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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 地火明夷 地火明夷第四章 天網之漏4 文 / 燕壘生

    他說得更響,忽然一支箭疾射而至。邊上一個親兵見勢不妙,催馬搶上,這一箭正中那親兵面門,將他射落馬來。畢煒喝道:「有膽的就來一刀一槍搏個真章,暗箭傷人,算什麼好漢!」

    那親兵為畢煒捨身擋箭,所有人都為之一驚。不論是五德營還是胡騎,對這個忠勇的士兵都起了幾分敬意。卻聽得五德營中有人高聲道:「畢煒,你算是英豪麼?」

    這人聲音清亮,聽來極是年輕。隨著聲音,有個將領從五德營陣中催馬而出,到了畢煒跟前。一見這人,五德營和胡騎全都歡呼起來:「薛帥!薛帥!」

    這是五德營現在的統帥麼?姓薛?畢煒並不認得薛庭軒,見薛庭軒頂盔貫甲,一手已殘,肩頭還立著只蒼鶻,冷笑道:「五德營真是無人,不是女子為帥,就是殘疾稱尊。」

    薛庭軒聽他說起陳星楚,心頭怒火更盛,臉上卻仍是平靜如常,在馬上舉槍行了一禮,道:「在下五德營元帥薛庭軒,家父帝國工部尚書薛文亦。」

    薛文亦是舊帝國的工部尚書,有「巧手」之號,帝國風軍團飛行機便是他發明,鐵甲車原先也是他主持建造的。畢煒是從帝國過來的,薛文亦他也認識。只是薛文亦人胖胖的,又是半身不遂,只坐在輪椅上,生個兒子竟然會是如此英武的戰將,他當真沒想到。畢煒突然有些意興索然,道:「原來是故人之子……」

    薛庭軒舉起了長槍,指著他,喝道:「呸!三姓家奴,誰與你是故人!薛庭軒一手已廢,你敢與我一戰麼?」

    薛庭軒看著畢煒的目光裡,似乎有怒火要噴出。畢煒掂了掂手中槍,道:「不意畢煒臨死之前,還要手刃故人之子,真是造化弄人。」

    薛庭軒雖然恨他,但見畢煒舌槍唇劍,仍是不落下風,心中也不由有些折服,心道:「這畢鬍子果然能與義父交手多年。雖是小人,自有他的氣度。」薛庭軒向來自詡槍法出眾,若是畢煒畏畏縮縮,他也無心與畢煒斗槍了,此時卻起了好勝之心。若是陳忠在此,定不許他在這佔盡上風時行此不智之舉。勝亦無益,若是敗北卻讓五德營士氣大受影響。可現在陳忠留守楚都城,他已動了爭勝之心,誰都攔不住他。

    兩軍主帥將要比槍!一時間戰場上鴉雀無聲。故事裡雖然常有雙方大將會鬥之舉,其實真正戰場上極少有這等事發生。一人勇力再強,又能抵過幾人?陳忠做地軍團信字營統領多年,他勇力絕倫,冠絕天下,戰場上與敵方大將一對一比試的機會卻是少而又少。見兩人竟要比槍,雙方都不由得各退數步,廝殺也停了下來。

    畢煒勝了,共和軍突圍就有望。若敗了,原本能逃出去的,這回也走不成了。可是共和軍卻沒有一個人想過這些,只是圍在一片方陣,靜觀畢煒與薛庭軒兩人。

    薛庭軒將頭還停著那蒼鶻。他伸指在蒼鶻腳上輕輕一彈,道:「風刀,去吧。」蒼鶻忽地直直飛起,在空中不住盤旋。他扣上護面,高聲道:「畢煒,五德營大帥,獨臂槍薛庭軒有禮。」

    畢煒領兵這麼多年,卻也沒什麼外號。他看了看天空,暮色正暗,星月在天,草原上吹來的風也有寒意。他沉聲道:「火將畢煒,見過薛帥。」

    很久以前,畢煒還是軍校生時,他與同期三個最受期許的同學合稱為「地火水風」四將。排名第一的地將名叫勞國基,死得最早,死時也僅僅是個百夫長,另三人雖然際遇各有不同,後來卻成為帝國地、火、水、風四相軍團中的三大都督。「火將」這個名號,還是他剛離開軍校時所得,後來就一直沒有這樣被人稱過。此時畢煒知道已是生命的最後一刻,這些遙遠的記憶一時間都回到了心頭。雖然他因為多次改換門庭,被人稱為「牆頭草」、「三姓家奴」,可是他的心底也珍視著許久以前那一段時光。

    那時的自己,意氣風發,以天下為己任,誓要掌握天下兵權,為萬世開太平。這些年來,我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多少?

    草原上的風輕輕地從護面縫隙間吹進來,帶著些青草的芳香,卻也帶著血腥氣。誰也看不到,護面下,畢煒的眼裡已閃爍著一點淚光。

    他也是槍法好手。雖然薛庭軒只有一隻手可用,但他看得出這人持槍沉穩,出槍有力,是個極強的好手。縱是自己盛年,也未必會是他的對手,不要說現在這風燭殘年了。可現在殘餘共和軍的存亡可謂繫於自己一身,他還從來沒有過一身擔當這許多人安危的感覺。以前的他看來,兵力只是一個數字,隨著勝負而變化,可現在,這些士兵就像是他身體的一部份,每個人的目光都像是給他以力量。

    我已經活得夠了,他們能逃出去,就逃吧。

    他想著。這種念頭,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了。當洪修光先前說起商君廣要放丁亨利一馬時,他心裡還有些憤怒,現在卻覺得很能理解商君廣的感受。

    丁帥,報應不爽,來得可真快,我只不過比你多活了幾天而已。

    他想著,雙腿一用力,戰馬立時衝了出去。

    兩馬一個交錯,兩柄槍電光石火間相交,「噹」一聲響。這第一槍還是試探性的,但畢煒仍然覺得渾身一震,虎口也在發麻。薛庭軒第一次與畢煒交手,一般不敢出盡全力,但兩槍相交,卻也讓他暗自吃驚。畢煒已是個六旬左右的老人,沒想到臂力居然還如此之大。不過想來也難怪,陳忠與他年紀相仿,論臂力,畢煒比陳忠還是差得遠。薛庭軒平時就常與陳忠練槍,這點力量也不算什麼,吃驚的只是畢煒養尊處優,但槍法與力量並不下於年輕人。

    他帶轉了馬,此時五德營一方已在歡呼起來。雖然剛才這個照面並沒有分出勝負,可是士氣卻是五德營佔了絕對上風。薛庭軒也知道自己放棄了一股作氣地全軍總攻,卻來與對方主將單挑實屬不智,可他實在無法抵禦心底的誘惑。

    僅僅過了一招,薛庭軒已對畢煒的本領有了數。眼前這個老頭子到底不是易與之輩,自己要贏他只怕很難。但薛庭軒卻沒有半點悔意。能與畢煒一對一地交戰,將這大敵挑與馬下,這是薛庭軒一直埋在心底的願望。

    星楚,你的靈魂還在麼?附到我槍上來吧。他右手輕輕一晃,長槍在他右掌中像活了般滾動了半圈,掌心沁出的些微汗水讓皮膚與木柄貼得更緊。這把輕巧而堅韌的長槍還是父親親手製成的,用不了多久,畢煒的首級必將掛在槍桿上了。

    他的雙腿一夾馬腹,座騎四蹄翻飛,立時又衝了出去。不論畢煒的槍法和力量有多強,他到底是一個老人,體力和反應定沒自己好,薛庭軒此時就已發現畢煒將馬帶轉的速度比自己要慢一些。

    勝機就在於此!

    他的馬衝出了數尺,畢煒才發動衝鋒。單挑時,馬匹疾馳時發出的力道遠遠大過立定時發出的,因此一半斗人力,一半斗的是馬力。

    到底是年輕人。看到薛庭軒極快地衝過來,畢煒不由暗自讚歎了一聲。薛庭軒雖然一臂已廢,但這等槍術在共和軍裡也是屈指可數,何況此人足智多謀,佈置得如此絲絲入扣。畢煒向不服人,但對這年輕人卻也有了三分佩服。對方趁自己立足未定極快地衝來,的確是對的……假如不是要對付自己的話。

    護面下,畢煒的嘴角已露出了一絲笑意。先發制人,在通常情形下都是對的,但並非絕對的真理。很久以前,畢煒還在帝**校學習時,槍術老師,號稱帝國第一槍的武昭老師就這般說過,如果能先發制人,就盡量搶到先手。如果對方實在太快,卻也並非就是死路一條,仍然有取勝之機,只是勝機極微,要賭一下了。

    現在,也正是要賭一下的時候。畢煒還記得武昭老師教這一手蟠蛇槍時說過,這種槍法其實是孤注一擲,是在弱勢危急時刻才能一用,佔上風時並不值得用這等危險的槍法。畢煒這麼多年來,與人單挑的機會極少,這路蟠蛇槍更是從未用過,而這一次,不論勝負,多半也是平生最後一次了。

    他左手抓住馬韁,槍桿靠在了左手的手背,握槍的右手卻向身後伸了伸,讓槍退後一點。這與二段寸手槍十分類似,但二段寸手槍是搶攻的招式,蟠蛇槍卻是防禦的槍法,定然不能先攻,要的正是對方先攻擊。

    坐在馬背上,縱然戰馬狂奔時顛簸不定,但畢煒的目光卻如利針一般盯住了薛庭軒的槍尖。蟠蛇槍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因為蟠蛇槍一擊不中,說明對方的本領與自己相差實在太遠,已根本沒有勝機了,所以也只需要一擊。這路蟠蛇槍在大多數時候都毫無用處,武昭老師對一般人並不傳授,唯有那些學有餘力的學生,武昭老師才會講一講。畢煒在軍校時是以名列前十位畢業,號稱「金刀十傑」中的佼佼者,武昭老師當初也是因為自己問起,萬一對方槍術太強,而且定要殺死自己時該怎麼辦,才講了這蟠蛇槍的。而武昭老師死時這薛庭軒還太小,知道蟠蛇槍的機會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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