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歸故里 文 / 書生將
轉過天來,又是一日天明。
蘇欽宇早早地醒來,到了啟蠻房裡,發現啟蠻坐在床邊發呆。不哭不笑,不言不語,跟他說話他也不理。趕忙喊來施轍,再打量啟蠻,見他眉心擰著,滿面愁容,眼睛裡都是掛念。
施轍會意一笑,說:「傻小子,回去看看?」
啟蠻猛地轉過頭來:「回哪?」
「自然是回你家,早說了你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施轍說完,又問蘇欽宇:「你那心鑒妖附不頂用嗎,這都看不出來?」
蘇欽宇拍腦袋說:「我一著急給忘了,讓我看看……」蘇欽宇把臉貼近了啟蠻,說:「爺爺,小玫,祝姑娘……孟大哥你想他們了?」
施轍說:「出來兩整天,風頭也避了。不妨回去瞧瞧,看家裡是什麼狀況。而且你的傷也拖延不得,要盡早施訣醫治。」
啟蠻點頭,憂慮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還沒說話,蘇欽宇就勸道:「孟大哥你放心,我看祝姑娘雖然脾氣大,但絕非那種膚淺的女孩,肯定不會因為你的手嫌棄你。」
啟蠻冷汗直下,身邊這倆人一個比一個會看穿自己的想法,這種感覺就像是光著屁股滿大街跑,難言的不自在。
整理行囊的時候,施轍又盯上了啟蠻的長槍,說:「一直倉促,沒來得及看仔細,這次得好好瞧瞧。」
啟蠻把槍遞了過去,施轍拿手指彈了彈槍桿,看了看槍尖,說:「玄鐵打造,萬里無一的好槍。可惜不管再怎麼鋒利,也只是一桿凡槍而已,沒什麼靈性。不過……」施轍指著槍上那塊紅晶石說:「這個東西可了不得,沒想到嵌在了一桿凡槍之上,真是暴殄天物。」
啟蠻附和:「這石頭是不錯,明閃閃的,挺漂亮。」施轍實在鬱悶,傻小子不識貨!
「這叫湮金石,天底下只此一塊。性屬火,既能助長火訣,又可克伐金訣。難怪昨日斗屍魔之時,不施訣法槍上也會冒出火來。」
啟蠻興沖沖地說:「那可真是個寶貝了,我把它摳下來,送給祝姑娘。」說著,真的就要下手。
「敗家玩意兒!」施轍氣得給了啟蠻一拳,道:「湮金石嵌在這裡,成了整根槍的槍心。你把它摳下來,這槍不就廢了!」隨後又訕笑道:「沒過門呢,就處處著想了?你這傻小子,還真是個情種!」蘇欽宇也跟著笑,啟蠻扭捏地緋紅了臉。
等收拾妥當,三人就出了臨洰,路上官兵來往,聽說是新縣爺走馬上任。
離城往南,啟蠻一直心事重重。施轍和蘇欽宇都心照不宣,路上也就沒人說話。兩百里路,無車無馬,要是旁人可能就得走上兩三天。可這仨沒有一個等閒之輩,半日就進了水火村。
明明只離開了一天,但啟蠻覺得一切都變了味。這個最熟悉,最讓他安心的地方,現在卻讓他有些不敢涉足。那些熟悉的親人朋友,現在竟不敢去面對。就這麼駐足在村口,久久邁不出下一步。
施轍推了推他,說:「該來的躲也躲不掉,是條漢子就給我迎上去!光在這裡瞎猜有什麼用,到底會發生什麼,親眼見了才知道。」
啟蠻聽了,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才踏上了這走過無數次的路。村子裡靜悄悄的,還是以往的那種祥和,似乎從來就沒有任何的變化。沒有殺害和被殺害,也沒有恩恩怨怨和血雨腥風,啟蠻心裡甚至有種念頭,自己回家的時候,開門的會是依舊在世的七叔。
但是,幻想總歸是幻想,當院門吱呀打開的時候,眼前是眼眶發黑的小玫。
看到啟蠻,向來聰穎的小玫呆了好久,甚至都沒注意到後面的施轍和蘇欽宇。漸漸地,小玫眼眶紅了,使勁頂進啟蠻懷裡,抽噎著說:「哥……你活著……太好了!」
啟蠻的印象裡,小玫一直是堅強的,從來不會抹眼淚。見到現在的妹妹,啟蠻心裡酸酸的,輕拍著小玫後背說:「不哭不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小玫抽出了身子,羞澀地笑著,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下。而這時她才看見了施轍和蘇欽宇,立馬嗔怒道:「你這騙吃騙喝的,最後又把我哥騙走了!七叔的事跟你有什麼干係?旁邊這小子是誰?」
小玫的話像是鋼針一樣扎進了啟蠻的耳朵,七叔的事情,永遠是他逃不脫的夢魘。施轍知道,啟蠻只要開口就會抖摟實情,於是搶先說:「今天回來正要說這事,那天……」
「住嘴!我不聽你花言巧語,跟我見爺爺去!」
施轍心想:「小丫頭倒真厲害,連嘴都不讓張,想好的說辭也沒用了。」
啟蠻過意不去,說:「小玫,這事跟施大哥沒關係……」
「哥你別被他騙了!」小玫急得胳膊亂甩,不巧打在了啟蠻左手上,疼得啟蠻緊攥手腕,腰也弓了起來。
啟蠻的手纏著繃帶,根本不再是手掌的樣子。小玫慌了,差點又哭出來,後悔地掐著自己的手。啟蠻擠出一絲笑,說:「小玫你別怕,這點小傷不要緊。」
小玫來不及再管施轍和蘇欽宇,只顧扶著啟蠻說:「快去找爺爺,讓爺爺給你治傷。」
啟蠻回來的消息早就傳到了清淨齋,孟宛鶴剛一得知,就急切地往前院跑。出門的時候為了免去開門掩門的時間,乾脆一掌震碎了門框。啟蠻四人往裡去,孟宛鶴朝外迎,正在前院碰上。
見到孟宛鶴,啟蠻心裡立刻打翻了五味瓶,千言萬語,全都化作跪地一拜。孟宛鶴和藹地扶起啟蠻,說:「我都知道,不用說,回來就好。快跟爺爺來,先給你治傷要緊。」
安頓了施轍和蘇欽宇,爺孫倆來到清淨齋。孟宛鶴解開啟蠻的繃帶查看傷情,見整隻手都被碾平,皮肉骨渣胡亂粘連在一起,慘不忍睹。
啟蠻不想爺爺傷心,故作笑顏說:「一隻手而已,治不好就治不好了,沒什麼要緊的!」
孟宛鶴心疼不已,說:「傷成這樣,爺爺也無能為力,小蠻你別動。」話畢,讓啟蠻把手在桌子上放平,自己疊掌壓在了啟蠻手背上。
孟家水訣,本來就是重醫養,輕殺傷。孟宛鶴畢生修為此刻盡顯,雨潤訣的玄光之下,啟蠻的骨頭神奇地收進了皮肉裡,外在的創口也迅速地修復著。看著漸漸恢復原樣的左手,啟蠻驚喜地睜圓了眼。還以為這隻手沒得治了,爺爺說無能為力果然是騙我的!
前後一刻鐘,這隻手看起來已經完好如初。啟蠻攥了攥拳,說:「差點殘廢,這下可算全治好了!」
孟宛鶴卻沒什麼喜色,隨手指了桌上的一個硯台,說:「把那個拿給我。」
硯台在右邊,啟蠻自然用右手輕而易舉地拿了過來。孟宛鶴卻搖了搖頭說:「用左手試試。」啟蠻不以為意,左手握住硯台,輕輕提起。
「卡嚓」一聲,硯台掉在了地上,摔成兩半。啟蠻愕然看著自己的左手,剛才手上軟軟的,一點力氣也使不出,竟然連個硯台也抓不緊。
「看上去無礙,但其實已經不可能再痊癒。爺爺沒騙你,是真的無能為力了。」
霎時,啟蠻默然不語,剛剛飄上雲端的心情又冰冷地墜下,摔碎在了低谷。大起大落,就在那麼剎那間。
啟蠻心裡灰濛濛的,鼓足了勇氣說:「無所謂了,這都是報應,七叔是我……」
「住嘴!那天的事我都知道,你不用說。」孟宛鶴厲聲喝止,目光如電。
啟蠻不禁發抖,看來爺爺已經猜到了,這是要怪罪我。我殺的是七叔,爺爺的親兒子!侄子弒叔父,大逆不道,天理不容。做出這種畜生不如的事,難道我還能奢求饒恕?也罷,沒什麼可狡辯的,一人做事一人當,省得別人再疑忌施大哥。本就該拿命抵命,我這腦袋,自然要割下來擺在七叔的靈台前!
孟宛鶴開口的時候,啟蠻就像是等待審判的囚徒那樣,垂下頭侷促地搓著手。不料,從孟宛鶴嘴裡說出來的是:「那天爺爺親眼看見,有個后土教的餘黨潛入家中,殺害了你七叔,你和那個施大俠追了出去。爺爺正想問你,那個餘黨除掉了沒?」
啟蠻被孟宛鶴問呆了,原來,這就是爺爺的抉擇。在孟宛鶴慈祥的目光注視下,就他算再怎麼笨,也明白了這一番舐犢之情。鼻子發酸,眼淚不爭氣地湧出來,兩天兩夜的悔恨和不安,全都在這一瞬間化作哭號。
「餘黨除掉了!再也不會有人被混元歸傷到了!爺爺,我想回家,你別趕我走!」
孟宛鶴閉上了眼睛,坐進椅子裡,歎道:「原來是這樣,爺爺都知道了,回家好啊。小蠻記住,你七叔是后土教害死的,兇手被你和施大俠殺了,你記住!」
啟蠻不敢答話,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擦破了皮,粘滿血泥。
孟宛鶴抬手揮了揮,說:「爺爺想靜一靜,小蠻你先出去把。告訴你件事,祝姑娘打前天就住在了你的屋子裡。去見見人家吧,放機靈點,別被打得太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