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序章 斗笠人 文 / 書生將
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
——《尚書·洪範》
大漠窮秋,一盤渾圓血陽奄奄垂暮,搖搖欲墜。啾啾馬驚,三千鐵騎往來馳騁,只把兩人圍在了正當中。
一個是甲冑珵亮的將軍,一個是衣衫襤褸的劍客。
入目一派枯黃,沙丘突兀湧動,層層疊疊。似凝固起排空駭浪,崎嶇莽莽,渺無邊際。天地肅殺,狂飆嘶吼,席捲黃沙滾滾。砂礫漫天飛舞,眾人無不遮面,唯獨當中那兩人所立之地,五步內不見半顆沙塵。
「李靖軒,自打京城出來,你一路追了我八百里,讓我怎麼過意的去?」劍客開口,眼中寒光凜凜,如霜如雪。
「刺殺親王,焚燬天樞閣,種種罪狀二十三條。條條死罪,罪不容誅!你我好歹相交一場,伏法吧。」將軍有意拍了拍刀鞘,卻沒有要動手的意思。那刀鞘,飾有千百閃亮玉石,玉石之間虯曲明耀,原是用金絲線繡成個雲海游龍圖。游龍張牙舞爪,尖獠參差之處,吐出精鋼刀柄。刀柄同樣鑄成龍頭模樣,怒目張口,正與刀鞘上的金絲龍抵首呼應。
「龍牙!」劍客變了神色,許久後又冷下臉來說:「寶刀配英雄,原來狗皇帝是用這個收買了你。」
將軍不聲不響地將左手一翻,滿地黃沙映著微芒,飛轉地打著旋,被他源源不斷地吸納進掌心之中。
「妖言惑眾!尤屠,你可敢接我一招?」話音剛落,掌心黃沙奔騰而出,龍吟虎嘯,霎時遮天蔽日。
「彫蟲小技,能奈我何!」劍客只是伸出根手指,憑空一點。四面八方,原本寸草不生的荒漠裡,數十根一臂粗的青籐爭相拔地而起,糾纏成堅實的屏障。有如倒扣下一隻巨碗,死死攔住了風沙,把劍客護在中心。
劍客凝望籐牆,耳邊只聽轟的一聲,籐牆橫向撕裂。砂石突入,顆顆粒粒如勁弩流矢,紛迭撲來。將軍飛身而出,寶刀在手,白芒明滅,耀得殘陽無光。劍客把手摸到右腰,利劍出鞘,鋒芒畢露……
三天後,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兩廂侍立,當間站著李靖軒,撩袍下拜,朗聲道:「啟稟聖上,奸賊尤屠,觸犯天威,人神共憤。仰仗聖上洪福齊天,末將已將尤屠斬於昭南大漠,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龍顏大悅,下旨將尤屠首級懸於鬧市。京城裡的一處酒樓上,食客們議論紛紛,都在稱讚李將軍神威,數落尤屠可憎。角落的一張桌子旁,坐著個戴斗笠的人,看似不經意地自斟自酌,實則把所有人的話都停在了耳中。
「登登登」腳步聲響,一個大漢上了樓,抬眼四顧,定睛在戴斗笠的那人身上,三兩步趕過去對面坐下。
斗笠下傳出了低聲的戲謔:「李將軍,可笑滿屋子人都在稱頌你,卻沒有一個能認出你來。」
李靖軒哈哈一笑,說:「認得出也好,認不出也罷,除掉妖人尤屠,總歸是替天行道,大快人心啊!」
戴斗笠的嗤之以鼻,李靖軒又說:「如今《天樞卷》在你手上,今後何去何從,你可想好了?」
斗笠底下半晌沒有回應,李靖軒不耐煩地在桌上敲著手指,兩眼盯緊了對面的人,似乎想用目光穿透斗笠,去打量被遮掩起來的神色。
「五行訣,」斗笠人喃喃道,「土訣為正,木訣為邪,土訣為正,木訣為邪……」
李靖軒道:「五行之中,土母載四行,土訣理應為正。木訣反克土訣,以怨報德,因而為邪。老弟,枉你天資秉異,怎麼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斗笠人默然起身,抬腳便走,末了留下句話:「我去做個大隱之人,看看這《天樞卷》能不能讓我想明白。」李靖軒頭也不回,擺了擺手,自顧自地喝起了那剩下的半壺酒。
半個時辰後,李靖軒離了酒樓,不知不覺到了鬧市口。抬頭望見木桿之上,懸著尤屠的首級,其下掛了面幡,上書「奸賊尤屠」。過路百姓盡皆駐足,對首級和幡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尤屠是個什麼來頭,我咋就沒聽過?」
「聽人說,他本來是宮裡的,後來要造反,讓人給殺了。」
「胡說,他一個人反得起來嗎?知道前些天宮裡著火吧,就是他幹的!」
「你們說那些都不對,這個尤屠啊,是百世的妖人,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無惡不作!」說這話的人是個賊眉鼠眼的瘦削漢子,乃此地一大潑皮。他的話一語驚人,所有聽到的人都一面嘖嘖稱讚他博聞廣識,一面咒罵尤屠該下地獄。
潑皮正洋洋自得,忽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轉頭去瞧,迎面缽盂大的拳頭砸來。拳上白芒縈動,元力翻湧,攜卷千斤勁力。
潑皮被打個正著,鼻樑卡嚓塌了下去,腦中嗡嗡作響。仰躺在地,良久才緩過勁,捂著鼻子罵道:「哪個孬種背後打人,老子要他小命!」定睛去看,眼前站著個魁梧的壯漢,潑皮心裡發怯,壓低了聲音說:「你憑什麼打人,我要跟你見官司。」
打人的是李靖軒,他面無表情地抬腳踏住了潑皮的胸口,用力一碾。幾聲脆響,肋骨盡斷,隔著潑皮的身子,就連地上鋪著的石板也裂開了縫。
潑皮嘴角流血,喘著粗氣說不出話,只聽李靖軒道:「殺人放火,這倒不假。姦淫擄掠?他去你家奸了?嘴上無德,就休怪我腳下無情!」說完,踢開了潑皮,沖木桿躬身抱拳,歎著氣要走。
這時,也不知是哪個多事的湊上前,駭然發現被打的潑皮斷了氣,放聲喊道:「出人命了,天子腳下打死人了!」人群中炸開了鍋,光天化日之下,暴徒行兇,這可是坐牢的事。
看熱鬧的越來越多,有個眼尖的悄聲說:「我怎麼瞅著他像是李靖軒李將軍呢。」
李靖軒聽見,心裡咯登一下,暗叫不妙,自己一時莽撞竟然惹了大禍。正猶豫著要不要走,旁邊過來一人拍了拍他肩膀說:「韓老四,我正找你呢,原來在這!」李靖軒疑惑轉頭,原來是同在軍伍的把兄弟鄭林。
「兄弟,你找我什麼事?」李靖軒問。
鄭林一把拽住了李靖軒的胳膊,故意高聲說:「韓老四,你家裡有急事,快跟我來!」說著,撥開人群把李靖軒拉了出去。
走開老遠,李靖軒道:「兄弟你糊塗了,我哪是什麼韓老四?快說吧,家裡怎麼了?」
鄭林笑道:「對對,你瞧我這記性!李大哥你放心,剛才是兄弟口誤,你家裡安然無事,倒是別人家快要遭殃了。京城往南五百里有個水火村,咱們的人探來消息,《混元歸》就在那裡!」
李靖軒差點跳起來,驚道:「《混元歸》!是后土教的那本邪書?」
鄭林點頭說:「不錯,正是那個修訣之人個個憎惡,又個個懼怕的混元歸訣書!」
李靖軒急不可耐地說:「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走!這事不能走漏了風聲,千萬別打草驚蛇。」
「李大哥放心,探子那邊我交代好了,之外只有你我二人知道。」鄭林說。
突然,李靖軒臉色一沉,小聲說:「兄弟,屋頂上有人。」鄭林點點頭,李靖軒使了個眼色。兩人猛催元力,腳踏白光,凌空躍起兩丈高,站在房頂之上。只見,酒樓上的那個斗笠人,正躺在房頂愜意地喝著酒。
「你是什麼人?為何偷聽?」鄭林跨上一步逼問。
斗笠人懶洋洋地說:「你倆在下面絮絮叨叨,擾了我喝酒的雅興,反倒責怪起我來。」
李靖軒鬆了口氣,對鄭林說:「兄弟,他是自己人。」
「少套近乎,誰和你是自己人?」斗笠人說著,緩緩站起了身,摘下斗笠背在身上。
看到斗笠人的模樣,鄭林臉上陰晴不定,愕然地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