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落花時節君莫殤,流風回雪卿倜儻 夢魘 文 / 楓瀟然
夕陽下,竹林中,木屋前。
雲生已隨竹溪而去。
櫻嬈與楓羽瀟相擁而立。
蒼山遼源,夜幕清垂,無數的悲歡繾綣全部化作無聲的靜默,隨風而逝。
他們離開時,將雲生和竹笛葬在了一起。
留下一個木屋,一副畫像,和那承載了無盡深情的一室荼蘼。
荼蘼花開,思君不止。
日日採擷,唯盼君至。
耳邊,楓羽瀟裁了一片竹葉,放在嘴邊又吹起了那支半緣。
此時,已經星輝漫天,竹林深處,寂靜一片,除了颯颯的竹葉聲彷彿婆娑而過的綃紗綢錦,櫻嬈能聽見的,恐怕就只剩下三人各懷心事的腳步聲。
楓羽瀟說,現在拿到了玥靈珠,要救冰音洛,就只能等到破曉時分。
那天晚上,櫻嬈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她夢見君傾墨忽然出現在眼前,告訴她,要她回長樂宮。可是,當她剛牽起君傾墨伸過來的那隻手,那隻手卻變成了一把劍,櫻嬈驚訝地看到劍的那頭直直插在君傾墨的心口,不斷有殷紅的血液滴落下來!
「師父!」櫻嬈猛地鬆開手,跑過去一把抱住跌落下去的君傾墨,烏黑的髮絲映襯的他瑩白的面容更加透明。
「嬈兒……」君傾墨氣若游絲。
「不,師父,你要挺住!櫻嬈一定救你!」
話音剛落,卻看見君傾墨的血流得越來越多,漸漸竟將整個衣衫全都染紅。
再一眨眼,眼前萬花盛開,一襲燦爛的紅衣飄飛,媚絕天下的容顏將三千繁花化為焦土。
「音洛哥哥……」櫻嬈有點不敢置信,眼前竟然是她日夜牽掛的音洛哥哥。看著他那熟悉的笑容,櫻嬈眼淚嘩一下流出。她不管不顧地飛向冰音洛,一把將他抱在懷中。
她好怕,永遠都再也見不到他。
她好怕,他永遠沉睡不醒。
「玲瓏……」
櫻嬈一愣:「音洛哥哥,你在叫誰?我是嬈兒啊。」
長髮飛揚,一縷青絲輕垂而下。櫻嬈從沒見過冰音洛這樣笑過,那樣專注,那樣小心翼翼,那樣唯恐遺失。「玲瓏……」他歎息般捧起櫻嬈的臉,聲音無比深情。
櫻嬈卻感到十分害怕,她清晰地看見,冰音洛的眼中看到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透過她再看另一個人!
「啊——!」櫻嬈忽然感到渾身都在起雞皮疙瘩,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席捲每一根神經。她一把推開冰音洛,大叫:「我不是玲瓏!我是櫻嬈!音洛哥哥你看清楚!我是櫻嬈!」
「嬈兒,我知道你是嬈兒。」耳邊忽然傳來一個人冰清玉潤的聲音,彷彿一種蠱惑,櫻嬈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去。
楓羽瀟一身白衣,臉上卻是櫻嬈從未見過的陽光溫暖。
「嬈兒,來,到我這裡。我很想你……」
櫻嬈感到自己就像是不聽使喚了一般,一步一步走向楓羽瀟。他站在陽光下,溫柔如水的微笑從沒有現在這樣耀眼。他好像是一個巨大的發光體,能吸引住這世界所有的眼光。此時,他的存在就像是春天最柔軟的一朵雲,最自由的一縷風。
他張開懷抱,將櫻嬈摟進懷裡。櫻嬈閉上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心。
「嬈兒,你要記得,我的名字叫楓羽瀟。我很愛你,真的很愛你……」
聽著那樣溫柔入骨的聲音,櫻嬈心頭忽然莫名其妙湧上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她拚命推開楓羽瀟,卻見此時的他臉上一臉哀戚,眼中的黑暗卻彷彿已經吞噬掉他的靈魂一樣,黑得猙獰可怖。
咽喉被大力鎖住,櫻嬈頓時眼前一黑,喘不上氣來。
楓羽瀟一面痛苦地,顫抖地向她傾訴愛意,一會兒卻又如惡魔附身一樣叫嚷:你必須死。
櫻嬈努力回首,身後是萬丈深淵。
黑暗中君傾墨一身白衣,渾身是血,氣息幽微喊她的名字:「嬈兒……嬈兒……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
冰音洛卻深情如許,對她道:「玲瓏,玲瓏快到我這邊來。這樣,我就不會讓他傷害你。」
無數的聲音,重疊的表情好像鬼魅,叫囂著,獰笑著無限放大……
一種叫做絕望的心情席捲而來,包圍了她的全身。
「咚咚——」
心臟急劇地收縮。
櫻嬈忽然感到一種徹骨的悲劫。那種感覺是這樣熟悉,以至於櫻嬈忽然在一瞬間忽然在腦海中閃過許多斷續的片段。
那些片段,就是那一日在人魚的召喚術下被召喚而出的畫面。
櫻嬈猛地睜開了眼睛,急促地呼吸著,粗重的呼吸聲中,她聽得見自己不安的心跳,眼中的慌亂在這依然夜色瀰漫的黎明中,顯得格外醒目。那些清晰的畫面直到現在仍然閃動不停,那些詭異的情節仍然不停地縈繞在眼前。
櫻嬈回想起夢中的師父、音洛哥哥、楓羽瀟,他們每一個人都那麼反常。
天上地下神力無邊的神尊君傾墨怎會被她一劍穿心?
待她傾盡所有的冰音洛,又怎會看著她叫別人的名字?
至於楓羽瀟……
櫻嬈將視線投向靠在一棵樹上兀自熟睡,眉間眼角一派安寧沉靜的楓羽瀟。想起自相識以來,雖然自己還搞不清他究竟有什麼用意,但他每每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一路守護。
無論如何,楓羽瀟怎會莫名其妙要殺掉自己,又怎會有那樣矛盾而痛苦的表情?
想到這裡,櫻嬈有些釋懷。終究是一場夢,不能深究。
可是,再次夢見被人魚召喚出來的記憶片段,就不能讓她這樣輕易釋懷了。
櫻嬈越來越疑惑,自己曾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到底是為什麼會喪失所有的記憶。
破曉將至,是露水最重的時刻。櫻嬈一身水洗紅綢紗衣裙的裾角,已經被青青翠草葉尖上的露水打濕。她渾身蜷縮在一起,心裡腦中一片混亂。
背後的汗水有明顯的濡濕,櫻嬈調整呼吸。不安的心跳漸漸平復,心中的空洞卻越來越大,雖然已不復夢境中那種徹骨的寒涼與悲劫,但伸手撫上心口,那種隱痛仍然殘留不去,纏繞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