓,說:「你親口說的話,難不成忘了?自己的仇,當然得自己去報!上次沒做到,這次再讓你幫忙,我蘇欽宇哪還有臉當你兄弟!你瞧好吧,等我大仇得報,肯定回來投奔你。到時候咱們兄弟重逢,可就至死不離不棄了。」
後記:蘇欽宇報仇之後,路過金刀寨,被老寨主雷鴻收作義子,落草為寇。自慚身在綠林,怕會給啟蠻帶去不必要的麻煩,因而未曾兌現諾言。但冥冥自有定數,兩人三年後重逢,此後種種,見於《訣俠路》正文。(番外《義結金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