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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天誅 第二部第十三章 星漢燦爛3 文 / 燕壘生

    這條船上的士兵都是南征殘部,有一個我還認得是當初前鋒五營裡的,我也曾帶過。他們對戰死沙場早有準備,可是也許沒人想過,經歷千辛萬苦逃回帝都,只這麼幾天,仍然會死在蛇人手裡。

    曹聞道在邊上指揮士兵收著戰死者的屍首,有一具屍首我們怎麼也找不到他的手臂了。那個人大概是曹聞道認識的,他罵罵咧咧地在甲板上轉著到處看,腳下,那些血水也被踢起來。我看了看四周,這三十多具屍首都已搬空,艙中能用的一點輜重也搬走了,便道:「曹將軍,回去吧,真找不到也只能算了。」

    曹聞道道:「他媽的,一定是這些怪物吃下去了。這些東西……」他兩眼血紅,幾乎要滴下血來,忽然走到一個蛇人身邊,拔刀向一個蛇人屍首上砍去。只是兩三刀,他砍下了一大塊蛇人的屍肉,他割下一條塞進嘴裡嚼著,一邊含含糊糊地罵道:「別以為你們吃人,老子也吃過你!」

    我一樣也吃過蛇人的肉,不過那是煮過的,哪兒象曹聞道這麼生吃?這塊蛇肉白裡帶著血絲,外面還有鱗片,看上去也讓人噁心。我打了個寒戰,也說不出話,卻聽得邊上紛紛發出了刀砍之聲,甲板上另外的士兵也學著曹聞道的樣子,在蛇人屍身上砍下肉來生吃。

    像是會傳染的一樣,前鋒營的人幾乎都開始割蛇人肉來吃了,另外船上的人一個個都看得目瞪口呆,任吉手下的士兵在與蛇人廝殺時勇不可擋,現在也好像是嚇著了。

    我們這些經歷過南征之敗的人,在別人看來,幾乎就是些生番了吧。我不禁暗自苦笑,但也不敢多說。他們心頭的氣憋得太久了,實在該發洩出來。可是,我心裡的氣呢?好像,我從來都不會這樣不顧一切過。

    也許,我已經是個想得太多的人了。

    我抬起頭,喝道:「傳令下去,前鋒營中軍官一律隨我上岸,將這些士兵埋了。」

    曹聞道道:「是啊。來人,給我拿個碗來。」

    我不知曹聞道要碗來做什麼,這時有個士兵已從船上去取了個碗來,曹聞道拿著這碗走到一個還在微微動彈的蛇人邊上,一刀刺入它的頭下,割了條大口,從那口子裡流出一些血來,他又割了幾個,積了大半碗,交給一個士兵後道:「統制,軍中無酒,就用蛇人的血來祭一祭這些戰死的兄弟。」

    我有些茫然在看著他。記得我們知道蛇人吃人時,都有些害怕,而蛇人看我們在吃它們,會不會也覺得害怕?若許,我們和蛇人也沒有本質的不同吧。

    將三十多具屍首運到岸邊,前鋒營的百夫長以上的軍官都來了,陶昌時。劉石仙和任吉也上岸站到我身後。我揀了個乾燥的高地,和人掘了三十多個坑,把陣亡者埋好,曹聞道把那碗蛇人的血遞了過來。

    血被風一吹,有點凝結了。蛇人的血和人血不一樣,沒有熱氣,但看上去也是一樣,時間久了也一樣會幹,會凝結的。我按過血,只聞到一股血腥氣撲鼻而來。曹聞道和幾個士兵在這些墳群前生了一堆火,把幾條蛇人的屍肉扔進去燒,燒得一股焦臭。我端著那碗血,面前的篝火也不時把火星噴到我面前,我忽然心頭一疼,把血澆進了火堆。

    火堆發出「嘶」的一聲,像是澆上的是油一樣,火舌噴高了數尺。我嘶聲道:「魂兮歸來,永守親族!」

    喊出這八個字,我將那碗扔到一邊,雙膝一軟,跪到了墳群前。隨著我跪倒,身後「撲通撲通」地,人們紛紛跪倒,他們也都大聲道:「魂兮歸來,永守親族!」

    我不知道在這剎那間為什麼我沒有說是「以瞻家邦」。「以瞻山河」,喊出的卻是向不為人看重的第三段中的話。可是,我好像一下子明白過來,這些視死如歸的士兵,他們捨生戰鬥,其實並不是為了空泛的家邦或者山河,心中所想,只是為了守護自己的父母親屬吧。

    天已黑了,火舌不停地把火星噴向天空,天空中,半圓的月亮已升到中天,像是把一切都結上了一層薄冰,有風吹來,其聲咽然,捲過樹林,傳來了一陣陣蒼茫無際的呼嘯,像是應和我們那一陣陣幾欲泫然的呼號,又陣陣遠去。

    蛇人的襲擊,使得船隊行程耽擱了半天。等我們修好傷船,重新整隊出發時,天已快亮了。

    站在船頭,一邊啃著乾糧,一邊看著天空中的半圓的明月,我覺得自己又困頓不堪。指揮諸軍作戰,儘管自己不曾衝鋒陷陣,但是卻好像比自己去廝殺更讓人疲憊。但是蛇人這番襲擊,不免令人擔心。我們現在的位置是在這條河下游,距大江還有六百餘里,大致再兩天一夜就能抵達東平城。可是,我實在想不通,蛇人為什麼在這個地方發動伏擊,和諸將戰後商議時,他們也說不出什麼道理來。

    從兵法上看,這地方水面開闊,實非發動偷襲地方,我們的船隊可進可退,得以從容佈陣,而蛇人純是從水面發動攻擊,毫無地形之利,可以說從一開始蛇人就已處於敗勢。說它們仍然是些生番,並不懂兵法吧,可是它們來偷襲我們的船隊,又實在是很高明的用兵方略。我怎麼也想不通,指揮蛇人的那個首腦有時顯得高明異常,有時又顯得蠢笨不堪。在守高鷲城時也一樣,蛇人先是不顧一切地攻城,即使以己之短攻敵之長也不管,後來卻又法度謹嚴,輪番攻城,進退有序,實在讓我摸不透。

    我讓曹聞道注意周圍,不能大意,自己再也支持不住,回座艙休息一會。哪知頭剛一捱到枕頭,卻聽得外面有一陣喧嘩。我揉了揉眼走出座艙,只見不少士兵正在船頭看著什麼。我走過去道:「出什麼事了?」

    甄以寧也擠在士兵中,他聽得我的聲音,轉過頭來道:「統制,你看,那兒有人在造堤。」

    兩岸原本也有些居民,但現在兵亂一起,這些居民全都北遷了,只剩下一片片的荒地,怎麼還會有人來造堤?最大的可能便是蛇人幹的了。聽得這話,我的倦意一掃而空,走到船邊看去。

    這兩條用石塊和泥土組成的河堤由岸伸向河心,造得很粗疏,兩邊都只造了十餘丈而已,當中還有七八十丈的空,行船也沒什麼妨礙。我道:「這有什麼用?」

    甄以寧看著這兩條堤,忽然道:「看土色很新,只怕是新造的。統領,是那些蛇人造的麼?它們是不是想用這個來打仗?」

    我心頭一亂,也不知怎麼回答。這條河大多有一里餘寬,這一段特別窄些,只有一百丈左右。也許,蛇人是想在這兒造兩條河堤,然後在這堤上設寨,攔截我們?的確,如果它們把這河堤再造長些,當中的空隙只留二十丈的話,我們就不能在水面設陣了,最多只能兩艘並行。如此一來,蛇人就能佔地形之利,它們一千人只怕真能擋住我們三萬大軍了。怪不得,蛇人伏擊我們時,我發現它們的工具很不順手,鑿子什麼的並沒有,手上拿的全是些刀槍之類。

    一定是這樣的。我只覺心頭一陣發冷,臉也有點發白。這一個勝利,來得也實在太僥倖了,如果不是王長青獻策要我們先行,大隊幾天後才到,那時蛇人這個工事築成了,那我們真的大概連東平城也到不了。而蛇人一旦在這兒建起工事,那麼從後方運到前錢的輜重也勢必不能像現在一樣安然抵達城中了。

    蛇人到底是些什麼東西?

    甄以寧在一邊大概看我如此不安,小聲道:「統領,蛇人真會那麼做麼?」

    我點了點頭道:「這些怪物很聰明,好像在不斷地變強,很有這個可能的。唉,也許,它們看我們也是怪物吧。」

    我記得在符敦城外遇到那個奇怪劍手時,他曾很奇怪地說什麼「以前天帝選擇你們做主人,實在是個錯誤」云云。照那說法,天帝現在是選擇蛇人做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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