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 這裡會疼 文 / 鏡無雙
清晨,日出東方,一縷紅霞之色霎時破雲而出,似一幅伸展的畫卷,漸漸蔓延開來,將整片天空染成一段流光溢彩的織錦,美輪美奐。
雲煙盡散,曙光驟臨。整座皇城在這霞光籠罩下,傲然地挺立於天地之間,越發地顯得莊嚴巍峨,瑰麗壯美。
養心殿內,一室清明。
司成越在內侍的服侍下起了身,剛梳洗完,就見總管太監衛德全從殿外踏了進來,一路躬身小跑,身形顯得有幾分慌忙。
「衛德全,你這是遇著什麼事了,這麼慌慌張張的?」司成越一邊拿起宮女備好的錦帕擦著手,一邊隨意地問著。
「皇上。」衛德全行了一禮,略微穩定了一下氣息,語氣卻仍是顯得幾分不平靜,「五王爺進宮了!」
抓著錦帕的手猛然一頓,司成越側過頭,神情中有些不敢置信:「你說誰!?」
衛德全連忙又重複了一遍:「皇上,是五王爺,五王爺他進宮了!」
「什麼時候的事?」沉吟了片刻,司成越沉聲問了一句。
衛德全暗道一聲不好,硬著頭皮回道:「聽宮門的侍衛說,今日天還沒亮,王爺便已經入宮了。」
「啪!」
司成越將手中的錦帕一下子甩回宮女手中,轉身的時候,面色中已是帶了幾分急切。
「為什麼不早點來稟報!」他略帶不滿地掃了衛德全一眼,厲聲質問著,「他現在人在哪?」
「王爺自進宮便去了闕如殿,現下仍在那裡。」衛德全冷汗津津,連忙回答,「因為王爺入宮的時候您還在睡著,所以奴才……」
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明黃的身影一晃,司成越直接越過他,朝著殿外走去。
「傳令下去,今日免朝,擺駕闕如殿!」
略顯急促的嗓音傳來,衛德全剛準備拔腿跟上,後面的小太監有些不解地開口道:「師傅,皇上怎麼如此著急,早膳可還沒用呢!」
「你懂什麼?」衛德全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五王爺進宮了,皇上連早朝都給免了,哪裡還顧得上早膳的事。
「你呀……」衛德全歎口氣,點了點小太監的腦袋,「空有一副效忠主子的熱心腸,要學的還很多啊……」
說罷,他忙不迭地跟著往殿外跑去,拂塵一甩,扯著公鴨嗓長吼了一聲:「皇上擺駕闕如殿——」
司成越帶著幾個人,一路急急忙忙地走著,途徑御花園,遇見幾個晨間散步的妃子給他請安,他卻是連停都未曾停一下,就徑直越了過去。
「賢妃姐姐,你說皇上這麼行色匆匆的,是要往哪裡去?」
起了身,一位身著粉色宮裝的妃子面色奇怪地問了一句。本來這個時辰能遇見皇上,她還覺得幾分驚喜,可誰知行了禮,皇上卻是跟沒瞧見她們一樣就直接走開了,這不是太奇怪了麼?
「對呀。」另一位著藍色宮裝的女子也跟著說道,眉眼間似有些不滿,「皇上看不見我們也就算了,可怎麼竟連賢妃姐姐也直接忽視了去,這可是從來都沒有的事兒。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竟讓皇上著急成這樣。」
身著淡紫宮裝的女子只溫和地靜立在那裡,未發一言。但見她眉如遠山,眸醞秋水,在初陽的映照下,越發顯得姿態出塵,整個人似一株空谷幽蘭,清新淡雅。
她抬眸望向司成越離去的背影,怡人的面上閃過一絲思忖之意。
那個方向,似乎是……
倏爾,她略一轉身,對著身邊的兩人輕然笑道:「想必定是有什麼急事吧,皇上的事,豈是我們幾個可以過問的。別多想了,這清晨的氣息極好,咱們還是繼續散步吧。」
那二人聽得她這麼說,也不好再多議論什麼,只得相伴著又一起朝前走去。
一路快步到了闕如殿門口,司成越略為一頓,而後對著身邊的人吩咐道:「你們在外面候著,朕一個人進去。」
「是。」
衛德全本想跟著進去瞧瞧,可聽了司成越下了令,只得巴巴地站在了外面,看著闕如殿的大門,在自己眼前開了,而後又重重地關上。
剛踏進去,一股衰敗荒涼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司成越看著滿院的枯樹雜草,亂石成堆,一時間,心緒極為複雜,莫名地有些悲從中來。
這闕如殿,他從不讓任何人踏足,而他自己,也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
這裡,本是宮中最為幽靜安寧,也是讓他最為舒心快樂的一處所在,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恍惚中,曾有一名淡然素淨的女子在這裡,對他巧笑嫣然,為他研磨寫字,同他執筆作畫,與他煮酒論詩……
最後,為他誕下麟兒,將一生都葬送在了這裡。
那個女子,是他一生摯愛,卻也是他一生至痛。
輕歎了一口氣,司成越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地往內殿走去,越往前走著,心中卻越是緊張,似有期待,亦有害怕。
主臥之中,一抹月白的身影背對著門口站立,凝神注視著牆上懸著的一幅畫像。
司成越亦抬頭望去,眼神有些迷濛。
畫中的女子依舊是記憶中熟悉的容顏,溫婉動人,將一生最美麗的時光定格在了那幅宣紙之上,任歲月流逝,他已漸漸變老,而她卻永遠停留在那裡,從未曾改變。
良久,他收回目光,慢慢地走近,在距那抹白影幾步之外站定,聲線略有些澀啞地開口輕喚道——
「音兒。」
廣袖下的手指微動,司雲音轉身,在看到來人時,神情依舊淡漠無波,只清冷地望著他,未發一言。
司成越心中苦澀,到最後只化為一聲無奈的長歎:「六年了,你……終於肯回來了……」
自從六年前,司雲音封王的那一刻起,他便再未踏入皇宮一步。這次他回來,雖然心知定然不是為了自己,司成越心中已經很安慰,起碼,他願意走進來了,不是嗎?
想到此,司成越心情無比的複雜難言。這個兒子,是他與心愛之人所生,本因極盡寵愛,可他卻親手將他推離身邊,六年來,他日日苦思,對於自己當年的決定是對是錯,仍是沒有答案。如今,對於司雲音,他除了心疼,更多的是虧欠。
司雲音沒有開口,或者說,面對眼前的這個帝王,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也許曾經有一些模糊的影子,證明著父子情誼的存在,但六年的空白,足以掩蓋太多。
司成越見他不說話,眼神越發晦澀難名,扯起一抹僵硬的笑意,他略有些苦澀地問道:「你這次回來,就只是來看望你母妃的嗎?」
雖然心知肚明,可依舊,是有些隱隱的期待啊……
司雲音沉默半晌,而後才淡淡地開口,直接道明來意。
「兒臣這次進宮,是要帶走六年前未曾帶走的東西。」
司成越一怔,神情中似有驚愕之色。沉吟了片刻,他才略帶遲疑地問道:「父皇想知道,你要它的原因。」
六年前的不屑一顧,六年間的不管不問,司成越以為,此生,他都不會再要那件東西。
「兒臣只是要回屬於自己的東西,還需向父皇言明理由嗎?」司雲音的聲音卻在瞬間變得冷然。
「音兒……」
司成越看他如此冷漠的模樣,知道他定是誤會了什麼,心中不由地有些揪痛。自己最為疼愛的兒子,如今卻似陌路人一般。這到底是造化弄人,還是他作繭自縛?
「父皇問你原因,不為別的,只是單純地以一個父親的身份,想知道自己的兒子在想些什麼,想要做些什麼而已。」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一般,「你如若不想回答,那便算了吧……」
司雲音看了他片刻,幽深的眸中似有流光輕顫。而後,他微斂了眸光,低沉的嗓音在清冷的室內響起。
「有一個人,因為兒臣,屢次身陷險境,兒臣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她,所以想在有生之年,為她肅清本就不該她承擔的一切。」
「那個人,是書墨藍?」司成越盯著他,眼神清明。
司雲音點頭,語氣堅定,亦帶著一絲他自己也不知的柔和:「是。」
「你愛上她了?」司成越又問道。
司雲音沉默許久,久到司成越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卻略有些迷濛地抬眼,眼中透著幾絲迷惘和疑惑。
「愛麼?兒臣也不知道……」
他從未想過,此生會容忍一個女子如此輕易地走進他的生命,也從未想過,自己的世界會因為一個女子而掀起滔天巨瀾,更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不會愛上一個女子。
可,什麼是愛呢?
他不清楚,亦不明白。
他這一生,從未試過這種感覺,本以為會永遠冰封冷漠的心,卻因為一個女子,變得懂得喜怒哀樂,變得,如同有了生命一般。
「兒臣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愛上了她……」
他輕歎了一口氣,繼續喃喃地敘述著。
「兒臣只知道,每每看著她受傷,兒臣的這裡……」他伸手,蒼白的手指撫上心口的位置,迷茫的表情似一個無助的幼子。
「兒臣的這裡,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