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衛小游
「真的嗎?」
「禍害遺千年你沒聽過?」
「呼,那就好。」當年官老爺像個惡魔黨一般,讓她最好的朋友活得不快樂,她跟他之間的鬥法還沒鬥過癮呢。
「娃娃。」
「嗯?」她抬起頭來,指尖撫著他額前柔軟的髮絲。
「剛剛……我好像又變成以前那個年紀還很小的我,想到再也看不到媽媽,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可是已經過了那麼久了,我們已經長大,不用再害怕孤單了對不對?」
「對。」她突然覺得心好痛,強忍著眼淚不敢流出。
「可是為什麼我還是這麼害怕會再度失去?我明明……很討厭他……」
「擔心失去,跟年齡沒有關係的,梓言。會擔心,只是因為我們在乎……會不會,也許你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在乎官老爺?」
「可是他很殘酷又很嚴厲。」
「對。」
「他很少給過我好臉色看。」
「對。」
「他脾氣真的壞透了。」
「對。」那也是事實。她都知道。
「那麼為什麼我還會在乎他?不想失去他?」
「你難道不知道嗎?」這十年來,他究竟都過著怎樣的生活啊?「梓言,或許是因為在心底你很清楚,當你為失去而悲傷的時候,他也同樣悲傷。你們傷心的方式,其實很像很像。」
「是這樣子嗎?」他很想要相信,但內心仍然頑固地拒絕面對真相。
她沒有正面回答他,只說:「有時候人會做一些很蠢的事,即使明知道是錯的,卻還是忍不住會去做。你有沒有做過這種事呢?」
他沉吟了很久,沒有說話。
「需要我提醒你嗎?」她說:「七歲那年,你帶著我離家出走,那天晚上正好有一場暴風雨;十七歲那年,你一個人偷偷搭車跑掉,讓我們所有人以為你逃家,只有我知道你已經離開小鎮,可能再也不會回來……」思及當年被拋下的情景,她就忍不住全身顫抖。
他抱緊她的身軀。「你這愛記恨的傢伙,每一件我做過的蠢事,你都得記得那麼清楚嗎?」
強迫自己深深吸了口氣,她說:「提醒你這些,只是想告訴你,官老爺他有時也會做出一些很蠢的事,我不會因為他年紀大就認為他做的事全都是對的,人犯錯是不分年齡的。他不習慣表露自己的真感情,你不覺得這跟你剛好有點像嗎?」
「他……是這樣子嗎?」他們有點像?
「你說呢?」真想一棒打醒他的硬腦袋呀。
梓言不自覺的再度陷入了沉默。
「不想承認?」她瞭解地問。
這回他承認了。「不是很想。」萬一他以後也變成像他那樣的古怪老人,可一點兒也不好。
她鬆了口氣,笑了。「這就夠了,我想我從來也不敢妄想你們能真正和解,畢竟那太無趣了,不是嗎?」
他因此說不出話來,只是好緊好緊地抱著她。天啊,她為什麼會這麼地瞭解他?假如能永遠不放手的話,不知道有多幸福。只是他還有機會當她身邊唯一那個可以如此擁抱她的人嗎?
「咳、咳。」還穿著手術拖鞋的周醫生站在走廊上看著這一對傳聞中的戀人。
梓言連放手都不曾,只稍稍轉過身看向周醫生。
「不介意的話,私下談談可以嗎?」周醫生說:「我想……你可能也比較想要私下談吧。」
娃娃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梓言只好不甘不願地鬆開手。「一定得談嗎?」
年過半百的周醫生只是微笑。「其實我只有一個問題想請教而已。到我辦公室吧,好嗎?」
梓言看著娃娃。「等我一下,好嗎?」
很神秘喔。「為什麼我似乎總是在一旁等待的那個人呢?」不是很樂意放手的說。
梓言因此十分為難,不願意走開。
周醫生介入道:「小姑娘,把他借我一會兒就好,保證原封不動還你。」
猶豫半晌,她終於勉強答應。「好吧。」她放棄追問,讓他們秘密協商去。「只是別忘了付我租金啊。」一小時一億美金會不會太少?
唉,梓言,你藏了什麼秘密不敢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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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到辦公室,周醫生便直接地問:
「官先生,你麻醉的技術非常熟練,我可以請教你,你是哪一科的醫生嗎?」
「我不是主治心血管科的。」所以剛剛在手術室裡,他只做輔助的工作,把主要的工作交給專業的周醫生。
「我也猜你不是。」不然以他關心家屬的程度,可能會自己動手處理病患的突發性心肌梗塞。「你應該知道,夏日鎮只有這家醫院,你們小時候我都治療過你們,還記得嗎?」雖然他主治心血管科,但身為鎮上唯一一家地方醫院的院長,很多緊急的突發狀況也經常得由他來處理。
「記得。」他跟娃娃以前是這家醫院的常客。
「那好。」周醫生說:「你應該也很清楚,鎮上非常地缺乏專業的醫生吧?」未等梓言回答,他已經接續地道:「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邀請你加入小鎮的醫生團隊。當然,還是要看你自己的意願。」
梓言考慮了很久才道:「這家醫院裡沒有婦產科。」
周醫生眼睛一亮!「該是有的時候了,不是嗎?」不然夏日鎮的婦女在懷孕時都得辛苦地到外地醫院去生產,來來回回之間,實在太過奔波。
「我沒有想過要在這裡開業。」事實上,他根本還沒想那麼遠。當初他只是很衝動地想要回來而已,他甚至連行李都沒有全部打包,只帶回了自己。
「現在想也不遲吧。」周醫生說:「難道說,你還沒決定要在這裡定居下來嗎?」看出他的猶豫,周醫生忍不住繼續道:「二十多年前當我來到這個小鎮時,只一眼我就已經決定要定居在這裡了。雖然我不是本地人,但是這麼多年來,我早已經將夏日鎮當成我的家鄉,難道你不是嗎?」
梓言不作聲,內心依然激盪著,無法立刻回應。
要在這裡生根、把這裡當成家鄉?
過去他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可在外地遊蕩了十年之後,他唯一想念的,仍然只有這個他曾經不願將之視為家鄉的小鎮。
他一直以為,他只是單純的想念她——想念娃娃;卻從沒有想到,也許有一部分的自己也想念著這個鎮。
他一直以為自己沒有根。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試著在小鎮上扎根呢?
如果沒有開始,怎麼會有後來的結果?
他想留在夏日小鎮嗎?答案是肯定的。
當初選擇回來時的迷惘與不安、那遮住視線的霧,此時此際,終於緩緩地散了開來。
他想留下來,把這裡當成永遠的家。他真的想。
可為什麼想這麼做?理由到底是什麼?
除了最重要的她在這裡、也屬於這裡以外,會不會還有一點點原因是也許……他也能屬於這個地方?被夏日小鎮接納?只要他現在開始努力、開始嘗試的話……可能嗎?他不確定,更不敢多想。然而有個開始,總是好的吧?
周醫生看出他的掙扎,他走近梓言,拍拍他的肩。
「等你決定了以後,來找我。如果你不想加入這家醫院,想自己開業,我也在此表示歡迎。無論如何,夏日鎮確確實實需要一位婦產科醫生。或者我可以大膽猜測,當年那個離鄉的男孩也很清楚小鎮真正的需要?」
所以才選擇了當婦產科醫生?
周醫生一語驚醒了他。
梓言突然有一點點明白了。關於某一些在這個夜晚之前,他並不是很願意去懂的事……
第三章
作夢當然是有益於身心的,但若只是空想,終究無濟於事。
——《太陽報》「每週掰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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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一個尋常的上午,地點是一家尋常的醫院。
病房內,窗戶半敞,一方面可讓新鮮的空氣流入,一方面又不至於讓房內的病人吹到風。
屋外的麻雀在窗外的電線桿上吱吱喳喳,好不歡喜;兩兩成雙地在電線上跳躍,好不輕盈。
房間,窗內,陸續飄來斷斷續續的對話——
「我要喝水。」一個中氣不足的聲音要求道。
「來,水。」不久,一個語調平穩的聲音回答。
然後是一陣短暫的沉默,但並沒有持續太久,中氣不足的聲音這回略略加大了音量。
「我要吃蘋果。」
語調平穩的聲音仍然只是平淡回答:
「喏,蘋果。」
「果皮的顏色不夠紅。」中氣不足的那位挑剔道。
「這是改良品種的。」平穩的聲音不卑不亢的回應。
「算了,我現在要吃水梨。」
「你氣血虛弱,還不適合吃水梨。吃蘋果吧,這已經削好了。」
又是一陣停頓,但很短暫,對話便又繼續:
「那給我切一片西瓜好了,嘴巴渴得要死。」
「西瓜太涼又利尿,你現在最好忌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