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風捲 殘雲 文 / 書生將
「咱們水木相生,我給你的訣法助力,橫掃石陣。然後我有辦法讓華容過來,接著困住她,由你出手擊敗。勝負在此一舉,拼了!」小玫把自己的主意草草說給了冷逸雲。
冷逸雲聽後,不無擔心:「那個華容,真會像你想的那樣過來?」
「這你不必多慮,儘管照我說的做。」小玫莞爾一笑,輕盈躍起,落腳在最近的石人之上,隨即高聲吟唱「凝冰雪葬」訣言。寒氣貫穿陣中,石人上落滿無暇霜雪。「容我叫你聲雲妹妹,別記恨我。」小玫誠懇地說著,聽她口氣,似乎馬上就是生離死別。
冷逸雲沒太在意,兀自踮腳而立,仰面向天,依照奇特的韻律,閉目禱祝。
「風神有靈,受我虔拜,祈爾仙姿,訣起雲開!」
聲如仙樂,隱隱雜有叮咚脆響,鈴鐺合奏,十分悅耳。聽她話語,彷彿並非出自口中,而更像是九天飄落,在萬丈高空不絕迴響。
石人陣的一處,華容也聽見了這聲音,卻並沒察覺這訣法究竟有什麼威力。心想自己的石人陣堅不可摧,且任其折騰。等她倆耗光了元力,簡直就是甕中捉鱉。
小玫也是摸不著頭腦,說:「妹妹,你這訣法……」
冷逸雲慢慢睜開眼睛,把腳踮得更高,右手使勁向天伸展,像是要去抓住什麼。而最後,當她把手握緊的時候,臉上已是浮起滿滿的笑意。
先前的禱祝之聲,迴盪出龍吟虎嘯,蒼穹之上,陡然雲海翻湧。小玫抬頭望天,才留意到方圓百里的雲團,竟被盡數堆積在了這石人陣的正上方。雲堆反覆糾結,裡裡外外不知多少圈,擰出無數大小漩渦。正當中,雲層陀螺似的突出下來,尖端青光乍現。
冷逸雲朝那風起雲湧的天空高聲呼喊:「風神開雲訣,落!」
小玫駭然,只見雲團最底下那尖端,猝然被由內而外衝散。一條黑龍破空吟嘯而出,龍爪履雲,疾墜直下。待到近處,才看清那並非黑龍,而是一簇銜雲帶雨的龍捲旋風,直撲石人陣。雨水觸及凝冰雪葬的寒氣,結作冰錐密密麻麻打下,小玫驚奇不已,這二訣合一,堪比孟宛龍的雨怒風驟!
華容見狀,也是心驚膽戰,可冷靜下來想,憑冷逸雲的修為,施展這個訣法必會竭盡元力。不出她所料,當旋風臨近,冷逸雲開始站不穩腳,發間掛著汗珠,身子愈漸疲軟。
「風神開雲訣……」冷逸雲拉動著握緊的手,牽引半空中那浩大的聲勢,風馳電掣而下。
「散!」冷逸雲分開五指猛擊在地,旋風正在此刻轟然撲落。狂風應聲衝散,化作萬匹脫韁烈駒,肆意奔騰在石人陣中。有凝冰雪葬在先,此刻的風神開雲如虎添翼,再加上雨水結出的冰錐砸落,威勢不言而喻。即便每個石人都被華容附上元力,但在風撕冰刺之下,還是被削剮出紛紛石屑。
冷逸雲拚命壓低著風勢,不使之波及小玫。而小玫高站遠望,眼皮不敢眨,捕捉著整個石人陣的變化。終於,她看見有一個石人,刻意躲避著席捲石陣的勁風。小玫當機立斷,寒冰破催動,引訣直指華容。
尋常嚴寒,向來是由外而內。唯獨這寒冰破,反其道而行之,乃是由內而外置人於死地。華容只覺如同有冰塊鑽進了血脈,胸腹中寒意亂躥。
「好陰毒!」華容瞅準了突兀而立的小玫,知道是她施訣害自己,縱身去攻。
「等你好久了!」小玫迎頭撲了上去。冷逸雲驚呼:「她是石軀,別硬碰硬!」
「別以為,只有她能變化!寒凝甲!」小玫週身,覆上了厚厚的一層冰衣,堅硬結實,晶瑩剔透,把她嬌俏的身子裹在其中。
石軀撞來,冰衣裂痕交錯,小玫身受巨創,片片殷紅漾在冰衣之下,鬼魅般妖艷。華容一鼓作氣,猛擊冰衣頭頸處,一連三拳,冰下洇滿血水,已辨不清小玫的模樣。
冷逸雲的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塞住喉嚨透不開氣。她奮不顧身衝上去,只想把兩人拉開。可她又實在害怕看見,等自己真的救出小玫的時候,只會是一灘模糊血肉。
華容正打的凶狠無情,冷不丁地,自己舉起的拳頭莫名被困在。定睛看,打小玫那冰衣上,悄無聲息展開兩扇巨掌,一邊握緊了華容的拳頭,而另一邊則攥住了華容全身。
「雲妹妹,動手啊!」只聽見小玫被疼痛扭曲了的聲音,卻仍舊看不見她處境如何。
冷逸雲驚喜,萬幸小玫還活著!雙臂招展,兩手先後在身前畫圈,那風神開雲餘威未盡,便再度歸於掌控。「小心傷到你!」冷逸雲知會小玫躲開,自己才好出手。不料,小玫仍是死死攥著華容不放,竭力喊道:「你快動手,我撐不住了!」
冷逸雲倒抽一口涼氣,直到這一刻,她才徹底明白了小玫的主意,也終於懂得為何小玫先前的表現像是生死離別。打一開始,小玫就盤算好要這樣困住華容,而且恐怕就連自己會受牽連被冷逸雲訣法所傷,也全在她的計劃之中!
「猶豫什麼啊,我讓你動手!」小玫不停地催促,可冷逸雲就像是張開了強弩,卻遲遲不忍觸動機括。
「有冰衣在,你傷不到我!想想別人,想想我哥,他們也是拿命頂著呢!就算咱們是累贅,也別讓血天宗的王八蛋看扁了啊!」小玫厲聲叫喊,字字利矛一樣戳在冷逸雲心窩。
「你挺住了,我不會讓你死!華容賊婆……」冷逸雲杏眼圓睜,任狂風吹痛了眼珠,淚水歪曲了視線,卻依然把目光剜在華容身上,眼皮都不眨一下。丹唇微啟,呲出兩排緊咬在一起的銀牙,惡狠狠擠出幾個字:「風神開雲,殺!」
風化飛龍,卷殘雲,摧枯朽,勢不可遏。最後關頭,小玫施展九寒訣,盡全力最後一次為冷逸雲助勢添威。風神開雲,只是一瞬間便擊垮了華容堅硬勝似鋼鐵的石軀。而後,小玫那本就破裂的冰衣也頓時粉碎。冷逸雲也不管華容如何,甚至都不在乎是否有傷到她。在冷逸雲眼裡,只有一抹沾了血紅的紫衣身影,枯葉似的飄落。
宏大的石人陣,隨著華容跌入塵埃而支離破碎。冷逸雲穿梭在碎石之中,茫然失神。等到她趕在小玫身邊,已經不覺哭成了淚人兒。小玫脖子和肩膀皮開肉綻,讓人瞄一眼便覺揪心。冷逸雲也不敢挪動小玫的身子,只能看著小玫胸脯劇烈起伏,滿臉痛苦。
「當心……斬草除根……」小玫恍恍惚惚,卻還在提醒冷逸雲,不要留下後患。冷逸雲抹去眼淚點點頭,可回身再找,卻滿眼亂石堆積,唯獨沒了華容蹤跡。
這時小玫又緊喘幾口氣,冷逸雲不敢遲疑,先給小玫施了些藥,就把她背了起來。可之後,她沒了主意:定安城郎中早被她趕盡,上哪能找來藥材救小玫的命?思來想去,急出滿頭大汗。突然,冷逸雲想到一個地方,那裡或許會有希望。
「老不正經的,求你這次能正經一次!」冷逸雲拿定主意,背穩了小玫,直奔落墨軒!
定安城中,啟蠻還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懸在半空上下兩難。薛昆卻不敢造次,因為這不明來歷的老道,實在讓他忐忑不安。
老道年歲甚高,少說花甲,身量奇長,足有六尺,頗具仙風道骨。稍顯瘦削,卻毫不顯得老邁,反而步態穩健,舉止雍容,呼吸吐納和緩深沉,修為顯然極高。披一身莊嚴整潔的杏黃道袍,身背寶劍,腳踩黑布履,冠帽端正,平平穩穩別了根桃木簪子。右手款款背在腰後,左手持定一柄纖塵不染的白浮塵,從容邁著八字步,不緊不慢地走來。
「放我下來啊,幫忙啊!」啟蠻焦急地朝老道求援,可老道充耳不聞,只是樂呵呵地看著薛昆。
「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跟僧爺爺過不去!」薛昆話如呼嘯,震耳欲聾。
「道友,遠在山邊,近在眼前啊!」老道說著,抬手朝遠方指了指。薛昆駭然,老道指的正是青陽山方向,莫非他是太清觀的人?可再一想,自己已使出了虎軀妖附,就算太清觀觀主在場,也犯不著懼怕。於是厲聲叱道:「明人不說暗話,僧爺爺是血天宗笑彌勒薛昆。看你年紀,孟宛龍算得上是你師兄弟吧?」
聽到孟宛龍的名字,老道點了點頭,說:「貧道輩分低微,修為也不及閒塵居士,哪敢和他相提並論。」
薛昆心想:「原來是個小輩,唬一唬他,免得節外生枝。」便道:「孟宛龍已經讓僧爺爺請上血天宗了,快回去告知你們觀主,就說血天宗宗主邀他議事!」
老道出奇地好說話,一口答應下來,又說:「要是沒別的事,貧道可就走了,還望你饒過城中無辜百姓。」
「這你別管,僧爺爺只想要那小子的命,定安百姓決計一個不傷。」薛昆說道。
「老頭你別走!這個薛昆心狠手辣,說的肯定是假話!」啟蠻扯開嗓子吵嚷起來,聲音洪亮,薛昆也要自愧不如。
老道饒有興致地打量啟蠻,說:「照你這麼說,貧道該和他拚個你死我活了?」
「不用不用!你放我下來,我對付他!」啟蠻從老道話裡聽出轉機,更加急切。
可老道歎了口氣,搖頭說:「別人死活,關我何事?」說完,轉身就走。
「別走,站住,回來!幾千百姓,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啟蠻喊叫著,可老頭還是自顧自地走著。薛昆訕笑,心說看來這老道是怕了血七年的不計其數的人。天宗的厲害。
啟蠻喊破了嗓子,可老道越走越遠,始終無動於衷。剎那間,啟蠻又看見了萬箭穿心的捕快,想起了那些在三聖堂陰謀下掙扎了七年的不計其數的人。庶民苦難,憑什麼就無人問津!強烈的怨氣湧了上來,啟蠻氣得渾身直顫。
憑什麼,惡人當道,胡作非為!憑什麼,善人命舛,飽受欺凌!憑什麼,世人自利,見死不救!憑什麼,有心懲惡,無力殺賊!
啟蠻意識到,自己開始失去神志。恨意,開始填充他的心府。示魂訣!啟蠻想起便害怕。但他轉念一想,此情此景,恰如臨洰城中,有恨難平,有憤難宣。混元歸又怎樣,示魂訣又怎樣,世道已邪,倘若能盡誅奸惡,寧願不擇手段!
黑炎爬出心口,啟蠻冷酷了神色,低聲喃喃:「訣俠,究竟何謂!示魂,求你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