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天誅 第二部第十四章 兵行詭道2 文 / 燕壘生
地上,血像水一樣積了起來,甚至那戰死的三個士兵的內臟也落在上面,但我衝上前時,渾若不知,腳下一錯,閃過面前那士兵的屍身,手中百辟刀已疾起疾落。百辟刀利可吹毛,那蛇人的大刀還沒在那士兵體內,這回哪裡還閃得開?一刀正砍斷了它持刀的手臂,而它的身體又被兩支長槍釘在欄杆上,躲也躲不開,我一刀得手,頓也不頓,刀尖一挑,這刀劃了個弧線,便掠向那蛇人的胸口。
這個蛇人已經沒有還手之力,我本可以一刀便切斷它的喉嚨,但它太過凶殘,我也要讓它嘗嘗開膛破肚的滋味。哪知我的刀剛要出手,只覺眼前一黑,一個長長的影子像一條虹一下,翻過那個蛇人頭頂,猛地出現在面前,我大為驚駭,手中百辟刀卻絲毫不慢,手腕一催力,已一橫一豎地劃過兩刀。
這手十字刀是軍校中刀法老師教我的高招,兩刀因為用得極快,方向卻是垂直的,敵人格得住橫向一刀,多半格不住豎向一刀了。眼前這個蛇人平平地跳過來,那是個活靶子,一橫一豎兩刀同時得手,那個蛇人這般橫著翻過來,等如是一送死,雖然身上鱗甲遍佈,但以百辟刀之利,就算它身上的鱗甲是鐵鑄的,一樣能砍開的。
這兩刀雖然不長,但因為是呈十字形,那個蛇人胸前像是一面被割破的鼓一樣打開。傷口雖然不大,可是裡面的內臟卻一下擠了出來,在傷口處形成一個大包。我正覺奇怪,卻聽得那個先上來的蛇人大叫道:「阿格!」後上來的蛇人卻猛地一撞,一段欄杆被一下撞塌,那個蛇人直掉下船去。
它在做什麼?
一時間我不由怔住了,但馬上意識到,它是為了要救那個蛇人啊。
它也許叫阿格?我知道蛇人是有名字的,我到蛇人營中去奪沈西平頭顱時,那一隊蛇人的首領叫山都,後來抓來的那個蛇人俘虜自稱叫「西查」。如果不去想它們那等奇怪的形狀,只聽這些名字,蛇人也與蠻族沒什麼兩樣。而這個叫「阿格」的蛇人為了救另一個蛇人,不惜犧牲自己性命,那和心地高尚的人類也沒什麼異樣啊。
我握著百辟刀,怔怔地看著那個蛇人,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現在那蛇人正在地上翻動,我只消補上一刀便可將它刺死,但我好像面對一個人一樣,下不去手。
這時,眼前一道白光閃過,「嚓」一聲,一把大刀下落,這個大概叫阿格的蛇人的頭被刀砍落,我聽得曹聞道叫道:「統制,你沒事吧?」
我抬起頭,只見曹聞道帶領的幾個士兵已經衝到了邢鐵風的船上。風狂雨驟,他們要走過這般只有一塊的跳板也不是很容易,我抬起頭時,正好看見有一個士兵腳下一滑,「啊」地一聲落到了水裡。水裡的蛇人正密密麻麻地擠作一團,那士兵一落入水中,像掉進一個磨盤一樣,一轉眼功夫便什麼都不剩了,雨又下得大,他的血跡也馬上在江中被打散了,好像沒多少血一樣,周圍的士兵都好像什麼都沒看見,仍是一個接一個地衝過來。
可是不管雨多大,血還是血。甲板上,到處都流淌著血水,江面上,這一塊也泛起了一陣淡淡的紅色。
我道:「曹將軍,蛇人算人麼?」
曹聞道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我會這麼問,他喝道:「統制,什麼時候了你還要胡思亂想!」
他手提長刀向一個正在爬上來的蛇人砍去。現在有好幾艘船都把跳板搭了過來,船上人越來越多,船也被壓得吃水更深,甲板離水只有五尺餘,蛇人爬上來固然容易得多,但我們在甲板上砍它們也更容易了。這批蛇人的數目似乎比我們上一次遇到的要少得多,邢鐵風這船又是新船,它們一樣沒有鑿船工具,根本鑿不通的,而我們因為剛取得過一個勝利,士氣正盛,此消彼長之下,那批蛇人攻勢雖猛,卻根本上不了船。
這一仗,我們又勝了啊。可是,這次我卻沒有勝利後的喜悅,轉身對一個士兵道:「把你的槍給我,你去傳令,讓各船不必再向這兒增援了。」
邢鐵風的船上,現在已經總呆了三百多人了。這些最大限乘只有一百五十人的船,要是坐了三百人,恐怕一不當心會翻過來的。那個士兵點了點頭道:「得令。」
我接過他的槍,衝到船邊。這兒的欄杆被那個阿格撞塌了,按理是蛇人最易爬上來的地方,但這些蛇人的攻勢也是一浪弱似一浪,它們的屍首也在船四周堆了起來,剩下的蛇人看樣子也已失去戰意。
也許蛇人真的越來越像人了,有人的感情,人的智慧,但也有人的恐懼了。以前在高鷲城中,蛇人攻城後幾乎是一個踩著一個攻來,傷亡於它們好像根本無所謂,它們的士氣可以說是不存在的,永遠都是這般瘋狂地向前。可僅僅幾個月後,這些蛇人卻也有點和人一樣了,也明顯看得出,現在它們的士氣在減弱。
這並不是個好消息啊。我默默地想著。對於直接戰鬥來說,對付一批有理智的人,自然比對付一批瘋子要容易。可是蛇人越來越像人,那真的是因為天帝選擇了它們來做這世界的主人麼?
我的心頭隱隱地有一陣寒意。我實在不願意相信這是個現實,我也更希望蛇人是些更不好對付的野獸,這樣殺它們時我也不至於想東想西。可是,現在如果不管蛇人的外表,和殺人又有什麼兩樣了?
蛇人終於擋不住了。此時諸船已經布成了以邢鐵風的座船為中心的方圓陣,那些蛇人在泅水逃遁時,一露出水面來,馬上遭到如同暴雨一般箭矢的襲擊。現在才發現這批蛇人的確很少,最多大約也只有兩三百個,武器也和上一次的差不多,都是些不適合水戰的刀槍之類。
也許,這批蛇人就是從那一千來個蛇人中分出來的吧?或者,乾脆就是那一千多個蛇人中潰逃出來的?經過這一輪廝殺,逃出方圓陣去已是極少了,大約才十幾個。在雨中,只見那些蛇頭在水面上載沉載浮,正在向岸上逃去。若不是因為雨太大,弓弦沾水威力大減,這幾個蛇人准也逃不掉的。
雨下得正大,我捋了一把頭髮,道:「窮寇莫追,由它們去吧。」在這麼大的雨中,箭不能用,任吉的雷霆弩在這次戰鬥中也沒什麼表現,我實在不想讓士兵冒險去追擊這十幾個蛇人。要是全軍壓上,這十幾個蛇人絕不是對手,但一上岸,它們真正的實力便能發揮,我們只怕會受到更大的損失,我實在不願為了追殺這麼幾個蛇人便讓士兵去冒這種險。何況蛇人在地上游動並不很快,它們肯定不會比我們更先趕回去的。這次勝仗戰果不大,但是卻也讓我知道,我們並不是在蛇人面前便不堪一擊,如果能抓住時機,有正確的指揮,加上士兵精幹,那我們也能奪得勝利的。
邢鐵風的船已是傷痕纍纍,岌岌可危了。他這次廝殺頗力,肩頭也中了一刀,向我匯報時,那條受傷的手臂也用布胡亂包著,雨水打下,他半邊身子都被染紅了。以前和他同為前鋒營百夫長時,我對這些世家子弟很是看不慣,但現在想來,那時我未免也有點自以為是。他們雖然與我沒什麼話好說,但他們一樣也是軍人,一樣與我征戰廝殺。世家子弟雖然陞遷比我們這些平民子弟快一些,可也一樣是積功而升的,我現在倒多少為自己對他的偏見有些內疚了。
安慰了邢鐵風幾句,他這一船人這次又戰死了十多個。兩次交鋒,前鋒營都是充當主力,一千三百多人,前一次戰死的三十多人中,有二十七個是前鋒營中的。這次蛇人的數量雖然遠少於上次,但這批蛇人的戰力看樣子比上一批更強,按比例算,我們的損失比上次為大。
我正吩咐著隨軍醫官過來給傷者療傷,一邊回自己船上去。走到跳板前,一個士兵正拔著我紮在那跳板上的長槍,這槍扎得太深,他根本動不得分毫,一見我過來,他行了一禮道:「統領,小人該死,你的槍我拔不起來。」
這一槍有近一半沒入了甲板,牢得像生了根一樣。我捋了把臉上的雨水,試了試,但入手之下,只覺兩臂兩虛,只是讓槍稍鬆動了一下,仍然動不得分毫。在紮下去時,我是借了下墜之勢,再加自己的力量,現在有些疲憊,實在也沒辦法拔起來了。我苦笑一下道:「不行,我也拔不起來,再叫幾個人過來幫忙吧,要是真拔不起來,那只好讓工正來把槍桿鋸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