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戳穿 文 / 脂墨
春日時分,呂楚正帶著劉綰青在侯府的院子裡面玩耍,嫦熹也站在一旁,綰青已經四歲了,她現在可以滿院子的來來回回的跑著。
呂楚就跟在後面拿著手帕給她擦著臉上的汗水:「瞧你,都成小花貓了。」
劉綰青笑了笑:「夫人帶綰青去石橋那邊玩好不好,爹爹平日都不讓綰青去。」
劉綰青那樣甜美的笑容,從來就不曾對嫦熹有,她對嫦熹有的只是恭敬和順從。因為嫦熹這個娘親從來都只會對她狠狠的教育,哪怕一次關心都沒有。
並且在劉綰青生長的這四年裡面,嫦熹也盡量讓自己不要接觸綰青,都是讓呂楚陪伴她玩鬧。兩歲之前倒還好,之後綰青漸漸長大,開始懂得說話的時候,就和嫦熹越來越生分了。
在綰青的世界裡面,侯夫人遠遠要比娘親親切得多。
「綰青,娘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石橋那裡不能去!」
嫦熹嚴厲的聲音嚇壞了綰青,她一下子撲到了呂楚的懷裡面,呂楚護著她,再沒有說話。
這個場景嫦熹已經見過很多次了,這便是她最初想要的結果。
只要綰青對她沒有感情,那麼她死的時候就不會有留戀。
四年了,不,應該說是,已經七年了。
嫦熹對著銅鏡照著自己的臉,眼角下面的那花瓣就只剩下一片了,今年的年末,便是壽命終止的時候了。一切都應該快結束了,她之前佈置好的那些計劃,也都在朝著她所期望的發展,看似一切都很順利。
晚上劉章回到家裡,看起來很疲憊,直接就倒在了嫦熹的床上,嫦熹給她脫掉了長袍,扭頭問他:「侯爺,你喝酒了?」
「嗯……」
劉章隨意的回了一句。
自從去年的冬至節過了之後,嫦熹就一直很想找機會對劉章說些心裡話,起碼在為著告別做準備。
跟綰青不同的是,她並不能疏遠劉章,她必須要在劉章的身邊監控朝政上的一切。就是這樣的雙重折磨,才讓嫦熹更加的心力交瘁。
嫦熹趴在劉章的身上,感受他的胸膛的起伏。
「侯爺,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我會突然不在你的身邊了,你會怎麼辦呢?」
劉章迷迷糊糊的笑了兩聲:「你不在?那我就去找你啊,傻瓜……還能把你丟了不成。」
「那我要是……我要是死了呢?……」
劉章又笑了兩聲,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幸福的事情,悠悠的說道:「那你要是死了,我不也要死了嗎……我們不是說好,一起白頭到老嗎?」
嫦熹眼角的濕潤浸透到了劉章胸口衣衫上,等到劉章漸漸起了鼾聲,嫦熹才輕聲的說著:「劉章……忘了我吧,你忘了吧……」
她就這樣趴在劉章的胸口,也緩緩的合上了眼眸。
只不過她並沒有注意劉章的變化,劉章此刻正睜著眼睛,他的目光緩緩挪向嫦熹帶著淚痕的側臉,那是他從來沒有看過嫦熹的目光。
他的手輕輕抬起,想把嫦熹的淚痕抹去,只是卻停留在空中,然後漸漸攥緊。
這個夜晚,兩人都是沒有睡好的,只不過他們沒預料的是,真正的暴風雨,就是在第二天的早上。
美麗的春天,肆意的鳥叫,清香的花兒,這看起來都是生機勃勃。
嫦熹一個人坐在屋子裡面,她其實能很清晰的聽見外頭劉綰青和呂楚玩耍的聲音。錦瑟一直站在嫦熹的身邊,這麼些年,沒有芙蕖的時候,都是金色一直在旁照顧。
並且錦瑟知道一點,這個嫦熹有著非同一般的身份,她知道,卻不會多言,這也是嫦熹把她留在身邊的理由。
「夫人,需要奴婢去把郡主帶過來嗎?」
「不用了,她玩的挺開心的……錦瑟,倒是你見著了侯爺嗎?一大早就急匆匆的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錦瑟搖搖頭:「他連早飯都是沒吃的,想來有急事兒吧。」
嫦熹便沒再問,到了快吃中午飯的時候,她房門被人敲響,迎門看去是碧兒,她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你怎麼會來?」
碧兒進了屋子,確認周圍沒人後才神情嚴肅的開了口:「太后娘娘要你進宮,好像有急事兒。」
張嫣雖然小小的年紀,現在已經是大漢的皇太后,她那樣的高高在上目及一切,嫦熹實在是想不出來她到底還有什麼事情可以找她商量。
這幾年,張嫣和嫦熹都是很少來往的,自從劉盈駕崩過後,她們兩之間就已經少了一道橋樑,接下來就是劉恭的離世,讓她們產生了隔閡。
張嫣說過,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嫦熹。
嫦熹也說過,這一輩子都不會放過呂家的人。
「我想我還是不去……」
「太后娘娘說了,如果你不去,就會失去一個關於朱虛侯秘密的機會。」
顯然,張嫣早就料到了。
嫦熹雖然不懂這話裡的意思,但是也只好應了聲,換好了衣衫悄悄的出門。馬車都已經安排妥當,她打著去集市的名義踏上了去未央宮的路。
還是老規矩,馬車裡面她換好了內侍的服裝,然後隨著馬車的車伕一同進入未央宮。
張嫣這麼些年,一直都住在椒房殿。那裡是她唯一的家,也是不變的牢籠。
嫦熹抬眼看了看那金碧輝煌的三個字,歎口氣,腳步不安的進入裡面。
不過等待她的,並不是張嫣嬌小可人的面龐,而是穿著一身暗紅色的華裳,坐在正席上面的一個女人。
隨著嫦熹的腳步越靠越近,她眼睛的焦距終於對準了席上的女人。
那是呂雉!
她嚇得向後退了兩步,因為太心急腳步踩到了衣裙而跌倒在地,她張著嘴,狠狠的低著頭,不敢看向呂雉,更不敢說什麼。
嫦熹此刻的心裡還有一點點的僥倖,呂雉沒有認出來她,這一切只是巧合。
她現在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下跪請安?還是磕頭謝罪?
嫦熹什麼都不知道,她的腦子完全都是被一片空白包裹。
「嫦綰,你來了。」
隨著呂雉的這一句輕聲的話,嫦熹腦袋裡那團白色終於爆炸了,她覺得自己身上的血液都在逆流,快要崩裂了她的皮膚,她的顱腔。
「怎麼?不認識哀家了嗎?」
嫦熹撐著自己發軟的膝蓋站了起來,過了很久後才敢緩緩的抬眸。她直視向這個取走她的性命,她夫君的性命,還有她兒子的性命的狠毒女人。
這樣認認真真的直視著呂雉,是她這麼些年從來都不曾有的。她看著呂雉那如昔日一樣不苟言笑的臉,心裡剛才的那害怕畏懼,轉眼間就變成了熊熊的怒火。
「你是從什麼時候發現的?」
呂雉笑了笑,牽動著她眼角的層層皺紋,她的頭髮白了一大半,她真的老了。呂雉咳嗽了兩聲,帶著些疲倦說道:「哀家很久就發現了,只不過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跟你好好地敘敘舊。」
呂雉的笑裡藏刀,嫦熹是再熟悉不過的:「有話直說,這裡只有我們兩,你藉著淑君的名義把我叫到這兒,我既然敢站在這裡,就不怕今天跟你同歸於盡。」
「何苦說同歸於盡那麼嚴重呢,哀家是病了,可能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但是你還年輕啊,你現在是朱虛侯府的側夫人,享受著榮華富貴,如今看起來,比起當宮裡的美人,你還是更適合在高宅大院裡面過活,對嗎?」
呂雉話中帶著諷刺,她是在替自己的兒子戴了綠帽子而有點惱怒吧。
嫦熹咯吱咯吱的笑了兩聲:「你既然都這麼清楚,還要問我做什麼呢?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明明清楚我對於劉章的重要性,甚至於,我已經掌握了大半個兵馬的動向,只要我在劉章面前說了些什麼,你根本就沒有辦法。戳穿我?這也根本是不可能的,我現在的身份是代國王后竇漪房的表妹,頂多算和宮裡的美人長得有些相像罷了,你能奈我何?」
呂雉像個小孩子似的點點頭,但她的表情絲毫沒有被嫦熹的話給威脅道,她的眼睛裡面的深邃,是這幾十年沉澱下來的。這也是嫦熹最害怕她的一點。
「說得很好啊。不過哀家可以殺了你,這樣不就是沒有後顧之憂了嗎?」
嫦熹反唇相譏:「殺了我?對於你來說,是沒有多大意義的,但是對於劉章來說,她對更痛恨你們呂家,說不定會提早舉兵,這不是你最害怕的嗎?」
呂雉仰天哈哈大笑:「說的真好,真不愧是哀家的兒媳婦。」嫦熹咬牙切齒的補充道:「上輩子……不,上輩子也不是,你毀了你兒子的一生,毀了淑君的一生,你還毀了我,毀了你的親孫子恭兒。你根本不配擁有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