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天誅 第二部第九章 狼兵初現6 文 / 燕壘生
我們都不是什麼善歌之人,唱得也似狼嚎。第一段唱完,遠遠地,從山下傳來了一些人的歌聲:「身既歿矣,歸葬山阿。人生苦短,歲月蹉跎。生有命兮死無何。魂兮歸來,以瞻山河。」
這支葬歌共有三段,第二段更為悲壯,山下那些沙啞的嗓子唱出來,更是一片蒼茫,在黃昏中,如一陣陣悶雷滾過。我們都站直了,一起唱起了第三段。
「身既沒矣,歸葬山麓。天何高高,風何肅肅。執干戈兮靈旗矗。魂兮歸來,永守親族。」
這第三段改用了入韻,和一般葬歌的綿長大為不同,沒什麼淒婉,卻渾然是一派激壯,唱到最後的「永守親族」四字時,山下那隊人已到了華表山腳,一時間山上山下的歌聲混成一片,直上雲霄,幾至滿山俱響,已壓過了漸緊的風聲。
那庭天寫的這首葬歌,最後卻沒有寫「以衛家國」。「以衛君王」之類的話,一直為人垢病,因此平常在軍中也唱第一段。這次把三段一起唱完,我只覺心頭一陣酸楚。最後的「永守親族」四字,以前從來也看不出有多大意思,現在突然間讓我感到這短短四字中有那麼多不盡之意。
那庭天一生行伍,他生前有三子,這三子從他出征,有「將門三星」之目,但先後在戰爭中陣亡,這對那庭天的打擊一定很大,他老來也拒絕大帝賜與他的美姬,獨自在府中度過餘生,寫了一部《行軍七要》。在《行軍七要》中,儘管講了許多戰陣的攻守之策,但夾在裡面的,更多是「以不戰屈人之兵」,「不殺為上」之類的話。
暮年的那庭天,也許也在悔恨上半生的殺伐吧。也許他在風燭殘年的日子裡會想,與其在戰場上建立不世功業,不如與妻兒老小相聚一堂,平平安安,又平庸無足道地過此一生。只是這世界如一道洪流,奔湧向前,再不容你回頭,便是後悔也於事無補了。在這四個字裡,我好像能聽出那庭天無盡的悔恨。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懂得那庭天寫這葬歌的真意,耳中,只是迴繞著「永守親族」四字,眼前,好像又出現了我已逝的父母,戰死的朋友,還有,就是她。
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到達那庭天的地位,我會不會也如此悔恨?我實在不知道。
這時從山上有人高聲叫道:「山上的弟兄,你們是哪一軍的?」
錢文義伸掌在嘴邊,高聲道:「我們是南征回來的士兵,你們是哪兒的?」
錢文義一語出口,山下一陣亂,有個人尖聲叫道:「你們也逃回來了?我等是南征殘軍,陸將軍部下。」
陸經漁的殘部?我渾身都是一凜,高聲道:「陸將軍可安全?」
山下一下靜了下來,過了一會,有人才高聲叫道:「陸將軍,魂兮歸來,我們回帝都了!」
陸經漁死了?這時山下已是一片哭聲。剛才這些人還在唱著那支悲壯的葬歌,現在卻已判若兩人。我心中一冷,錢文義道:「楚將軍,我們下去看看吧。」
我點了點頭。這批人大約有五六千,今天才到,恐怕以後再沒有人能逃回來了。南征軍十萬,逃出的,只剩這五六千,這一場戰敗之慘,實令人心寒。
我們走下山,那批人還在山腳。一到山下,我才發現有些異樣,這五六千人,大多是神情木然,只有隊伍頭上一兩百人在抱頭痛哭。我們一走過去,有個軍官拍馬過來,大聲喝道:「幾位將軍,你們是什麼人?」
這人盔甲鮮明,神情有些高傲,怎麼看也不像是南征敗回來的。我和錢文義互相看了一眼,我道:「末將是下將軍楚休紅,這位是前鋒營百夫長錢文義將軍。請問將軍,你們是哪一部份的?」
這人聽得我是下將軍,倒收起了幾分高傲之色,在馬上向我行了一禮道:「稟楚將軍,末將是褚爵爺麾下狼軍左營都統解瑄,統本營四千,奉文侯大人火急徵調令,日夜兼程,入都聽令,失陪了。」
他轉身要走,我急道:「解將軍,他們不是說是陸將軍麾下麼?」
解瑄撇了撇嘴,道:「這一百二十七人為附在我營中的南征軍殘兵,楚將軍,請你帶這些人向文侯大人聽令吧。」
他一揮手道:「弟兄們,我們走。」
永寧伯褚聞中,鎮守成昧省首府石虎城。石虎城當年是西疆伽洛國國都,地處大江上游南岸,和處於大江中游南岸的符敦城。下游南岸的東平城合稱為大江的三道門戶。在大帝得國時,石虎城曾被屠成一座死城,幾年前蒼月公起事時,又攻破了一次,兩萬帝國守軍被活埋於城下。因為石虎城太過重要,雖然成昧省以西還有朗月省,但朗月省地勢太過險惡,土地也太過貧瘠,無法駐紮大軍,因此石虎城這座帝國本土境內最西的大城就成為帝國西部屏障。以往,石虎城依附於符敦城,受天水省節制,帝都對此也有些鞭長莫及,所以在奪回石虎城後,文侯怕此城再度有失,特意調攻破石虎城的永寧伯褚聞中為成昧守將。褚聞中原來被指派到乙支省開荒屯田,因為帝都位於三池。昌都。方陽三省交界處,昌都有青月公的七萬軍駐守,同樣緊貼帝都的方陽省卻只有長安伯屠方的一萬兵駐守,中央一路,出北寧城向南直到大江都不再有駐軍,未免太過單薄,文侯當初便倡議在乙支省築城,由褚聞中在此屯田開府,這樣便和符敦城的李湍府軍。西府軍。北寧城屠方守軍守望相助,連成一個整體,不論敵人從南還是從北攻來,這四支軍隊都能互相接應。這本是個好計劃,可惜李湍附和蒼月公叛亂,將文侯這全盤計劃打亂,而石虎城被攻回後,勢必要有一支強兵駐紮,才能保障西部的安全,權衡之下,褚聞中便又被調往石虎城了。
褚聞中這支軍隊因為輾轉於數地,兵源很雜,前期軍紀也很壞,被人稱為「狼兵」。褚聞中對這支隊伍大加約束,整編後,戰鬥力令人刮目相看,他自己倒很喜歡這個稱謂,反而將「狼兵」作為他這兩萬人的正式綽號。武侯南征前,他受命奪回石虎城,蒼月公攻破石虎城後,轉戰向東進發,在這裡留下了兩萬兵,褚聞中同樣兩萬人,但他攻城時簡直如摧枯拉朽,五天急行軍八百里,又僅僅用了一天時間便攻下石虎城。那次褚聞中報捷的消息傳來,武侯還在帝都選南征軍,聽得褚聞中如此快便取得勝利,他大為後悔,說本該調褚聞中這兩萬人為後軍,那南征的四支軍隊每一支都能獨當一面了。
帝國的本有駐軍十二萬,分駐帝都四周,武侯的十萬南征軍便是從這十二萬人中選的。剩下的二萬軍在我和路恭行回來後就隨二太子出征了,現在雖然也有一些補充,但帝都駐軍只剩了一萬多,真可以說守備空虛。如果全部徵用新兵,那戰力實在不能保證,我記得武昭說過,要讓軍校的畢業班提前畢業,那大概也是為了補充下級軍官的不足吧。而解瑄這四千狼兵只怕也是武侯緊急調來勤王的,恐怕,西面的青月公。東北的紅月公也將分兵回帝都助陣。紅月公距帝都最遠,青月公駐軍的西靖城其實比石虎城離帝都還近,反是狼軍先來。
這時解瑄已帶人走遠了,遠遠望去,長長一條火把光象河水般流動,絲毫不亂,只這麼一會功夫,便已在一里外了。
狼兵真是快啊。我不禁歎了口氣,以前在前鋒營以為天下強兵前鋒營為最,後來到龍鱗軍發現龍鱗軍其實並不弱於前鋒營,現在看看狼軍,實在也強悍得令人吃驚。以前,我也實在是坐井觀天,未睹天下英雄。
那些殘兵此時已止住了哭聲,列成一隊。他們是陸經漁帶出來的兵,自非弱者,但狼軍一路急行軍,恐怕也覺得他們是個累贅。我問了問他們,發現他們都是些下級軍官和士兵。這次南征軍一敗,高級軍官幾乎盡數戰死,逃出來的人中,路恭行算是官職最高的了,對帝**的打擊,實在不僅僅是一軍的戰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