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師父善了個哉 章 六四 攝魂 文 / 冰魄雪
是夜,玄月如勾,淡淡的投下一片薄薄白光。
玄穹境外一片靜謐,安靜得似無人息。
眼見著連了數日擠在玄穹門口看熱鬧的人群頃刻間散開去,白初知道,她家君上親自來了。
白衣廣袖,深不到底的眼眸裡似藏了萬年飛雪,目光在她身上一落,端嚴肅穆,具是威嚴:「白初,同本尊回去。」
「諾。」輕輕淡淡一個字,聽不出其中情緒,雙目卻依舊看著那方界門,沒有半瞬偏移。
她這副模樣狐帝明顯不喜,開口說的話語冷漠而譏誚:「不屬於你的東西,即便看穿了也不屬於你。」
「不屬於我的東西,我也不屑要。」
白初的話接得很快,話語利落乾脆,可見人是極清醒的。
白炘瞇了眼,這才仔細打量起她來。
他青丘的帝姬連在一個地方站了幾十天,身上的衣服早被水汽侵染弄得褶皺一片。被風吹亂的頭髮,有幾縷還打著結。只是那額心殷紅底下,雙目似被墨染,原本剔透的眸子,深沉幽邃,冰冷而理智。
白初動了動,偏過頭來,正面視他:「二十九天。」
二十九天,說的是她在玄穹境外一連站了的日子。白炘睨著她,他青丘的帝姬,比想像中的要中用點。
「君上,阿初……不如池笙嗎?」話裡猶豫,似是在心裡掂量了許久才鼓著勇氣問出來。
白炘收回目光,決定收回方才心裡想的話,聲音不知覺冷了一層:「回去。」
「阿初真的不如她嗎?」似是在問他,又似是在自言自語。語聲喃喃,聲音低弱得風一吹便能馬上散開淡去。
白炘皺眉,他青丘的帝姬,什麼時候竟這麼窩囊?剛要開口訓斥,卻冷不防看入一雙滿是委屈的臉,漆黑的眸子裡空無一物,呆愣愣的模樣,讓人看得不禁一怔。
「我哪裡不如她了?我出身比她好,修為比她高,模樣也比她好看……」像個受了委屈孩子,賭氣似得掰著手指一條一條的數,末了,抬起頭來,看著他,認真的開口:「我不如她嗎?」
白炘沉了目,他青丘的帝姬,不該是這樣的。斥責的話到了嘴邊,卻不知怎地開不出口。
「阿初在這站了二十九天,他一次也沒有出現過……」玄穹境外二十九個日夜,她故意顯形讓所有人都看到,玄穹境裡的那個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分明知道我在,卻一直不見我……」
「我也不是想強要什麼,他要是不喜歡我,直接說就是,為什麼要一直避著我?」
話一開始說,便再也收不住。滿心酸苦在此刻一齊漫溢心頭,二十九日的堅強冷靜,在這番話說出的瞬間全然崩潰瓦解。
「是阿初太差,不值得人喜歡嗎?」語聲悄愴,聲音委屈可憐得直鑽到人骨子裡。
白炘皺眉,厭煩得想要轉身離去,還未及折身,胸前一暖,人已經撲到了他懷裡。
「哥哥,阿初真的不值得人喜歡嗎?」
一聲「哥哥」喚得白炘一怔,他這才察覺出不對來,低頭以神識看去,雙目驟的一陰。是誰給她下了攝魂術?
懷內溫軟,撲到他懷裡的丫頭雙臂繞過他的身子死死的環著他,委屈著的將頭低著埋在他胸口,一聲一聲,喃喃輕語低音似弦,繚繞於耳,不絕如縷。
「哥哥,阿初喜歡他,很喜歡。」
帶著一分堅強,五分委屈,還有兩分不甘和兩分傷心。
白炘心頭一動,低目看著懷裡的人,雙眸裡隱過一絲憐惜。
他從來沒見過白初有過這樣的情況。以往,她惹禍受罰得再厲害,也從來不會露出這樣的沮喪模樣來。攝魂術,迷人心智,懾人魂魄,能將人內心原本渺小的情緒於瞬間放大數十倍。
「哥哥,他為什麼不喜歡我?」
一聲又一聲,說出的話可能不是她願意說的,卻一定是她在心裡想過的。輕軟的聲音柔得似雲,風吹一下就能散開,那散開的聲音輕飄飄的的傳到白炘耳裡,渾身湧起的寒意劍一般直透心底。
「哥哥」這個詞,他已經許久沒聽白初喚過了。上一次聽到這個詞是什麼時候來著?十萬年前?十五萬年前?時間太久,久到連他也記不清了。他不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總繞在他身邊拽著他的袍袖不撒手的小丫頭就再也不用糯糯的聲音甜甜喚他一聲「哥哥」。
「君上」這個稱呼,嚴肅而敬畏,這樣的稱呼聽得久了,他自己也就習慣了。反倒忘了,這個常年惹禍不斷的丫頭,是他嫡親的妹妹,是小時候為了一根凡間的糖葫蘆會變成小狐狸鑽到他袍袖裡撒嬌討好的小丫頭。
小丫頭一天天長大,即便偶爾放肆胡鬧些,也終究在他的掌控裡。眼下,中途橫生了些變故,他的小丫頭好似有些脫離他的控制了。
心裡有似乎有根銀針綿軟的扎入他心底,白炘看了白初許久,心念一動,伸手,繞過她肩頭擁住她,寬大的袍袖完全的把她裹在了懷裡。
這依舊是他的小丫頭,是他在這世間,血脈裡最親近的人。
他的小丫頭,該會笑,該會鬧,但不該會傷心。
「阿初,你不應該喜歡他。」再開口的聲音輕柔且溫暖。
懷裡的小丫頭動了動,抬頭,烏黑的眸子望著他,依舊像個孩子似的開口:「為什麼?」
他難得的有耐心,揉了揉她的發:「阿初,他配不上你,不值得你喜歡。」
「可我就是喜歡他呀。」小丫頭目裡黯了黯,似是想了一會兒,然後開口:「不喜歡他,還能喜歡誰?梵谷嗎?」
「阿初,你可以喜歡上一個人,但不能真正將人喜歡進心裡。」白炘側目,看了眼不遠處的玄穹境門,「至於梵谷,若是在三萬年前,你可以把他放在心底。三萬年後,我建議你不要。」
「為什麼?」這話接得很快,帶著十足的疑惑不解和納悶。
白炘垂眸看她,唇角微牽,勾出分笑來:「因為阿初,你控制不住他。」三萬年前,你們起點一樣,三萬年後,他已經走得太遠了,你想要趕上他,會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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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睡得很不舒服,身邊有什麼東西硌得慌,睡夢中的白初終於忍無可忍睜了眼。往旁邊一看,猛地一驚,殘留的睡意頃時醒了大半。
御榻大而寬,雪白輕軟的褥子上,男子玉冠早卸,如墨的發散開來,鋪在枕上,順滑如緞。斜飛入鬢的眉下,長睫低垂,精緻如翎,再往下,是直挺的鼻,淺薄的唇……
白初掐了自己一把,有點疼,不是夢,於是,她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誰能告訴她這是怎麼一回事,一覺醒來,她怎麼會躺在她家君上的榻上!
躺在君上的榻上也就算了,她怎麼會這麼作死的摟著君上的手臂還趴睡在君上身上!她明明記得自己沒有夢遊這個癖好呀!
白初屏住呼吸,小心的動了動,輕輕的把那作死的爪子從君上手臂上移開。末了,看看那臂上袖子上被拽得溝壑似得褶皺,善了個哉的,萬一君上發現她夢遊手賤的染指了他,會不會激動起來剁了她?
場面太血腥,過程很暴力,後果很危險,睡意再無,第一反應是要離開這恐怖的地方。
起身,提起裙擺,小心翼翼的邁出一步。然後,提起腳來邁出第二步,第三步——腳下一絆,「砰」的一聲響,頭砸在了榻沿上。
寢殿裡窗戶未關,一望過去,外頭的天還是黑的,繁星點點,靜謐非常。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禍不單行,她剛剛那一摔,整個身子重重地壓在了君上雙腿上。
「要聽睡前故事麼?」聲音清洵而淡漠,聽不出是喜是怒。
「……」白初沮喪著回頭看去,裝傻充愣,「什麼睡前故事?」
睜開著的雙眼,銳利冷寂,孤傲的狐帝依舊保持著躺著的姿勢,就這麼直接審視著她:「從前有個人把我吵醒了,然後,她死了。」
「……」白初飛快從白炘腿上起來,連跑帶爬下了榻,「君上,我不是故意的!」
白炘翻了個身,姿態閑雅的側臥著看她:「故意什麼?」
「故意……故、故意上您的榻?」白初渾身一個激靈,全想起來了,那個時候她在玄穹境外,然後不知道怎麼了就撲到君上懷裡死抱著他不撒手,再然後,她被君上帶回了青丘,死纏爛打的要和他一塊睡。沉重的垂目,她沒喝酒來著,怎麼會突然撒酒瘋!
此時時刻,君上睨著她,明顯對她這個答案不滿意。
下榻時急了些,慌亂之中胡亂套了雙鞋,這個時候才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低頭一看,她把君上的鞋穿了……
這個時候繼續穿著也不是,再脫掉也不是。白初痛苦的低了頭,老天,不帶這麼玩人的呀……
「君上……」低低弱弱的聲音,細得連蚊子都發不出來。
白炘看了她一瞬:「在我親自動手之前,滾出去。」
白初如臨大赦,一溜煙的出了殿。
殿外,晚風徐徐,月光灑下,入目可見的是大紅綢緞、紅燈籠,紅紅的一片繚人眼。
善了個哉的,她兒子不會真的把那端茶的狐狸給納了吧?
別逗!
白初隨手招來夜間巡視的守衛,指了房簷下的紅燈籠,「這怎麼回事?」
守衛訝異的望了她一眼:「神君不知?君上昭告三界為您招婿了。」頓了會,抱拳朝她行了個禮,「恭喜神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