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當時的月亮

第19頁 文 / 謝璃

    他平靜的心翻動了一下,最終,他還是得面臨這一刻。他真不忍心破壞她的快樂啊!不為了保有自己,純粹是為了她。

    「我,並不如妳想像中的那樣好。」一說出口,他便從她的臉色得知了這是很不高明的開場白、很糟的拒絕理由。無視她黯然的瞳眸,他繼續說下去,「妳能不顧一切的喜歡有過很糟紀錄的男人嗎?」

    她釋懷地笑,「我知道你有過婚姻,難道──你想告訴我,你傷過許多女人的心?」

    他垂下眼,還是一臉平靜。「妳想知道,我不會隱瞞妳,聽完了,妳再決定,是不是要繼續投入下去。」

    她不說話了,認真地看著他。

    他輕輕替她拂開幾根散落在眼前的髮絲,溫柔地笑了,「記不記得,妳告訴過我,有關妳母親定情的故事?」

    她點頭,目不轉睛地。

    「那是個令我羨慕的故事,我的母親運氣就沒這麼好了。十幾歲她到台灣唸書,愛上一個刀口舔血的男人,那男人也就是我父親。我父親和駱進添,家珍的父親,曾經替他們所屬的集團立下許多功勞,替上頭的人拓展了他們所謂的生意版圖,黑白兩道沾染涉足,一般人所熟知的娼、賭、包工程,無一不做。」

    她略顯訝異,但表情變化不大,也不吭氣。他接著說:「十歲那年,我母親以死相逼,要我父親脫離那看似風光,其實暗藏凶險的日子,我父親拗不過我母親,加上我也大了,瞞也瞞不過孩子的眼睛,他們帶了我,不惜得罪一干朋友,移居到我母親在馬來西亞的娘家,過了四年這一生她最平靜、最快樂的日子。」

    她仍然沉默。她猜得到,他的年少幸福必然終止在異域了。

    「我父親這一生街頭闖蕩,並不懂得如何做正經生意,錢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下敗得所剩無幾,到最後坐吃山空,死於一場交通意外。我母親因此生了一場大病,在求助無門之下,我們又回到了台灣。」

    那不會是一段容易捱過的歲月,卻在他的輕描淡寫中略過了,她約莫明白了,他如何養成了那不易動情的心性。

    「你們,又回頭找了駱先生?」

    他頷首,苦笑,「似乎不得不說是宿命,我們始終脫離不了這個圈子。駱進添不計前嫌的幫了我們,還了我父親欠下的錢債,請名醫治好我母親的病,讓我完成了大學學業。那幾年,集團一番變動後,他掌握了絕大部分權力和資源,和競爭對手岑卓適分庭抗禮。畢業後,我也被安排進了駱進添的底下企業做事,成了不可缺的要角幹部,開始償還他的多年恩情。」

    她再怎麼鎮定、怎麼無預設條件,亦難無動於衷──這麼溫文寬和的男人,連眉頭都很少皺一下的男人,竟來自於她從未想像過的世界!她知道,他不會是單純的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無論企業名號多正派響亮,他始終在為駱進添做事,當然,做的不會是善男信女的慈善事業。

    「這有什麼不對嗎?」震撼一過,她心念一轉,重新振作,安慰地笑,「你並沒有殺人放火、逞兇鬥狠,你只是所事非人……」

    「天聆!」他制止她,笑容未曾淡去,像在說著別人的故事,「好跟壞,不是流於表面,如此膚淺劃分的。那幾年,所有關於錢上面,需要合法轉移、巧立名目安排的事,我都做了。妳想像得到的,洗錢、生意綁標、威脅利誘,雖然不是經過我的決定,也是經過我的執行而完成,我能說自己一塵不染嗎?」

    她啞口無言,霧氣遮住了視線,她怔了好一會兒,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急切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是嗎?你不是脫離了他們嗎?你現在在做正經生意不是嗎?麵館不就是我們的努力嗎?」

    一連串的問號,讓他忍不住動容,他拭去她眼角的水氣,「有些事,永遠是個記號,抹滅不了。三年多前,因為一件股東內鬥風暴,許多不能搬上檯面的事被有心人掀開了,基於圈子裡不成文的原則,公司裡兩位高級主管承擔了這個責任,進了牢,保住駱進添不受牽連,我,就是那兩個人之一。」

    她胸口驀地發痛,淚串順著鼻樑滾落。

    「我母親在我入獄後半年,知道駱進添食言了,沒有實踐諾言讓我脫罪,她受不了再次失去至親的煎熬,心肌梗塞走了。這件事,遠比牢獄之災、妻子要求離異更令我難以承受,我永遠也不能說服自己,我是個沒有罪的人。十五歲那年立下要讓她重獲幸福的誓言,成了諷刺。天聆,我曾經讓兩個女人傷心,她們相繼離開了我,我沒有把握能讓任何人得到幸福,這就是我不能愛妳的原因。」

    她拚命吸著氣,仍不能阻止淚水不斷地淹沒眼眶,她握緊了拳頭,結實地嘗到了月圓月缺的苦澀。她深知世上沒有完美的幸福,然而眼前那張痛楚都化在牢獄歲月的淡定臉孔,如此令她心臟揪緊,她寧可他憤世嫉俗,也不要他失去對人生的積極追求,一切變得可有可無。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並非是他不堪的過去,而是他決定不再愛任何人。

    她用手背擦了擦涕淚,猛然攀上他的肩,用力吻住他的唇,「匡政,我不在乎……」

    他的面頰染上一片濕濡,唇瓣都是鹹味,他掩住她的唇,嗄聲道:「不要太快下決定,不要說妳不在乎,我並不需要誓言安慰。回去吧!就算妳打了退堂鼓,明天,我們還是朋友,如果程家不介意我的過去,程家麵館可以一直開下去。對不起,瞞著妳這麼久,我一直私心希望,能風平浪靜的過日子。」

    「匡政……」她握住他的手不放,沒有退縮。「我只想知道,沒有這些事,你會不會接受我?」

    指尖輕輕擦過她的臉,「沒有這些事,我就不會遇見妳了。這世間的事,沒有『如果』,也沒有『早知道』,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但是還沒發生的,我們可以盡量讓它不要有遺憾。」

    她後退一步,不再徒勞的說服他;愛的語言,不該是巧言說服,經歷千山萬水之後,他已經失去強大的動力追求所愛,對他來說,那些無異海市蜃樓。

    「我相信你,你是個好人。」她放下杯子,轉身帶上門離去。

    他癡立著,隨著她的背影消失,一陣茫然湧至,他竟無法確定,拒絕她是對還是錯?他感到了一股悶痛,隨著心跳逐漸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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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位,二──十──號。」

    叫號聲拖拉得懶怠無力,女客人一進問事間,瞧見斜歪在小桌上的女人似一攤泥,惴惴不安地在程楚明面前坐下。

    「程先生,我想問,我最近才認識兩個月的男朋友人怎麼樣?和我合不合?這是他的八字。」女客謹慎地拿出一張紙條。

    趴在桌上的程天聆換了一個方向,瞅著女客,懶洋洋地脫口:「妳不花時間和心力瞭解他就想知道他跟妳合不合,是不是太投機取巧了?談戀愛的是妳不是嗎?」

    女客楞了楞,程楚明面色僵硬,搧著扇子直陪笑,「抱歉、抱歉,我看一看……這個男人嘛,個性耿直,就是脾氣大了點……」

    程天聆往椅背靠,姿態沒有起色,骨頭似被抽光軟癱在椅子上,有一搭沒搭聽著兩個人問答。

    「那程先生,你看看這個人以後事業會不會有成、可不可靠?」女客緊張著問。

    她糾起眉,瞟向女客,撂了涼涼幾句:「有成不代表能一輩子愛妳,愛妳的人不見得有成,結婚又不是在選投資股票,花一點錢就想以小搏大。」

    「程先生,你這位小姐──」女客變了臉。程楚明一陣尷尬,向女客解釋,「不好意思,她說話是直了點,不過也不是沒道理,妳這個對象雖然不見得能發達,但中規中矩,為人老實,這點可重要了……」

    視若不見地略過程楚明的眼色,她不以為意地托著腮,手指在計算機鍵盤上無意識地敲打著。

    「程先生,他這個人是獨生子,有個照顧他無微不至的寡母,你看以後我會不會有婆媳問題,能不能搬出去住啊?」女客再接再厲問。

    她陡地坐直,再度忍不住,「小姐,沒有他老娘就沒有他這個人的存在,妳好的全都要,壞的不去面對解決,這世界有這麼完美便宜的事嗎?」

    「程先生!」女客霍地推開椅子,「這是怎麼搞的?我也是人家介紹來的,你們都是這樣對待客人的嗎?」不等程楚明回神,白了程天聆一眼拂袖而去。

    程楚明抑住火氣,冷笑著踱步到她面前,豎起大拇指,「程天聆,妳行,我看以後就由妳解答客人的疑難雜症好了,讓妳坐在這吹冷氣太浪費人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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