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創世紀 第三部第三十一章 過河拆橋1 文 / 燕壘生
鄭昭從帝都脫身的第二天是臘月二十四。今天天氣晴朗,正在化雪。俗話說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冷得手腳都有點發麻。我在營中操練了一陣,正覺得身上開始發熱,汪海忽然急吼吼地到營中傳令,說文侯緊急召見我。我知道定是鄭昭的事讓文侯極為惱怒,只怕要痛罵我一通。
到了文侯府,仍是在那書房裡。剛請了安,讓我意外的是文侯倒沒有大發雷霆,只是背著手看著掛在中堂的一幅字。這字應該是文侯剛寫的,斗大的「文以載道」四個字。鄭昭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從帝都全身而退,對於算無遺籌的文侯來說實在是個極大的失敗。而鄭昭走前赴安樂王之宴,我同在宴上,這消息文侯定然也已知道了,他讓我來多半便是要我說明此事。我雖然已經準備好了解釋,心裡終究有些不安。讓我更不安的是文侯居然讓我跪在地上遲遲不問,我知道他心裡一定已是怒到極點。
沉默了半晌,文侯忽道:「楚休紅,你近來可好?」
他的聲音極是溫和,甚至比往常更是溫和。我心中更是忐忑,道:「末將正在加緊訓練,隨時準備出發。」
文侯轉過頭,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起來吧。」
他也坐到椅上,指了指邊上,道:「楚休紅,你也坐下吧。」
當初武侯行事,只消看他的臉色便知是要賞還是罰了。文侯與武侯完全不同,朝中官員背地裡說,文侯的臉一定只是張面具,因為看他的臉色根本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麼。文侯不論要做什麼事都和顏悅色,即使他馬上要殺你。
我剛一坐下,文侯道:「楚休紅,你過了年就是二十六了吧?」
「再過六天便有二十六了。」
先前操練時身上並沒有出汗,現在我的背上卻已冒出冷汗。文侯說得越是平和,恐怕他心中的惱怒就越甚。我暗自咬了咬牙,忽地起身又跪到文侯座前,道:「大人,末將死罪。」
文侯笑了笑,道:「你又犯了什麼死罪了?」「昨日末將赴安樂王之宴,不料共和軍鄭昭亦來赴宴,末將一時大意,又中了他的攝心術,以致此人脫逃成功。」
在赴宴之前我確是不知鄭昭也來赴宴,但這樣說的話文侯只怕更會著惱。我說我是因為中了攝心術,反正死無對證,文侯自己也因為害怕鄭昭的異術而不敢和他見面,自然不能怪我了。
文侯又笑了笑,道:「這事啊,錯不在你,我原本就要讓他回去的。」
我呆了呆,道:「大人,這人身懷秘術,為什麼要放他回去?」
「此人秘術只能探聽旁人心思,戰場之上無甚大用。而這人在共和軍中地位甚高,若無端斬殺,雙方同盟便即刻破裂。楚休紅,你現在也是一軍統率,難道連這點都沒想通麼?」
我心裡卻越發感到寒冷。這絕非文侯的真正心思,鄭昭這種秘術如能為他所用,對於他來說便如虎添翼。雖然不至於要殺了鄭昭,但文侯一定想要將他留下來。沒想到鄭昭從他手掌之中脫身,文侯現在一定怒不可遏,可是說出來的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那些朝官說文侯的臉是張面具,當真不假。只是他自己將此事輕輕揭過,只怕是不想多談自己的失敗吧。我當然樂得順竿爬,道:「大人明鑒。末將無知,實是不知輕重。」
文侯歎了口氣,道:「這人走得如此之急,卻也說明他們已經知道了郎莫交待之事。我千方百計隱瞞,自覺天衣無縫,沒想到還是走漏了風聲,到底是什麼人告的密?」
我的心又是猛地一跳。文侯緊急召見我,難道並不是因為鄭昭脫身的事,而是在懷疑我把郎莫交待的事告訴了丁亨利他們麼?我本已起身,一下又跪倒在地,道:「大人,末將只將此事和我營中五統領說過,再沒告訴第六個過。」
雖然我垂著頭,但也感到文侯看了看我。即使視線未曾相對,我也感到文侯那陰寒徹骨的眼神,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頓了頓,文侯才道:「我可不曾說過懷疑你的話。」
我的心頭越發寒冷。文侯越這樣說,就越說明他在懷疑我。我垂下頭,不敢看著他,道:「大人明鑒,此事萬分機密,末將身涉嫌疑,無以表白。」
過了好一陣,我仍然聽不到文侯的聲音。我不知道文侯這一生中信任過誰,也許在他心目中,任何人都只是工具,都只能利用,不能信任的吧。如果他認定是我走漏了消息,只怕此番出征就沒有我的份了,連地軍團都督也得抹掉。丟不丟官無所謂,但這次遠征是與共和軍修好的最後機會,我絕不能讓來之不易的和平被人破壞。
即使那個人是文侯。
過了好一陣,我才聽得文侯歎了口氣,道:「楚休紅,起來吧,我相信你不會如此不明事理。」
我抬起頭,道:「大人,我們四相軍團應該不會走漏消息,難道是那鄭昭用秘術得知的麼?」
「審訊之時,從無一人與外界接觸,他本事再大也不應該會知道。」文侯的眼神變得有些茫然,喃喃地道:「我只是奇怪,他到底用了什麼辦法察覺的?」
與共和軍得知這個消息本身相比,他們使用讓文侯都看不破的方法才更讓文侯惱怒吧。文侯現在權傾朝野,一言既出,莫敢不從,可是卻不知道鄭昭他們到底是怎麼得知這個消息的。如果是鄭昭的秘術還好說一點,但如果是收買了文侯左右的話,這最讓文侯難以忍受。文侯慣於在旁人身邊安插眼線,越是這種人就越容不得別人在自己身邊施展這等技倆。我當然不敢告訴文侯鄭昭他們用的是天遁音,只能沉默不語。
文侯也許在等著我的回答,見我一直不說話,他也沒有出聲。過了好一陣,他才道:「楚休紅,此次遠征,你還有什麼想法?」
如果文侯說別的,我也沒什麼好回答。但這事是這些天來我日思夜想的,我道:「稟大人,遠征蛇人,此戰不同以往,勞師遠征,極為凶險,至關重要的一點是保證輜重給養補充。伏羲谷僻處西南雪山地帶,從天水省南下,雖然路途稍近,但要難走得多,運輸至為困難,一旦接濟不上,則大勢去矣。」
文侯點了點頭,道:「這也是我在想的。唉,若那伏羲谷在海邊,便好辦得多了。」
如果伏羲谷在海邊,那麼水軍團便可以一展所長,現在水軍團卻是無用武之地。我道:「大人,我也曾算過,以一個士兵一天的口糧為三張干餅計算,每百張干餅重二十三斤,則十萬人每天要消耗大約七萬斤。即使以萬斤大車運載,每天也得七輛大車方可。此去短則數月,長則數年,不說糧食,單是運輸用的大車便是個驚人的數字。就算途中可以補充一部份,曠日持久地打下去,如果要從帝都運送給養就實在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