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創世紀 第三部第十九章 雪夜奇襲6 文 / 燕壘生
現在當然還沒有贏,但事先的計劃正在一步步成為現實,蛇人的戰力已近強弩之末,而我們的攻勢才正要開始,的確已是必勝之勢了。這一次進攻,如果不是鄧滄瀾的水軍在上游牽制住蛇人主力,畢煒的火軍團在最緊急關頭助陣,也不會如此勝利。加上邵風觀的風軍團,地。火。水。風,這四相軍團第一次合力出擊,配合恰到好處,對蛇人的戰事,勝利的天平終於開始偏向我們一方了吧。
江風呼嘯,城頭火勢正在漫延開來。蛇人已被分隔得支離破碎,勝利,終於就要來了。
***城裡的殺聲此起彼伏。雖然知道我們已經取得勝利,但蛇人的守勢之強還是超出我們的意外,直到天色發亮時,它們才終於崩潰,四散逃去。
這一戰,橫野軍損失極重,雖然還沒有檢點傷亡,但我想傷亡人數總在一千上下。五分之一傷亡,這場惡戰恐怕會在我餘生的噩夢中不斷出現吧。我已累得幾乎無法站立,便是陳忠也已累得直喘。我在台階上坐下,道:「陳忠,過來坐吧。」
陳忠也坐了下來。這一戰雖然慘烈,他身上除了登雲梯時肩頭受了一處小傷,另外卻毫髮無傷,我也不過是臂上被劃開一條口子而已,傷勢極輕。我剛坐下來,曹聞道也氣喘吁吁地撐著長槍走了過來。他簡直是從血池裡撈上來一般,走到我跟前,一屁股坐下,咧開嘴笑道:「統制,我們贏了!」
贏了麼?陳忠也這麼說。這一場戰役,我們是贏了,但戰爭還長得很。只是現在不好去打消他的興頭,我也笑了笑,道:「醫營呢?還沒來麼?」
曹聞道道:「快來了吧。」
橫野軍傷亡很重,天氣又冷,如果不及時救治,許多原本可以救活的傷員只怕會不治。我勉強站起身,高聲道:「快,把受傷的弟兄扶到背風的地方,陣亡的弟兄們都抬到一邊。」
這時廉百策從城頭走下來,道:「楚將軍,屠將軍來了,是不是集合……」他沒有和蛇人面對面交戰,雖然發箭助攻也累得脫力,但總不像我們那樣筋疲力竭。
我道:「我去接他吧,弟兄們先歇著要緊。」現在這時候,不是列隊形,讓主將看看樣子的時候了。我提起長槍,對曹聞道和錢文義道:「曹聞道,錢文義,走吧。」
剛走到城門口,便聽得有個人喝道:「你們是哪一部的?屠將軍前來,還有軍人的樣子麼?」
我有些惱怒。雖然當初甄以寧也說過,將有鬥將,有策將,而一軍主將,運籌帷幄比衝鋒陷陣更重要,可是屠方在後方督陣,現在過來,也不該如此不顧實際地亂罵。正想著,卻聽得屠方道:「蔣參軍,將士奮勇殺敵,讓他們多歇歇吧。醫官,快過來,加緊救護!」
聽得屠方這般說,我心頭才有些寬慰。屠方是個宿將,還知道體恤士兵,那個蔣參軍多半是個從軍的世家子弟,只會亂罵人了。我提了口氣,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剛走出城門,只見屠方帶著一些人正站在那臨時的碼頭上。我跪倒在地,道:「末將楚休紅見過屠將軍。」哪知人已太累,跪得也急了些,跪下來時,人晃了晃,險些要趴在地上,我用長槍一支,總算跪得穩了。
屠方搶上前來,一把扶住我,道:「是楚將軍啊,快快請起。」他年紀不輕,力量倒也不少,一下便將我扶了起來。我站了站直,道:「屠將軍,末將治軍不嚴,怠慢了蔣參軍,還請屠將軍原諒。」
話剛一出口,邊上一個面白如玉的中年軍官一下漲紅了臉,想必便是那蔣參軍了。他是個參軍,論軍銜,比我這個偏將軍要低得多。我惱他出言不遜,故意說怠慢的是他,譏刺了他一下,他反應倒也算靈敏,一下聽出我言外之意來了。
屠方正色道:「楚將軍,橫野軍忠勇無雙,為國之干城,此役首功便是橫野軍立下的。來人,將功勞簿拿上來,我親自記下楚將軍和橫野軍的大功。」
邊上一個幕僚躬身道:「尊命。」就在城門口展開記功的帛書,正要研墨,屠方道:「來人,拖過一個沒死透的妖獸過來。」
城門口躺著好幾具蛇人的死屍,只是都已死得透了。兩個侍從拖了一具屍體過來,屠方拔出腰刀,在那蛇人身上割了個口子。蛇人的血還沒幹,一割開,血登時湧出。屠方拿筆蘸了蘸,道:「楚將軍,奇功當以血書。功勞簿上,克復東平第一功,便是楚將軍與橫野軍的大名。」
照他這樣子做作,我實在應該跪下來感激涕零一番,可是我卻覺得一陣茫然。雖然也有幾分感動,卻只是一躬身,道:「多謝將軍。」
名詩人閔維丘當年有「封侯將軍事,戰士半死生。頭顱輕一擲,空有國殤名」這幾句詩,現在想來,更是別有一番滋味。空有國殤名麼?也許也僅僅如此。只是對於我來說,國殤之名也是空的。
屠方在城門口呆也沒多久,便帶著親兵入城了。克復東平,這是地軍團成軍以來的第一件大功,他對橫野軍倒也不薄,命醫營優先救治橫野軍,北門外劃出了一大片房子作為橫野軍臨時營房,讓軍中上下歇息,還抬來了不少饅頭牛肉之類。別的還罷了,這饅頭牛肉倒是雪中送炭,我們連番惡戰,一個個都又餓又累,這般熱氣騰騰的牛肉饅頭抬上來,傷勢也似乎好了一半。我拿了個饅頭,夾了一塊肉大口吃著。臨出陣時,也是這般吃過一頓,但那時還帶著幾分忐忑不安,現在放下了心,吃的東西彷彿也香了許多,碗口大的饅頭,我連吃了兩大個,牛肉更是吃了不下一斤。
錢文義和曹聞道兩人坐在我身側也大口大口吃著。曹聞道飯量原本就很大,錢文義以前吃得不多,此時吃的卻也不在我之下。我們也不說話,只剩下了咀嚼吞嚥這一個動作。從鬼門關打個轉回來,能吃得下飯也是一種無尚的享受了。
屋子裡升著火,只要受傷不是太重的,所有人都在吃東西。曹聞道嚥下了一口饅頭,忽然笑罵道:「別光吃不說話,別人要聽到,還以為養了一屋子的豬呢。」
吞嚥的聲音的確不好聽,頗似豬吃食的聲音,可若不是曹聞道說,誰也不會想到。他這般一說,一屋子的人怔了怔,登時哄堂大笑,有人叫道:「曹將軍,能做太平豬,也是福氣啊。」
曹聞道把饅頭在肉湯裡蘸了蘸,道:「當了兵,福氣就是能活著回來。來,吼兩聲吧,有統制帶兵,也是福氣。」
我笑道:「老曹,你本事沒長多少,馬屁功夫倒長了不少。」曹聞道咧嘴一笑,揚聲唱道:「身既死矣……」
這首《國之殤》向來悲壯,此時從曹聞道嘴裡卻多了幾分油腔滑調。若是平時,我定不准他這般糟蹋軍聖那庭天的手筆,現在卻不想多管了。
曹聞道起了個頭,別人登時也連唱帶笑地跟上。唱了半段,歌聲整齊了許多,先前的油滑卻越來越少,倒添了許多肅穆。第一段唱完,曹聞道忽地閉口不唱,轉過頭,輕聲道:「統制,我若死了,你千萬把我葬到靈官胡同的一棵大槐樹下吧。就算燒成灰,也要灑在那兒。」
我奇道:「別說喪氣話。再說,為什麼去那兒?」
他怔了怔,歎了口氣,道:「是啊,都快二十年了,小娟也不知早嫁到哪兒去了。」他轉過頭,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又用嘶啞的聲音吼著。
我呆呆地,連饅頭也忘了吃了。曹聞道這人是個天生的軍人,我有時幾乎忘了他也是個人,差不多把他和我的飛羽。百辟刀。流星錘和手弩看成是一類。可是,他也有自己的記憶,即使這記憶已經很淡了。
如果我死的話,我要葬到哪兒?難道,葬到東宮?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不可能了。永遠也不可能了,還是忘了吧。我想著,可是心頭卻仍然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