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創世紀 第三部第四十四章 旭日初升7 文 / 燕壘生
天還沒亮,但斷頭台前已圍得人山人海,水洩不通。斬殺帝君,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肯定誰都想看一看。我看了看邊上的帝君,他的臉色蒼白,比身上的白袍子還要白,只怕已是傻了。張龍友背著手站在一邊,卻看都不看我。
第一個上斷頭台的,就是帝君。當帝君被推上台去,一個贊禮大聲宣讀判詞,說他「驕奢淫逸,獨斷不仁」,還說了許多條罪狀。平心而論,帝君並不算驕橫,後來那些年也算勤政。如果是太平朝代,他最起碼也會是個守成之主,等老病死後得個美謚吧。可是現在,話是由別人說的了。
上斷頭台的還有不少人,儘是帝國的宗室高爵。今天是共和國的流血之日,大概要殺一整天吧。這時我聽得有個孩子輕聲道:「媽,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扭過頭,看著坐在角落裡的她,她穿著一領土布的裙袍,一手攬著太子。太子神色木然,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其實也有十四五歲了,可是自幼生長在深宮,只知讀書習字,現在這樣的變故一定讓他暈頭轉向。我看見她在太子耳邊說著什麼,臉上也和平常一樣木無表情。也許,對於她來說,生與死,早在高鷲城破的那一天就已經一樣了吧。今天,也許只是一場解脫。
我看著她,看著這個曾經朝思暮想的人。有人說得不到的東西才最美好,也許是。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麼,眼前晃動的,只是那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
淡黃的衣衫,雪白的手指,碎珠崩玉的琵琶聲。這一切,永遠都不會再來了。
這時外面一聲炮響,圍觀的人們也是一陣震天也似的歡呼,有人在叫著:「打倒帝君!」還有人在喊:「共和國萬歲!」當初啟用斷頭台斬殺共和軍駐帝都代表時,台下喊的無非是把打倒和萬歲的對像換過來而已。現在聽到這種聲音,倒似一場嘲弄。
劊子手已經過來帶她了。她作為最得帝君寵愛的妃子,又是太子的母親,儘管她什麼都沒做過,她的一生只是被人傷害,被人玩弄,到頭來也要作為罪魁禍首被斬殺。我看著她站起來,整了整衣裙,挽著太子的手走去。我想說句話,喉嚨口卻哽咽著,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走過我身邊時,我再也忍不住,道:「楓!」
她轉過臉,看了看,忽然微笑道:「楚休紅。」
她知道我的名字!我想要說太多的話,卻突然間又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心裡百感交集,只是道:「如果能回到以前,那有多好啊。」
她微笑著道:「是啊。」
她的笑容如春花一般明媚,雖然她的眼角也略略有些細紋了。太子好奇地看著她,也許為第一次看到母親的笑容而奇怪。我強忍著淚水,點了點頭,道:「是的,那時真好。」
那時並沒有什麼好。可是,在我的回憶中,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卻顯得如此溫馨。至少,在那時我們都還活著。
有個宗室忽然痛哭起來,叫道:「我不想死啊!來人!快把我放了!」雖然被綁得死死的,那人居然還站了起來,便要向外衝去。兩個獄卒衝上前去,手持木棒向他頭上打去,打得錚錚有聲,那人口鼻流血,還在掙扎。
她向是沒有看到一般,向我輕輕點了點頭,道:「楚休紅,永別了。」
「永別了。」我喃喃地說著。為她刻的那個沉香木雕像也已失落在最後一場戰役中,如果將來有人找到的話,也許就是她僅留下來的一點東西了吧。我目送著她一步步向外走去,在凌晨前最後,也是最黑暗的暮色中走上斷頭台。我也沒心思去聽贊禮在編排她的什麼罪狀了,只是默默地想著從前。
「第三個被殺,該是我了。」
張龍友突然輕聲道。他原本就坐在我對面,一直都沒理我。雖然做了幾年太師,養尊處優,人也稍稍胖了點,但他的臉上卻還依稀有著那個從海老處逃出來時的青澀少年的影子。他見我沒理他,苦笑了一下,道:「楚兄,你到這時還在恨我麼?」
我歎了口氣,道:「人之將死,恩怨已盡。」
張龍友也笑了笑,道:「也是啊。以前我就想著殺你,現在看看,真是可笑。」
這時獄卒又已下來了。看著他的身影,我的心裡一沉。不是懼怕死亡,只是知道了她已經走了。
獄卒走過來,卻沒有和張龍友所說的一般到他跟前,反倒走到我面前,行了一禮道:「請吧。」
我站起身來,道:「龍友兄,原來還是我先走一步。」
獄卒摸出一個黑紗頭罩,輕聲道:「楚帥,請海涵。」
我不知道為什麼到我這兒就要戴頭罩了,所以只有帝君一家才能享受不蒙面處斬的待遇吧。我任由他把黑布罩到我臉上,一步步跟著他出去,上了斷頭台。
斷頭台的利刃已經拉起,上面雖然擦了一下,還沾著血跡。這些血是她的吧?我看著,只是呆呆地向前走吧。與前面被處斬的不同,贊禮也根本沒有讀我的罪狀,下面的看客倒是群情激昂地喊叫著。
我看著他們,心裡充滿了憐憫。
突然,我呆住了。在人群的前列,我看到了白薇!
她清瘦了許多。更讓我震驚的是,她手上拉著一個男孩子。這男孩只有六七歲吧,靠在白薇身邊,根本不敢看我。
白薇有孩子了!我只覺一陣暈眩。這個孩子,肯定不是鄭昭的,那就是我的了?
我想再看一眼白薇,那劊子手卻湊到我耳邊,小聲道:「楚帥,請稍快一些。」
別再看了吧。也許,再看下去會讓他覺得我這個帝**元帥也會貪生怕死。其實,我真的很貪生怕死,直到現在,我也害怕會死。只是當死真的來臨時,我也會去勇敢地面對。
我站到了斷頭台前,劊子手幫我將頭放到刀下,小聲道:「楚帥,請放心。」
放心麼?我苦笑著。下面的看客又是一陣歡呼,我聽得一陣輕響。從頭罩下看出去,眼前的一切都如血染就一樣紅。
這一個新時代,終於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